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三孩家庭，是怎樣的體驗?丨圍爐 · JointU
前言
彭珮雲在《中國計劃生育全書》介紹了中國生育政策的演變。自20世紀70年代初開始，國家開始提倡每個家庭不要生超過兩個孩子，1981年開始實施以獨生子女為主的人口政策，90年代初實施“計劃生育一票否決制”，隨後中國進入了低生育率時期。近十年，二孩政策逐步放開。
2021年5月31日，中國正式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的政策，即為我們所熟知的“三胎政策”。有關三孩家庭的討論開始頻繁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裡。
國家統計局提供了2003-2015年的國民生育數據。在這段時期，三孩及以上的平均生育率僅有1.48%，一孩平均生育率為23.06%，二孩平均生育率為10.95%。
學者王軍、李向梅認為，中國整體低生育的形勢是由經濟社會發展、人口政策、東亞家庭和社會的製度安排綜合影響造成的。相比一孩和二孩，三孩的生育率極低，是因為在經濟、文化和社會背景一致的情況下，政策對於三孩有更嚴格的管控。因此，隨著三孩政策放開，三孩生育率的增長趨勢將很可能迎來轉折。
這數十年來，三孩家庭在中國社會始終是少見的群體。在這個具備時代意義的節點，我們不妨發問：三孩家庭究竟是什麼樣的呢？三孩家庭子女存在著怎樣的共性呢？我們和7位三孩家庭子女聊了聊，試著刻畫三孩家庭的內在樣貌。
受訪者
Alice | 第一孩 女Jade | 第一孩 女李靜 | 第二孩 女Will | 第二孩 男阿爾紮馬斯 | 第二孩 男Finn | 第三孩 男Shuai | 第三孩 男受訪者均為三孩家庭子女，中國人，Z世代（1995-2009出生），在讀大學生。
決定 /父母為什麼決定生下第三孩?
Finn｜我們家三個都是男孩子。Alice｜我覺得和爺爺那一輩人也有關係，他們就老覺得說一定要有個男孩子，這樣家裡面才可以生孫子。當然我想如果第三個孩子是女孩子，家裡也不至於再要生第四個孩子了。Jade｜我的兩個妹妹是雙胞胎，當然不可能不要啊，所以就有了三個孩子了。Will|因為我和大姐都出國了，爸爸媽媽在國內有些空落落的，就想再生一個孩子。阿爾紮馬斯｜他們都是海歸，思想開放，收入也比較好。那時候北京房價不是很誇張，因此在2000年左右家庭的經濟條件蠻寬裕，所以就要了三個孩子。李靜｜ 二胎三胎的罰款對家庭也沒有太大影響，家裡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的，因為罰的錢也只有幾千塊錢而已。受訪者家庭選擇生下三胎的原因多樣，但一致的是，他們都具備足夠的經濟實力，有能力養育三個孩子。由於違反了政策，這些生下第三孩的家庭都要面臨國家政策的罰款。有趣的是，在受訪家庭中，半數都通過不同的方式“逃掉”了罰金。由於涉及受訪者隱私，具體逃避罰金的方式便不展開講述。
簡而言之，三孩家庭生下第三胎首先得具備充足的經濟實力，其次才是想要男孩或女孩、給孩子陪伴等原因，讓他們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改變
Will｜你肯定要多帶著她，肯定會很喜歡她。當然後來會有一陣子覺得很煩，覺得她怎麼這麼多事兒呀。在妹妹出生之前，回家的時候家里挺安靜的，沒什麼話可以聊，所有人都有一個可以共同關注的事情。家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這件事情是很好的，至少讓原本很鬆散的家庭，有了一個很緊密的目標。Jade｜我感覺家里關係可能會稍微累一點，但是平時的氛圍會更活躍。因為人多了，會有更多人說話，家裡就會有更多的交流。但是確實還是有些壓力，尤其對於父母來說，因為對於我媽媽又有從零開始的那種感覺。在決定生下第三個孩子後，每一個受訪家庭都迎來了很大的改變，第三孩像一個紐帶把家庭連接在了一起。他們認為，這份改變既有凝聚力和活力的提升，也包括了經濟和責任上的壓力。
關係
與團隊相似，三個孩子之間，往往都會存在一個領導者。通常來講，這個領導者會是老大。他們往往要比同齡人更早地扛起家庭內的責任，其中最主要的當然就是照顧弟弟妹妹。
1 / 存在領導者 李靜｜我哥會很護著我們，我弟有一次被他在半里一個小朋友剪了一撮頭髮，我們那兒正月剪頭髮是比較嚴重一個事兒，然後我哥就跑到人家家裡把那小孩個已打了一頓，挺不好的，他也是脾氣比較暴躁，但是比較護犢子，我們如果受欺負，他就會給我們出頭。Jade｜她倆平時有什麼事兒的話，二妹會承擔更多的責任，小的相當於服從安排。平時如果妹妹們有什麼和爸爸媽媽說不了的話，她們會找我來傾聽她們的一些問題。有時候我也會擔起父母的這個責任，比如幫她們寫作業，或者教她們一些事情。Finn｜他負責三個人一起用的房貸、車貸、水電費等等，我們的生活費不夠了也由他來打給我們。畢業後他也直接回國去幫爸爸工作了，早早承擔起了家庭的責任。Will｜在玩的時候如果她不好意思去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我會鼓勵她主動去加入他們。2 / 相互陪伴 Shuai｜哥哥姐姐因為上學要住宿，只有每年暑假才會有一大家人團聚的時間。所以每年最開心的時間就是暑假。李靜｜基本上我和這些劇絕緣，在我兄弟們的帶領(威逼利誘，軟硬兼施)下，我只愛看風雲雄霸天下，射雕英雄傳，我還學會了降龍十八掌和各種絕招，我可是個女孩子哎，我本應該和芭比娃娃過家家，我本應該看楚雨蕁的愛情故事，唉。除了哥哥姐姐對弟弟妹妹的照顧外，三個孩子也給予了彼此漫長的陪伴。雖然難免會有矛盾，但在他們的記憶裡都有很多與兄弟姐妹相關的溫馨故事。這種長久的陪伴形成了家庭內的溫情，和緊密的連接。
平等
1 / 資源的分享Finn｜ 每次跟哥我媽出來買衣服了，他就說你哥不是有很多衣服嗎，你穿他的就行了。我一開始無所謂，後來我會感覺不太願意。Will｜ 說實話，這方面客觀說可能會存在不平等的情況，但其實並沒有她想的那麼誇張，比如初中和高中她一開始去的學校不是特別好，但爸媽也盡全力為她找了最好的學校。李靜｜ 家裡在分配的時候，沒有說重點照顧哪一個。我們家也不會給每個人發生活費，不存在分攤生活費的問題，因為我哥哥和我弟弟都是初中畢業以後就沒直接工作了，我是一直在上學，所以生活費也沒有。課外班的話我們也都沒有上，就是放養的模式。教育資源的話，你要說傾向我也算沒錯，但不是不讓他們倆上了，是他們不願意上了。Jade｜ 平時家裡給她們買玩具，都會盡量買兩個。但是父母對於她們的教育方式，和對我的方式會很不一樣。因為時間和距離的緣故吧。父母有了一些經驗，我一些失敗的例子爸媽會希望不發生在他們身上。Shuai｜ 畢竟他們培養了哥哥姐姐那麼多年，有了很多的經驗，比如知道上什麼課外班有用等等。三孩家庭子女之間資源分配的一大特點是，父母會把在老大、老二的教育中得到的經驗，運用在老三身上，從而讓老三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資源和培養方式。從這個角度來說，更小的孩子往往享受了更好的資源。這在很多受訪家庭中都有所體現。這也從側面映證了一點：三孩家庭內的資源分配，不存在絕對的平等。
2 / 愛的分享Jade｜ 對於她們兩個來說，平時的話感覺得到愛都差不多，但是可能小的會稍微多一點，因為經常被欺負。Will｜ 但由於從小他們給我的關注就不是很多，幫助都在事業上，所以我其實不怎麼在意。嫉妒心就肯定不會有了，她是我妹妹呀。首先我知道我爸媽肯定三個人都會愛的，二是我也並不太需要我爸媽對我的關心。Finn｜ 兩年前那一陣子可能對我媽對我大哥比較偏心，但後來也沒啥了。我也沒啥嫉妒的，我們都會明著說，我們一家人一起視頻的時候會直接說我媽偏心，她自己也知道。Alice｜我妹妹是老二，她最近在青春期比較敏感，會覺得自己在中間最不受待見，就覺得爸媽各種偏心我弟弟，也偏心姐姐。李靜｜ 長大之後客觀地來看，我覺得對我的爸爸媽媽對我們三個孩子的關注程度是分階段的。小時候我認為對弟弟關注多一點，近些年感覺對哥哥的關注多一些。現在客觀來看的話，小時候是因為弟弟最小，而且有時候也喜歡撒嬌。對我哥哥的關注則是因為他有孩子了，對他家的照顧肯定要多一些。其實我受到的照顧也挺多的，比如我從學校回家，家人會非常熱情地迎接我。爸媽很久沒見我了，很想見我，我都有點兒受寵若驚了。由於家庭內同時存在三個孩子，那麼父母的愛一定是需要分享的。和資源一樣，在愛的分享中從不存在絕對平等的愛，但也不存在刻意的偏心。對於年長的哥哥姐姐來說，他們往往不介意與第三孩分享父母的愛，因為他們也很愛加入家庭的成員。由於年齡相差較大，第一孩和第二孩或多或少也在扮演父母的角色。
嫉妒心往往存在於孩子的青春期及之前，如果某兩個孩子之間年齡相差較近，那麼在他們年幼時，很容易會在資源分享不平等時產生嫉妒的心理。
影響 三孩家庭對子女性格有怎樣的影響？
當我問起三孩家庭所帶來的影響時，幾乎每一位受訪者都提到了他們的同理心。他們會習慣於考慮別人的感受，因為他們要學會與兄弟姐妹共處，只有這樣做才能維護家庭的和諧關係。這一點對於老大和老二更為明顯，因為他們往往要擔起照顧老三的責任。作為更大的孩子，這個身份令他們具備了責任心，同時也更早地獨立了。
1 / 同理心 Will｜我覺得家庭令我更關心別人的感受，也會更加在意別人對我的想法。李靜｜ 我們三個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我有的東西，他們另外兩個肯定都有。如果有人出門了，有好吃的好玩的，我們肯定會留到別人回來的時候，再一起吃或者一起玩。Shuai｜ 因為從小就和哥哥姐姐相處，小時候是哥哥姐姐處處為我著想，逐漸長大之後我發現我也在處處為哥哥姐姐著想，我會習慣於考慮別人的感受，也習慣了與人溝通。這些和哥哥姐姐相處的習慣都運用到了我的人際交往之中。2 / 成熟&獨立Alice｜ 你要早點成熟，早點獨立，要照顧弟弟妹妹。並沒有人每天對著我說你是老大你要快點成熟，這其實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Jade｜ 我覺得性格方面確實影響很多，在有兩個妹妹之前我比較內向。後來家就像是一個教育機構，我妹妹們就是我的老師。我不得不去和她們多交流，去理解她們，最後就是變的越來越外向了。阿爾紮馬斯｜ 比如我姐姐比我高兩個年級，我比我弟弟高五個年級，我姐上學時我就知道了她那個階段的興趣和話題，等我到她那個階段就覺得挺無聊了。這就會導致我尤其在小學時覺得周圍小孩都很無聊。Finn｜ 因為資源很少，然後因為三個孩子都是男的，爸爸就不怎麼管，後來出國了管得更少了。如果只有一個孩子的話，肯定就是單身寶了。有三個孩子的話，孩子丟了一個可能都不記得了。三孩家庭帶來的另一個影響是，因為孩子數量多，難免有孩子會因為覺得未被重視，或懷疑父母本來並不想生下他/她，而形成敏感甚至自卑的性格。這份敏感通常會隨著長大而逐漸減弱。
3 / 敏感Alice｜她總覺得如果我爸媽二胎生的是男孩子的話，比如說是我弟，那他們估計就不會再生三胎，那就沒有她了。這也造成了她小時候比較敏感的性格。經常在意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會影射一些本來不存在的事情，亂加猜測，現在長大之後就好多了。Will｜在我看來確實難免會有些偏心，畢竟多孩家庭中，老大總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所以父母在照顧她的時候會有一些疏忽。而當父母意識到這種疏忽的時候，就會決定在第二個孩子或者第三個孩子上註意這些疏忽。但這卻彌補不了對老大的影響。Shuai｜他其實是蠻缺愛的，但我的出生又把他的愛分攤掉了。這讓他難免性格里會有些敏感。分析
三孩家庭因獨特的家庭結構造就了子女的特性。由於子女人數更多，相比於單孩或二孩家庭，三孩家庭更好地模擬了社會，因此形成了三孩子女的特性。
首先，三孩家庭充當了子女人際關係的試驗場。由於經常要和另外兩個同輩人相處，他們需要很早地開始學習人際交往。處理三孩之間人際關係的經驗，往往會運用到他們與朋友的交往之中。更成熟和更懂得人際交往後的他們，將來融入社會也會相對容易。社會學家William Little在定義社會化時，把家庭列為了社會化的第一個載體。我認為三孩家庭在這一方面上，起到了比單孩家庭更有力的社會化作用。
其次，William Little認為，家庭並不能憑空對子女完成社會化，很多社會因素影響了家庭撫養子女的方式。對於三孩家庭來說，一些社會觀念得到了強化 我歸納了其中兩個：部分受訪者的家庭中，最大的男孩要承擔傳宗接代甚至傳承家業的責任，而父母並不會對其他子女有著這樣明確的要求。另一方面，部分家庭就是因為想要男孩，才選擇生下三胎。(2) 幾乎每個受訪者都談到了，父母會讓哥哥姐姐多照顧弟弟妹妹。單孩家庭不存在這一責任，這便導致了單孩家庭子女與多孩家庭子女的主要不同。在三孩家庭中，這兩個社會觀念通常會讓更年長的孩子變得成熟和獨立。
另外，三孩家庭子女之間一定存在著資源和愛的分配，這是其與單孩家庭另一顯著不同。並且這種分配相比於二孩家庭更為複雜。父母作為“三孩家庭社會”中的第一階層，進行分配；三個孩子處於“三孩家庭社會”中的第二階層，接收分配；而正是因為分配的存在，所以
當然，這種分配也可以造就敏感的性格。首先，由於習慣了分享資源和愛，三孩家庭子女通常會優先考慮其他人的感受，部分子女可能無法先置自己的需求，為他人考慮過多。其次，從前文的採訪可以發現，
結語
誠然，我所論述的共性並不能絕對地概括每一位三孩家庭子女，因為每個家庭的生長環境各不相同，影響著子女的性格，這也是本文的限制所在。但論述的本身也是了解三孩家庭內在樣貌的過程，這對於了解三孩家庭這個社會群體而言是必要的。
本文無關社會政策的討論，只是意將三孩家庭的原貌通過採訪呈現。由於獨特的家庭結構，三孩家庭形成了一種對於社會的獨特模擬，從而造成了子女的特性。同理，每個家庭都有各自的特徵，從而影響著每個人的性格。如果認真分析原生家庭，你或許可以找到自己某個行為、某個習慣、某段經歷的原因，或許能夠了解性格的成因，最終更了解自己。這可能是拙文能夠帶來的啟示。
感謝受訪者參與。
感謝閱讀。
參考文獻1. 王軍，李向梅(2021). 中國三孩政策下的低生育形勢、人口政策困境與出路. 青年探索, 2021(4)｜234.2. 彭珮雲(1997).中國計劃生育全書[M]. 北京｜中國人口出版社.3. William Little, et al. (2013). Introduction to Sociology - 1st Canadian Edition. Rice University, p151.4. 國家統計局(nd). 2003-2015年按年齡分生育率(人口抽樣調查). 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3060F&sj=2019批註1. 生育率：生育率通常指一年內出生嬰兒數與同期平均育齡（15-49歲）婦女人數之比。2. 社會化：socialization，社會學定義，指外界對於人產生影響，幫助其適應社會的過程。撰稿｜Fred 採訪｜Fred 龔嫣然 審核丨ChristinaWeChat編輯｜蔡佳月FredMatters編輯｜Francis圖｜來自網絡團隊丨圍爐Joint U圍爐(ID：weilu_fl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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