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國家形成」的思想實驗:《新寶島》與其腦洞貫通的海外建國方略

2021-07-03 作者: 春山出版 原文 #Matters 的其它文章

一場「國家形成」的思想實驗:《新寶島》與其腦洞貫通的海外建國方略 ——

作者:林運鴻

說起我們台灣文學,要如何談論冰冷森然的「國家」機器,那就不能忽略張系國早年的科幻經典〈銅像城〉(收錄於《星雲組曲》)。該系列講述,在遙遠的外星城邦「索倫」,有兩個自居「正統」的黨派連年戰爭。每次內戰結束,勝利者都要熔化敗軍盔甲武器,在首都中央鑄成偉大領袖的高聳銅像。就這樣經過千年時光,索倫城也數十次易幟,每次打完仗都會「長高長大」的銅像,早已不再是單一歷史人物形像,白日裡它表情閃爍,晚上則低語哭泣。所謂「國家」,慢慢有了自己的生命……並且被奉為「全民宗教」。

如果說張系國多年前的〈銅像城〉,談論的是「國家」的各種外部要素,包括政府、領袖、統治、戰爭等,近來備受矚目的青年小說家黃崇凱剛完成的《新寶島》,同樣也起用大膽構思來解剖「國家」的內在與神祕──如果我們在不可抗力下離開美麗小島,那麼走出埃及的台灣人共同體,還算是完整的國家嗎?

《新寶島》的開場有如天啟詩篇:2024年總統就職隔日,台灣人一覺醒來,發現全體國民置身古巴,而原來的古巴國民,則悉數轉移到福爾摩沙。小說故意對超自然的「台古大交換」不做任何解釋,因為更值得讀者驚訝的是,當兩個民族各自落腳於陌生土地,「在古台灣人」與「在台古巴人」才發現,自己在地球另一端失散了同為第三世界弱小民族的「人類兄弟」。

說起來,這兩國的超自然大交換,並非表面看來的那樣沒道理──他們同樣被鄰近大國虎視眈眈、也在「崇高理想」下經過數十年威權統治、地理位置都在亞熱帶北回歸線、並且把棒球當作民族驕傲。不過這次,小說家(或上帝)的幽默感有點惡意,在交換發生不久後,兩國職棒聯盟居然有了交流機會:台灣野球很快被古巴巨砲打得不成人形……此事關乎民族尊嚴,真是讓人面紅耳赤!

本書從棒球、飲食、氣候這些在政治學上「無關緊要」的部分切入「國家理論」,這正是《新寶島》視角最為獨特之處。顯然這本小說打算曝露的是「個體」,而非「制度」。所以,書中的古巴藝術家只好習慣於每日搭捷運到淡水藝大教書的台式通勤;賣紅蟳米糕的台菜商家也因地制宜把招牌菜改為「龍蝦米糕」;老年體弱的獨裁者小卡斯楚(Raúl Castro)當仁不讓住進硬體設備傲視全球的台大醫院;被輔導金死線追趕的憂鬱台男導演,只好將就著在哈瓦那的異國風光裡開拍文青兮兮的影展「國片」……

就此而言,「國家」或許真的不必用領土與主權來定義。正如小說促狹地指出,即便穿越半個地球,台灣人到古巴、古巴人來台灣,這些擁有獨一無二文化氣質的民族集體,他們不都得努力在陌生土地上「當回原來的自己」?

這帶出了《新寶島》第一個耐人尋味的主題:在做為硬體的「領土」之外,有沒有什麼內在的東西,讓我們注定「生為」台灣人?

如此提問的時候,其實可以對照卡夫卡不朽的《變形記》。那位辛勤工作卻無法與家人相互理解的憂傷青年,一朝醒來化為蠕動巨蟲,但在某種意義上,主角疏離孤獨的處境,在卡夫卡看來,從來沒有改變過。

所以呢,《新寶島》大概是一種「國際關係上的存在主義」,只是添加些許樂天知命的「台味」。假如我們這個海洋民族真的被冥冥天意扔到古巴這樣的「社會主義天堂」,正如小說用一種理所當然到極點的口吻所展開的,想必我們還是會就地取材繼續我們的台式經濟打拚、在眾聲喧嘩裡運作我們的台式民主亂象。嗯,政治不正確的說,台灣民族的「本質」,一直都是那見縫插針、刁鑽靈活的生存姿態,不因棲地有所轉移。

而《新寶島》另一個有趣安排,則是回歸「古老」先民智慧,用以領航在古巴座標上的「全新」航路──本書設想一位鄒族政治明星高再生,他是白恐政治犯高一生(1908-1954)後代(如果看過《高一生獄中家書》,就知道真實要比小說更加撼人),在2024年高票當選總統,帶領台灣立足加勒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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