科幻写作松公开讲座05|赵海虹:雌雄同体的科幻写作
科幻写作松公开讲座05|赵海虹:雌雄同体的科幻写作
2019年5月30日-6月2日,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网络社会研究所,举办了“科幻写作松--寰宇社交的故事”,网络社会研究所基于此前四次黑客松的经验,组织科幻写作松(sci-fiathon)的27位参赛者,在48小时内交流、组队、提案、创作、报告。
在写作竞赛之前两天(5月30日、31日),我们邀请了著名的科幻作家、人文学者,带来“科学硬科幻”(王晋康、刘洋)、“社会科幻”(于冰轮、飞氘)两个向度,“女性主义科幻”(赵海虹、詹玲)、“赛博格科幻”(姜振宇、陈楸帆)两个专题的论坛。31号论坛结束当晚,参赛者与工作人员以“寰宇社交”为主题的“世界咖啡馆”讨论会进行赛前热身。在写作松开始当天(6月1日),韩松带来近两小时的特别交流。
时间:2019年5月31日
地点:杭州市西湖区象山艺术公社
整理:娄天裕
校对/编辑:叶V
演讲正文
大家上午好,拿到“女性主义科幻”这个方向的时候,我琢磨了好久才想出现在的话题。因为对于写作者,正如刚才主持人的引言说的,以后性别的差距是不是会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走向中性化?我们过往一直有对不同的性别的Stereotypes ——对男性和女性的固化印象。不得不说,在现实中它依然是存在的,但是在科幻小说中,以及包括艺术在内的很多前沿构想里,它也许会逐渐走向其他的方向。
我的题目是“雌雄同体的科幻写作”。当我们谈“女性主义”时,这个词指涉的定义其实是不一样的。在学界有各种不同的声音,提出对于feminism(女性主义)的定义和构想。
比如我喜欢的美国文学评论家Harold Bloom(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的作者,他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写作者,推崇传统的经典文学。他认为西方批评界这几十年比较流行的一些取向,比如从种族主义角度、女性主义角度出发建构的文学理论,其实是“仇恨理论”。因为这些理论把大家分成不同的权力区间,你是男性,我是女性,所以我们的文学就是长年来被你们压迫的,然后我们的话语权力,包括我们的各种表达,其实都是一种被压迫、被奴役的结果。种族主义也是如此,黑人文学好像就有天然的道德正义性,而白人文学就应当被批驳,因为尤其白人文学的主体作者Old White Man,白种老男人。他们就是种族压迫和性别压迫的根源。
Bloom讨厌仇恨理论。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是一致的。
文学是什么?扩展开来,也可以问,艺术是什么?它有没有一个核心的指标?我在看很多后现代文学和一些先锋艺术的时候,我会觉得它们的概念特别强大,作者用这些作品来表述一种概念。但是很多古典、经典的作品,我们不是单单拿它来说概念的,艺术本身自有美学价值,那么这个美它是不是有一个标准的体系,有一定的评判标准呢?
著名的英国女作家,Virginia Woolf(维吉尼亚﹒伍尔芙)说过一句话:“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的”。她在 A Room of One’s Own 《一间自己的房间》里面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莎士比亚有一个妹妹,而这个妹妹和他具有同等的文学才华,同样在十几岁的时候跑到伦敦来,想闯出一番天地,也想获得文学上的成功,她会怎么样?伍尔芙认为,这个妹妹多半很快就会被一个剧院经理包养,最后落魄地死在伦敦的街道上。同样的才华,为什么女性就得不到施展?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伍尔芙用这个假设告诉我们,由于整个社会的限制,有才华的女性无法和男性一样,获得所需的教育,也就难以得到后续的发展。因此回头来看,我们在批判很多以前的男性作家——所谓Old White Man铸造的这些经典作品时,如果用带有仇恨理论倾向的女性主义观来分析,就会觉得,里面的观念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承认说,由于在男权世界里,男性拥有更多受教育的权利,也拥有了更多表达自我的机会,有更大机会提升他们的文学艺术的水平,因此他们的专业技艺可以更加成熟,也就有更大的可能性创作出经典的文学、艺术的作品。这是一个客观历史现实。我们可以改变当下和未来,但我们不能以道德为名,忽略客观的艺术审美标准。那个标准是存在的。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文学艺术的平均发展水平比较低,这在近代以前的阶段是事实。但是在做文艺评价时,不能以被压迫为理由,放弃艺术的标准——一个单纯评价作品本身、与作者无关的客观标准。
所以(在艺术创作上)我们不应靠性别要求特殊的照顾。既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个体,而作为一个原发的生命,在出生的时候不能选择自己的性别,这并不是我的自我意志选择的,因此我个人在写作的时候,也不会太强调所谓的性别概念。
在Carolyn Heibrun这本书:《朝向雌雄同体的认识》( Toward a Recognition of Androgyny) 里,她提出了“雌雄同体观”。我觉得这和Virginia Woolf“伟大的灵魂是雌雄同体的”是一个共通的观点。这里我引用艾莉丝.沃克(Alice Walker)的一段话来解释:
“近来,我在一所大学开作品朗诵会时,有位听众问我,黑人文学和白人文学的主要区别是什么。此前,我并未费心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一向感兴趣的,并非二者的差异,而是他们共同书写的无比广阔的故事——大多数情况下那是同一个故事,由各种不同的视角审视下、得到的不同部分汇成了这个无比广阔的故事。”
沃克在这里提到的是,不能用种族主义观点将“黑人的故事”和“白人的故事”截然分开,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从各自的视角出发,贡献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合成了整个完整的对于人类的理解,成就了属于我们整个人类的故事。如果把这里的黑人与白人切换成男性和女性,我觉得也是一样的。我们是通过我们各自不同的视角,得到我们对世界的理解,然后共同汇成了我们人类的故事。
这就是我的讲座题目中“雌雄同体”的概念。下面我会以我的个体创作历程作为案例,来讲述我作为一个写作者,在创作中对“性别身份”的认识变化。
在创作的初期,我相信文学创作本身就需要投身于不同的生命体,想象并且试图去体会他们的感受,你描写的对象可以是男性、女性,或者任意一种可能的性别,乃至,如果是科幻的话,可以是任意一种生命形态。
年轻的时候,确实不会为某个群体而写,我是为自己而写的,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个体。但是,慢慢的,身为女性的独特经验,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深厚,渗透到创作中来。
我昨天恰巧和Michael Swanwick(美国科幻作家,星云奖和雨果奖双奖得主)聊到这个话题。他说有些美国女作家作家开始写作时,也不会管自己是什么性别,或强调自己身为女性受到了什么限制,她们都是很强大的女性,都在作品里充分地表现自己。但是等她们年龄越来越大以后,有了孩子,有了很多不同的生活经历,慢慢她们就发觉自己的性别特质开始浮现,然后她们会开始关心——有很多和我一样性别的人,但她们过着不一样的生活。她们可能是在困境中的群体,她们可能需要发声——那么这个概念其实是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的,并不是一开始年轻的时候浮现的,但是确实许多优秀的女性作者,比如厄休拉﹒勒奎恩,都有过这样的一个过程。
我在《科幻世界》1996年2月号,第一次发表了科幻小说《升成》,当时用的是笔名“赵钗”,后来这个笔名我没有再使用过。《升成》当时被归入光亚学校杯科幻大赛征文,拿了一等奖。因为这篇故事是我高一那年登在杭州外国语学校文学社刊物《西溪水》上的,虽然高考结束才投稿,还是被归入了中学生故事。
受到了发表的鼓励,之后的一年里我写了好几篇故事,用本名赵海虹发表的一篇叫做《凯风》。
《凯风》得名于诗经的“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是一个儿子去寻找母亲的时间旅行故事。故事很一般,我也没有收集过,但是主角林凯风的名字后来被我反复使用。
我正式创作的第一个阶段,是陈平的故事。虽然没有明确的女性意识,我努力在自己的故事里搭建一个女性的视角。我觉得陈平这个角色,会有比较大的自我带入感,因为陈平是一位女记者,符合我当时对自己未来的职业预期。
我在大学时特别想当记者,想象一种“铁肩担道义”的生活。那时就想写一个从女记者的角度去看世界的故事。所以在这个阶段,我把自己对于女性的所有期许、对自己的所有期许,都放到了这个人物身上。
但是,我从小读书时就发现,很多故事的主角非常让人讨厌,于是为了避免招人厌的主角光环,陈平有时是主角,有时是叙述者、旁观者,有时是重要配角,有时甚至只是龙套。但因此你可以知道,这都是她生活的那个世界。我在营造自己的宇宙,一个陈平宇宙,一个陈平的世界。
陈平的世界这一系列早年叫做“默”系列,因为故事里陈平是国际华文周刊《默》的记者。我后来回想,这个名字起得特别傻,有哪一个媒体是不要发声的,哪一个媒体会把自己的名字起名叫做“默”?所以未来我不会再用《默》这个系列名,而用“陈平的世界”来替代。
这个系列从1996年开始创作,第一篇叫《归航》,1998年开始,我和《科幻世界画刊》《科普画王》《科幻大王》合作,把好几篇系列故事改成了漫画。
1999年,我大四那一年,科幻世界杂志出版了一套年轻作者的个人作品集,包括我的第一部个人小说集《桦树的眼睛》。和集子同名的故事发表于1997年,获得当年度科幻银河奖一等奖。这是一个关于植物情感的故事,一位研究植物情感的科学家许瑟瑟意外死亡后,她的朋友陈平去寻找原因,然后发觉,研究所观测到的桦树情感记录,揭示出瑟瑟的死亡是一场谋杀。大学时代我正好在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同时看了大量日本推理小说,所以那个时期我写的很多故事都用推理小说形式,有点惊险元素。
特别有意思的是,夏笳主编的科幻小说集《寂寞的伏兵》里选了这个故事,她评价说:
“在许多科幻小说中,我们都能看到男性、技术、理性、主体,和女性、自然、情感、客体所构成的经典二元对立,前者对后者具有毋庸置疑的支配力量,相比之下,赵海虹则擅长通过复杂且有力量的女性角色,通过她们身上所携带的另类特质,对充满男性色彩的现代文明发展逻辑提出质疑和挑战。
按照生态女性主义的观点,自然界与女性之间,那种充满灵性的伙伴式关系,与男性化的、以科学技术为主导的支配式关系,二者之间构成了一种对抗张力,在《桦树的眼睛》中真正的对抗在两个世界中展开,一边是陈平、瑟瑟和白桦林之中通过不需要语言的隐秘交流,共同建构起一个万物有灵的神秘乌托邦。另一边则是白朴、马吕斯、CN研究所与N国所构成的利益至上的世界。陈平相信瑟瑟的梦想,相信研究植物的情绪,能够让世界更加丰富多彩,而白朴则对此不屑一顾,认为植物研究的价值仅在于制造生化武器,两个事件世界之间最根本的分歧正在于此。”
看这一段评述我们会觉得学术性很强,夏笳的评论一直写得特别好,我自叹不如。
读到这个分析,我的第一感觉是真好,有人给我写了那么高级的评论。其实任何一个文本,一旦你发表,读者是有他们自己的阐释权力的。文本自有生命,就像罗兰巴特说的“作者已死”,当然这是过于极端的一个说法。那么这个故事,作为作者,我在创作时是怎么想的呢?
我这里援引戴锦华老师说的一句话,她说,“我真的经常认为两个个体之间的差异远大于性别差异。”我觉得在自己早期的小说中,并没有为性别设置这样的差别,也许它在读者和评论者眼中引起了这样的联想,但它不是我原初的设定。比如庄子虽然是男性,他对自然也是有真切感受的,我们对世界的感受方法,我们思维的习惯其实是不以性别论的。但这是我个人的出发点,文本自有生命。读者从文本中看到的东西依然可以是千差万别的。
这个时期我最有名的故事叫《伊俄卡斯达》,获得了1999年科幻银河奖的特等奖,但是必须要说明一下,这一年王晋康老师是退出评选的,所以我并不知道如果王老师参选会是什么结果。
许多人会告诉我,我记得你的《伊俄卡斯达》,过了很多年以后还是这样,我特别不自在。因为这个故事是我在大学三年级写的,然后大四发表。它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生,没有什么具体情感经验的时候描写的爱情故事。陈平是故事里的观察者,而故事的主线是这样的:一群海洋探险的科学家偶然发现了一处深海遗迹,像是史前人类留下的冬眠基地,他们怀疑那就是亚特兰蒂斯的遗迹。
这个队长有一点私心,他一直爱慕一位研究生命科学的女性,所以他在公开发现前,先告诉这个女性,请她来看一看。她和研究所的所长进入冬眠基地时,海底火山突然爆发,整个基地都沉没了。但是他们在逃离之前,采到了一个冷冻石棺中、史前人类身体里的一些活体细胞。这些细胞因为保留在冷冻棺里,所以还有一定的活性,于是他们就用这些细胞克隆了一个史前人类。但整个克隆的过程一直是保密的。女科学家本人就成为了实验的承载者。她就相当于我们说的多利羊,多利羊和它克隆体的基因没有任何关系,就像我们今天的代孕母亲的一个角色。但是,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所长就把她送走了。所长说,你现在对孩子的感情是不对的,你现在对他的感情是一个母亲的情感。你现在必须走开,我们这是一个实验,你不能拿这个身份去对待他,你和他是没有关系的。
于是她就被送走了,但是所长答应她说,你过些年你可以回来。但是8年后,她再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这个孩子了。在她心理比较脆弱的时期,她的一个新同事,年纪比她小,但非常热烈地追求她,她也爱上了新同事。
他们俩相爱之后,她忽然得知,其实这个同事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孩子。首先,她在石棺里发掘出来的这个人,和人类在基因上有很大的差别,也许因此他会生长得更快。还有一个早期研究发觉,克隆的生物像克隆羊,它们的衰老速度要远远大于正常的生物。所以在故事里,8岁的他在生理上已经相当于20多岁的人类了。女研究员特别愤怒的是,为什么她的所长把这个事情瞒着她。所长说,因为这个人是个可怕的天才,却对这个世界毫无依恋感,也许哪天就会变成毁灭世界的人。他直到他自己找到了你的资料,我就忽然放心了,因为他有你,现在他对这个世界是有依恋的。
这是男主角弗尔和女主角梅拉妮在对话的一幕:
“不,我的父母在五万年前就死去了,你不是我的母亲,梅拉妮,但你给了我一切。……梅拉妮,我的出生是一场悲剧。克隆技术只能克隆本体的躯壳,却无法承继本体的思想和记忆。我不属于现世,但我同样不属于一万年前的世界,那我是个什么人呢?梅拉妮,我找不到我生存的意义!”
“梅拉妮,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是我和这个世界之间仅有的联系,你就是我的出生地。你的身体是我永远的家乡。”
其实我觉得这里可以呈现多个视角,从弗尔的视角有常见的文学中的“寻根”母题,作为一个完全漂泊无依的史前人类,或者一个亚特兰蒂斯人,怎样才能在今天的世界找到生存的意义?他靠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故事里面他们就在一起了,还生了孩子,那个孩子也长得很快。然后弗尔开始生病,他陡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就是他当年为什么会被冻在石棺里?
我们今天很多会去冷冻的人,都是得了绝症,希望再过100年200年后可以得救,所以事实上,他的本体就患有绝症,生长到一定时间,克隆体弗尔也发作了。后来梅拉妮把弗尔带到了她自己当年发现他的海域,安乐死之后把他沉在海里了,但是她却会被指控谋杀罪。因为她并没有到合法医院去执行安乐死,不能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身体的所有信息都是保密的。一旦被发现他不是普通人类的话,那么他们的孩子就会被当成全世界最重要的一个实验品了。为了保护孩子,母亲就宁可承担了这个罪名,后来自杀了。
这篇故事虽然得了奖,我也觉得它有特别之处,但一直觉得情感上的缺陷很大。多年以后,我为这个故事重写了英文版,很多情节细节上做了处理,最重要的改动就是,她选择和这个男性在一起结婚生子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
年轻时我觉得身份不是障碍,因为说到底,这两个人在基因上是没有关系的,不是真正的母子。但是当我自己也做了母亲,才认识到,孕育孩子的过程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心理障碍。所以如果在结婚前知道了真相,女方是无法接受的。那么什么时候说得过去呢?是这个孩子出来满地乱爬,八个月就会走。她才发觉不对了。
我知道一个母亲的期盼有多么的强大,可以让她不顾一切,和这个人一起在婚姻关系的掩护下,共同把这个特殊的孩子保护好。她没有离开他。其他的故事主线和原版是一致的。
回到故事发表的1999年,《伊俄卡斯达》问世后,我写作的第一个阶段,就到头了。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纠结,有一种枯竭感,不知道后面我可以怎样写下去。《异手》是我后续挣扎期的故事。
突破瓶颈的第一篇小说是陈平的世界系列故事《永不岛》,它让我找到了另外一个视角。以前不管什么样的故事,我的主体视角可能不是陈平,但其实观照世界的方式是一样的,一直到莉莉·苏,《永不岛》(2001)里的另一个女性出现,我才找到了另外一个视角。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不停地磋磨这个人,我在西湖边行走、骑车的时候,有时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我就想,嗯对,这个话就像是莉莉应该说的话。
忽然我就明白了,就好像狂风暴雨闪电之夜,你向窗外望去,却在玻璃窗上看到一张脸,——你发觉,这就是你自己的脸。这时我才意识到,莉莉·苏这样一个和陈平截然相反的角色,其实是陈平的另一面。我们可以从小说开场看一下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荒谬的时代。
傍晚,路过中央大厦的时候,从楼顶上噼里啪啦地掉下几个人来,像下了一场阵雨似的。大大小小的“雨点”溅落在人行道上,离我仅几步之遥。一滴红色的液体从某个破裂的躯体里飞逸而出,停在我的手背上。
早就提醒过自己:路过这条街时要撑把伞才行。”
她是和陈平截然不同的一种人,从她的视角写故事,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察世界的方式。
莉莉是一个3P人。当时设计的是,有些年纪很大的女性还想生孩子的时候,医生将年轻女性卵子的卵浆,注入到她的卵子里面,然后再找一个精子受精。这样的孩子,光是基因组就有三个父母。那么这样的人被制造出来了以后,又被她的母亲抛弃,觉得她是个怪物,所以她看世界的方式,和别人都不一样。后来故事的发展像一个现代吸血鬼的故事,莉莉和陈平所在的城市爆发了一场“急性嗜血症”。
莉莉被咬了之后感染上了这种传染病,病人全部被隔离,送到一个遥远的岛上。用植物蛋白中接近人类血红蛋白的成分进行血液替换的治疗,用所谓“植物血”来治疗他们的嗜血症。
因为这篇小说是我读英美文学研究生的时候写的,把大量我喜欢的英美文学中的意象植入进去了,有不少互文的内容。皮亚诺萨是《22条军规》里的意大利岛屿,然后里面还会有一个互文的部分,小说里医生把一袋袋植物血给他们输进去,同时把他们身体中被感染的血输送出来,用这样的换血方式来改造这些嗜血症患者。莉莉·苏就说,把两个袋子换一换怎么样?那其实也是《22条军规》里,把尿袋和体液袋换一换的梗。换血后她开始有变化,我这里讲的变化的方式,是一种非直接的方式,她讲到做梦。
“我梦见一眼泉水突破地表。
梦中没有我,所以我没有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没有用自己的耳朵去听;没有用舌头去尝、用鼻子去嗅、用肢体去感觉;没有用头脑去思考。
梦中只有一眼山泉突破了地表。
泉眼中涌出晶亮的水流,珍珠般的气泡“扑扑”地往外冒。泉水清冽彻骨,带着一丝草叶的气息,流淌着花汁的甘甜。
泉水在唱歌。那是一曲欢畅的歌。”
所以从梦境开始,一点一点的,她的身体对自然的感受,对世界的感受就变了。这群灌注了植物血的人,就开始变成某一种有植物形态的,和自然界的呼应特别真切的人了。
这篇小说里面后来还有各种引用,比如引用到我特别喜欢的王小波《黄金时代》中间的一段话,从草长马发情讲到存在的意义,是非常存在主义的。王小波是大学时代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
《永不岛》之后,我就觉得这个瓶颈好像过去了,但还是过渡期,这时我写了《蜕》。某种意义上讲,《蜕》更像是象征小说,讲地底下发掘出来的穴人,一生要蜕九次皮。第一次被发掘出来的穴人“贡”,在蜕过几次皮以后,就用药物抑制了自己的蜕皮的生理冲动,变成了国际明星。当她知道第二个穴人“透”被发现以后,就把他接到自己身边照顾他,希望能够让他走自己一样的道路,但是“透”虽然有可能成为大明星,却放弃了自己的星路。他认为只有蜕变才是自己生命的真相,把自己的蜕变经过传上了直播平台。
我在小说后记里讲到,“对我来说,写作的道路是一个不断蜕皮的过程,一旦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某一种套路,就希望可以打破它寻找新生。可是新的样子也许不会成功,旧的皮又很难褪掉,实在痛苦。”
这个过程也像是我的第一次“蜕”。《蜕》和《永不岛》这两篇小说都收在了韩松老师选的《2001中国科幻小说年选》里,文本发表后,读者有各自解读的权力,关于《蜕》这篇,韩松老师就说,看来是赵海虹是不是讲说她有多么的害怕变化,其实我想说,我觉得自己从这里开始变化。
在创作第二阶段,我经常把自己放在观察者的位置,不是说我来写我本人的视角,而是我从另外一个对象看着那个我是怎样的,换一个角度来看。因此,对于雌雌雄同体的写作,我为什么会有更深切的体认?就是我会更多地站在一个男性的眼光来看女性的自我。(用这种方式避免自己在写作时过于主观。)
2002年,是我母性觉醒的时期,写了一篇故事《宝贝宝贝我爱你》。
一个程序员要做一个全息养宝宝的游戏,他的老板就说,我可以给你提供全息游戏的免费设备,我们公司给你多少分红,但是你要让你老婆去生个孩子。不然这个游戏是没有办法做得很真切的。程序员就一边做游戏一边养孩子,经常会模糊自己的定位,把孩子掂一掂有多重,看一看吐奶吐到几分几厘,他不知道在面对这个孩子时,是把它当成一个实验品,还是当成真孩子,最后他妻子发现这个事实以后,就跟他离婚了。在这个故事的结尾,他遇到了他的女儿:
“从俄国某个偏远地区跑来的寒流的尾巴于当天下午掠过我们的城市,而那时我正拥抱着我的女儿,我一生中都没有感受过如此动人的温暖,生命的温暖。因为在那之前的一瞬间,我才真正发自内心地想要一个孩子。
我无知而懵懂的时代至此结束,我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亲,即使我和我的女儿,不久又要分开。”
这是一个关于父爱的故事,我还曾经看到有读者评论说,这真的就像是有了真实的养儿育女的体验的爸爸写出来的东西。那时候我是研究生,在北京实习,想起一段旅行经历。我在一个小车库里帮了一个小女孩,她像故事里的小细节一样,鞋被(小三轮车)卡住了,然后扑到我身上,就是那一扑一怀抱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了生命的温暖,那个瞬间我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我就把这个感觉,写成了这样一个故事。
所以我想,我的母性意识是从这时开始觉醒的。女权主义经常将生育作为男权对女性的压抑,作为奴役女性的手段。在这个故事里讲到,男主人公觉得女性对于生命的创造是多么伟大,那和上帝创造万物一样都是一种神奇的创造,因此某种意义上讲,女性的位置等同于创造神的位置,(而不是被奴役的群体)。
《伤之树》也是我在这个时期写的。人设上,一个是蜀中的剑客,故事开头从九寨沟的某个场景中进行的一次比剑开始,而另一个是西湖边、葛岭边上的歌妓,是这样的两个身份的人展开了互换。
大家见多了男女思维互换的故事。连王小波都写过。这样的故事非常多。《伤之树》的特别之处在于说,一,它发生在南宋,二,(两个主人公之间的)互换过程,其实是被外星人捉走以后做了大脑替换的实验,但你只能非常隐略地看到(一些蛛丝马迹)。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一个science fantasy——就是把技术棱角藏起来的科幻故事。这两个人被换了以后,他们并没有像一般套路那样相爱。我的设定里,这是一个关于身体记忆的故事。
有一种说法认为我们身体是有记忆的。另一个人的思维占据大脑后,他的身体记忆和他大脑记忆不停地在斗争,然后慢慢的思维在身体记忆中沦陷了。所以两个换了大脑记忆的人最后都被他身体给掠夺、被征服以后成为了那个人。
所以这是一个身体记忆如何征服大脑记忆的故事,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头脑交换的故事。
《1923年故事》,我们可以把它叫做一个fan fiction (为偶像创作的小说)。因为我特别喜欢林青霞,尤其是她《刀马旦》里的扮相,所以就把这个扮相拿来写了一个故事。开头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得有个理想才能活下去吧?
贾苏的理想是造出一部机器。
泡泡的理想是革命。
梅樱的理想是从良。
这是20世纪的二十年代,在上海,终日可以听到周璇、白光的歌声,甜腻的、低沉性感的声音在空气中化开,销魂蚀骨。在这样的空气中生活的人,像喝了酒一样,带着微醺的醉意,送走一个个丧权辱国的日子。”
其实周旋和白光他们不是生活在30年代。我在小说里专门注释,那个时候一定也有类似的歌手,我想要的是那样一个主题曲,她是始终在这个故事背景回荡的,白光的这句歌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一直在《1923年科幻故事》里回荡。就是在这种背景声里,在20年代的上海,一位用水梦机开发水的记忆能力的科学家遇到了一位革命者——当时是跟随孙中山的一位女革命者,和一个爱慕他的歌女,(这是)三个人之间的纠葛和故事。
我真正的女性意识也许是从泡泡这个人物开始的,创作时,我长期在这个人物身上进行自我代入,经常喃喃自语。我想象她在照镜子的样子,(想象她在)那些储存记忆的泡泡中看到自己以后说的话:“我是革命者,我不是女人。”在那个时代,在这样两个角色之间,你是需要选择的,很难兼得。
一旦你选择了做革命者,也许就放弃了做一个女性可以拥有的其他幸福。我在那个时期开始意识到,女性需要面对这样的特殊选择。
年轻时和一位作家聊天,我说写作是我生命的意义。他说在纯文学圈,有很多女作家,突然一下子就不见了。写得非常好的女作家,有一半就不见了。于是作家们就会说,她要不就是结婚了,要不就是生孩子了吧。
(我早年并不理解。)这两种新的身份,妻子和母亲,让女性发觉说除了写作者,我还有这个角色,而这个角色也可以这么重要,因为它是一种生命的体认,她就会有这个抉择,然后就会有这种矛盾。
我想我是在那时(写《1923》时)开始体会到了这种矛盾的存在,而这种选择更多和女性身份结合在一起。(男性作家很少有人表达这种两难的选择,因为当下中国家庭与育儿的负担大多由女性负担。这当然不是一种理想状态,但依然是现实)。
之后写的《云使》是一个硬科幻故事,那时候开始尝试写硬科幻,但是感觉会有点生涩,软硬部分结合得不是很顺畅。
《康定的河——2004笔会纪事》是一个真实的笔会故事,就是我们当时在康定的一个笔会,就是我和大刘和海军、小罗吃烧烤,吃了烧烤以后,回去了以后跳入了平行空间,一轮一轮的走得越来越远,通过康定的河,揭示出好几种不同的平行空间中的生命形态。后来我用这个故事作为底板写成了我的长篇《水晶天》。
《世界》是我重要的新系列“灵波世界”的开篇,整个构思是机械表引发的。
——如果机械表戴两个小时就不用上发条,有没有一个世界它可以自己运行,只要一种叫做灵波的材料,能吸收人类工作和生产所有浪费的剩余功,然后再加上太阳能,它就可以推动整个世界?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能源的产生者,每个人都奉献给了这个星球。
原初设想里这是特别光明的一个乌托邦式世界,但是我真正开始写了以后,选了一个边缘人,一个要马上要从这个世界被赶出去的人,用他的视角来写。
他们每人都带着一只灵波表记录他的创作的灵波能量。——我现在每天在收蚂蚁森林的能量的时候,觉得这就已经很像那个设定了。
世界里的每个人以灵波值来抵税,贡献社会,所有的社会福利都以此为基础,但是你如果几年不达标,那对不起你就会被赶到地球去,因为那时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了,成了放逐之地。这个主人公是一个要马上被赶走的剧作家。他就觉得这世界有问题,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问题?是看了泰戈尔的这首诗开始:
“——请容我懈怠一会儿,来坐在你的身旁。我手边的工作等一下再去完成。
不在你的面前,我的心就不知道什么是安逸和休息,我的工作变成了无边的劳役海中无尽的劳役。
今天,炎夏来到我的窗前,轻嘘低语:群蜂在花树的宫廷中尽情弹唱。
这正是应该静坐的时光,和你相对,在这静寂和无边的闲暇里唱出生命的献歌。”
这是2005年写的故事,2006年发表,那时我其实又把慢生活的观念放了进去,——在快节奏的世界里,怎样来欣赏这个世界,这是灵波世界系列的第一篇,现在刚刚写到第四篇。
2006年我完了成自己的第一部长篇《水晶天》。小说2011年以《水晶的天空》为名发表。期间我的小说产量比以前少很多了。一个原因是2007年我结婚了,然后2010年我生了孩子,之前说到的女作家婚育魔咒的力量,我也感受到了。同时,因为这部长篇搁了这么久才发表,一个很重要的作品悬而未决,也会影响我的创作状态。
这个长篇里,中学生蒋南枝进入一个个平行空间后,最后进入了一个特殊的空间:那里的一切特别接近一个她创作的故事世界,因此她可以在那个世界里应对很多问题。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
——“那个十二岁的夏天,之所以永远写入了她的记忆,是因为她在那个夏季傍晚的天空中,看到了神奇的景色:无数隐约闪烁的苍天航路,如指向许多未知生活的一条条抛物线,在天空中纵横交错。蓝色水晶般通透的天穹在那一刻突然向她打开,向她昭示了这个星球乃至无限浩大的宇宙中,所有生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个故事开场讲的感受是我的一个时间观,这个时间观被我写进了初一的周记,这和我后来读到的特德﹒姜在《你一生中的故事》选择的时间观是一样的,就是它(时间)的存在是一个整体。但是因为这个小说要写成一个长篇,我就没有办法用那个时间观来写,后来仅仅在(人物对话中介绍了)这个认知之后,就以“平行世界”的时间观来完成了这个故事。
其实我个人最喜欢,以及在我小说中最多依存的还是一体性的、同在的时间观。这个时间观会让我觉得,如果有一组坐标,就是时间加上空间的坐标,一个人不管多么微渺,只要你曾经出现过,那么找到时空坐标的那个点,(当时当刻的)你就(永远)在那里,因此,每一刻都可以不朽,每一个人都可以永恒。
我们经常在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因为相信这种时间观,我就觉得生命有意义,我的存在有意义,所以关于存在,我这么多年就不太会有迷惘。
第三阶段,是2012年到至今的一个复苏。为什么说是复苏?因为我说这中间正好是我的婚孕期,两个不同的角色,对我产生了很大冲击,也是因为我前面说的概念——每一个瞬间都可以不朽,你就会觉得这件事情那件事情都很有意义啊,我今天在这边我做一顿饭给我的孩子,也是特别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因为每一个平凡的瞬间和特别重要的瞬间一样,都是不朽的存在。
那段时间我只写两篇很短的少儿科幻,但经常看书,同时我慢慢开始恢复,自问是不是该写点什么了。那个夏天我看了一些文学期刊,同时正好大刘的《三体(三)》出来了。看完以后,好像辽阔星空对我打开,我觉得写科幻还是特别有意义的选择。
那时我就开始重新写作,写《若耶城的生与死》,灵波世界系列的第二篇。
当时我正在备考中国美院艺术史的博士,在看很多艺术史类的书,这个故事里就用了《林泉高致》里一首郭熙的诗,还写了他的画。同时这也是个母女情感的故事,在那以前我很少写母亲,而从这时起,我觉得能够写好母亲了。
《南岛的星空》是我十年前开始构思的,当时觉得空气污染很厉害,我就想到了珍珠城(这样的解决办法)。大家可以住到半透膜(覆盖)的珍珠城里面去,那么雾霾就没有问题了。但是外面的世界还是这样灰蒙蒙的,有的工作就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男主角是一个天文学家(观星者),他说,我要怎样跟别人讲我的工作呢?他没有放弃自己的职业,他妻子则放弃了自己的本行,拼命去做环保材料,然后绩点够高以后,就带着女儿搬进珍珠城去。他们两人离婚了。
这个故事完成的时候,中国的空气污染已经好多了,但其实它(环保)从来不是小说主题,主题还是宇宙和我们的关系,这里讲到了贵州的天眼FAST,主角梦中在FAST感受到宇宙和个人的存在,看到一个渺如尘埃的生命和整个宇宙的关系。这篇是我2016年4月写完的,也就是我发表科幻小说的20周年,所以我当时觉得给自己一个小礼物,20周年庆祝一下。那么17年发表在《科幻世界》,19年是刚刚三月,(英文版)在《阿西莫夫科幻小说》上发表,8月份会在日本早川书房的《科幻杂志》刊登。
《梦湖梦》是“灵波世界”系列第四篇的故事,这是个关于寻找的故事,主场放在月球驿站,是受日本作家小川一水(《第六大陆》)的影响,我发觉月球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因为只有在月球,我们回看地球,那种怀旧感是很特别的。这也是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又是一个父爱的故事、一个母爱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我觉得结构控制和重点控制不够好。
《央金》是我去年被冷湖小镇邀请采风后写的一个故事,讲火星穴人如何在60年代的地球,中国,(如何融入人类社会,和一个藏族姑娘之间发生的故事。)我发现最麻烦的一件事情是解决户口。火星人得找户口!但他还是混了进来,费了特别大的力气,这里穴人的设定,他们是不能够好好说话的,因为他们都用心电感应交流,所以他们的声带退化了,那么到地球以后,他们冒充的是藏族人,即使说普通话不准确,大家也不会觉得有问题,就这样蒙混过关了。
最后的这篇《姑娘,请摘下你的美瞳》,是去年写的,在今年1月号的《科幻世界》发表,是续着那个故事(《央金》),继续讲火星穴人。
我受邀去笔会时,在敦煌转机,去了鸣沙山。 我爬上鸣沙山顶,一直待到晚上11点钟,一个人躺在那儿,感觉特别棒,晚上也没有人了,风沙鸣响。但是忽然听到远处有人拿着收音机(放电台节目)田震的《月牙泉》。我想,还有和我一样的傻帽?但这个声音慢慢向我走来,而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我想如果是20年前(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会留下来,如果我是一个男性,我也会留下来,和这个人聊一聊,看一看,蛮有意思的,但我现在这个情况,有家有口,有孩子要照顾,就算了吧。我不敢冒险,连忙逃走了。但是这个事情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我就写了一个故事,同样情境下,这是个男作家,他留下来了,他和这个人聊了天,然后他发觉她是个火星人。火星人在这里延续了前面的故事(《央金》)的特点,更细化了——火星穴人由于生活在火星的地穴内,因为光线暗,眼部的聚光能力要增加,他们的眼珠会特别大。
所以为什么叫“摘下你的美瞳”,那个美瞳不是真的,每个火星人眼睛就是这么大。
然后他们的脸会比较狭长,(相应成比例的是,)他们的身体修长轻盈,因为火星的重力比地球要小很多倍。同时由于他们用心电感应交流,就很少有皱纹,因为他们不做表情。所以这样一群人,他们要大量潜入地球怎么办?
——他们首先要改变地球人对美的认知。所以这个故事里,我就解决了(一个自己的疑惑),为什么突然,这十几年出了那么多的网红脸,有那么多人要戴美瞳,那么多人要削尖自己的脸,因为当这个东西成为了fashion(流行)的时候,他们(火星穴人)很容易就能混到我们这里来啦。(同时火星人不显老,不善于做表情。所以他们要让盲目追求年轻的畸形审美成为潮流,引导大众。当美容机构遍布世界时,当人工制造的僵硬不老美人成为风潮时,他们就能大量进入地球而不被发现。)
所以最后他(主人公)想给自己的女朋友打电话:
“但我依然要说。就算用小说的方式也好,如果能唤醒更多的人,让他们明白,不要被火星人蒙蔽,不要丧失了自我,不要害怕时光的痕迹。
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真想现在就赶到珺儿身边。
我想对她说,请让我陪你一起变老,请让我去爱你的青春、你的皱纹,你的似水流年。
因为我们都终将死去,可岁月的痕迹才是我们活过的证明。”
(所以故事的男性视角既描绘了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可能性——如果我是男性,那个鸣沙山之夜的真实发展,同时便于我从另一个视角进行客观的自我反省和批判。不要太在意皮囊,这种在意也许是自然的,但依然是不对的。)
时间关系,最后我推荐一篇小说。对“雌雄同体观”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陈楸帆的作品(代表长篇《荒潮》),他是男性作家,但他笔下的女性写得真棒。请大家去看他的《G代表女神》,这个故事我觉得代表了两性的和解与共生,好,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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