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中的運動員和民族敘事|圍爐·Join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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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民的好朋友”
三環|“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是中國政府及其主要領導人和高級官員褒稱長期對華友好的重要外國人士的正式用語。 但在社交媒體上,也有一些年輕日本運動員被網友們以此愛稱,比如福原愛和丹羽孝希。 與此相對,同樣是桌球運動員的張本智和和伊藤美誠的輿論形象卻比較負面。 一個運動員是/不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到底由什麼决定呢?
吳軒然|我覺得被網友稱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可能有以下幾種情況,第一是他本人具有一些在體育運動之外的招人喜愛的特質,比如長得好看,或者有娛樂性。 第二種情况,作為一個日本選手,得到中國網友的認可,很微妙的一點是他/她需要把控自己的形象,他/她可能不能表現得太張揚,表現得太有民族主義情緒、言論或姿態。 我大概就想到這個簡單的分類。 總而言之,我們中國網友、觀眾和輿論需要的日本選手,不管他/她是不是打桌球的,似乎總是一個人畜無害、沒有威脅的形象。
汪|就我的角度而言,我會覺得我們接納某一類人,首先不一定要上升到一種觀念的或者理性的層面,它可能只是一種情緒,比如說與我們越相近的人我們就自然越容易接納。 所以這樣看來,那些在中國受訓練的、會說中國話的運動員自然更容易成為我們所喜歡的對象,我覺得這不是一個觀念的問題,這可能就是人的一種基本情緒。 我見到與我越相近人,我心理上會越容易接受,直覺上說,這是一種情緒感受,無所謂對錯。 但是,如果當這種情緒慢慢地形成一種觀念,當人人都認為,在中國訓練的運動員比其他運動員更值得被接納這件事是對的,當它形成一種固化的價值判斷後,它可能就會導致我們後面可能會探討到的一些問題。 總而言之,我覺得相對更喜歡一批在中國受訓的外國運動員這件事本身,首先是一種我們普通人所共同具有的基本情緒,我們更容易認可的就是那些離我們更近的、與我們有共同語言的人。
Rachael |在女乒領域,日本近年來採用的是一種斷代的建隊思路,也就是不斷鼓勵年輕球員去打比賽,栽培這種新興的力量,他們是採用全日本制的訓練系統。 我覺得可能這種訓練系統,對我們中國人所認為的“權威”“正統”訓練形式提出了一些挑戰,所以我們會對於在中國訓練的日本桌球隊員會有更多善意。
宇譚|我們剛剛都在討論日本桌球運動員和國內的桌球運動員間的互動,講到這裡我其實還想插一句,我感覺比較有意思的是,因為我在歐洲嘛,我有注意到國內講到馬龍的對手奧恰洛夫這個德國桌球運動員,對他的討論令我覺得特別神奇, 因為我身邊的德國朋友其實沒有人聽說過他。 這是因為桌球在歐洲或者德國其實不是一個非常熱門的項目,但我們講到他的時候確實會用到我們說的這個名詞“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也許是因為他在社交媒體上對中國的受眾採取比較親切的態度。 而且他經常強調,我的戰績要謝謝我的中國朋友馬龍和中國教練等等。 這種友好態度並不是出於民族,可能更多的是對我們專業性的認可。 在桌球“國球”名稱的背後,或許同樣也有一種對專業性認同的渴求吧。 像剛才三環講到的,奧運會畢竟還是一個競技類的項目。
三環|有的時候我會認為,我們很難做出總結:這些觀念到底來自自上而下的滲透,還是自下而上的被總結和被推廣,抑或是流量和算灋讓人們看到的結果。 不管是怎樣的路徑造成了現在輿論場上的眾聲紛揚,運動員們之間競技依然是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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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種人的驕傲”
三環|曾經的劉翔,如今的蘇炳添,都在奪得獎牌後被冠以“黃種人的驕傲”之名,這看似是在說明黃種人先天條件不足,奪冠不易”,卻也暗含偏見。 像這樣的現代民族主義甚至殖民主義敘事,在奧運輿論中有何體現呢? 或者從另一個角度說:如果說蘇炳添是黃種人的驕傲。 那博爾特或是其他非裔長跑運動員,在他們的項目中會被稱為“黑人的驕傲”嗎?
汪季宸|我其實不完全認同。 因為,“蘇炳添是黃種人的驕傲”這句話,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理解,它某種意義上是在通過強調事實的管道來試圖打破一種種族歧視。 區別在於,一種反種族歧視的觀念或政治正確在西方知識份子界可能已經大致達成一種共識,大家就覺得種族歧視這個線不能碰,種族平等就是一個已經成立的觀念,所以大家在討論過程中會盡量避免出現任何可能涉及種族歧視的語言。 但是在國內的脉络下,大家可能會覺得,自己仍處在一個被種族歧視的情况中,但是大家又同時有一個種族平等的觀念,或者希望有一個真正的種族平等的觀念,所以我們講出這類言論我覺得,它來自這樣的觀念,一方面是我們認為各種族應該是平等的, 另一方面我們又看到在田徑運動場上黑人長期取得比較好的成績,而黃種人取得的成績往往沒有那麼好,這個時候出現一個黃種人在田徑運動中可以和黑人的成績持平,所以大家會通過強調這一事實來佐證一個觀念——種族間是沒有太大差异的, 種族間應該是平等的。 我覺得如果從這個角度切入的話,這句話反而在國內的視角下更會側重於強調種族平等,作為一種宣言式的話語出現在媒體中。
吳軒然|這讓我聯想到在體育界,一旦哪個體育運動員有亞裔血統,國內的媒體就開始激動,說,某亞裔運動員得到了某成就,並且把運動員個人的成就歸結到整個亞洲和亞裔這個群體的成就,甚至直接就歸結到中國或中國某都市, 一定要把它和咱們中國的訓練管道、體制和文化聯系到一起。 這種心理到底是到底是自信還是不自信的表現,如果我們真的已經成為了一個體育強國,我們還會不會有這種急於證明自己的心理?
Rachael |我覺得,媒體在做一些文宣或總結的時候,他們可能覺得黃種人這個標籤能比較好地劃分視覺上的種類。 因為奧運參賽隊伍其實是代表國家或者地區奧會,那麼“亞洲人”這個總結有時可能並不那麼準確,而且現在也有很多亞裔運動員去到經濟條件更好的國家去入籍,經過訓練,再去奧運會參賽,所以“黃種人”僅僅只是更有畫面感和衝擊力而已。
我們中國人對我們“黃種人”的身份,從主流媒體或是我們自己來看,並沒有特別地排斥。 比如說你在外國叫一個人黑人,他/她會覺得這是一種種族主義的冒犯,但作為一個中國人,聽到別人把我們定義為黃種人,我們並不會覺得特別冒犯,我們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在歷史的進程中接受了西方人給我們的歸類。
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一方面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裏,黃色代表了我們土地的顏色,代表了皇權,所以從中國的傳統文化來看黃色是一種非常尊貴的顏色,這個顏色或者這個詞並沒有骯髒的文化内容。 另一方面,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提高,我們承認自己的身份和膚色沒有那麼困難,雖然在西方國家對亞裔的情緒可能懷有隱秘的偏見,但從主流話語上來說,我們還並沒有處在一種輿論上針鋒相對的地位。 所以我覺得在被定義為黃種人這方面,我們中國人相對來說更加寬容。
吳軒然|就是說,或許存在另一種可能,就是可能這和民族主義不一定有關,但是在極化的輿論場上有一些聲音被放大,所以到頭來就變成一種觀念問題,一個需要站隊的問題。 我沒有接觸過歐洲或者非洲的媒體環境,不知道那個脉络下真實的情况怎麼樣,但我在設想,如果一個白人運動員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然後媒體報導的時候說他是白人的驕傲,這馬上就得扣上一個種族主義的帽子。
我覺得這種情境在什麼情况下最可能出現,就回到我剛剛的那個看法,可能還是有一種自卑感在作祟。 曾經扮演殖民者角色的國家/區域的群眾,已經不再用這一套概念,但是有被殖民歷史記憶的,今天反而用這一套話語去描述自己,定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身份。 為什麼有的運動員在有的國家、有的地區可以成為全民象徵,甚至某個人種的成就的象徵,或許就是因為他們需要一種精神資源來給自己注入一種動力,證明自己,希望與殖民歷史切割,就好像1840年以來,我們中國人一直在做的,我們一直在試圖用各種各樣的話語, 用革命、改良等各種思潮,與那個殖民歷史切割。 可能只有在經濟、政治、文化上真正達到平等的那個遙遠的時刻,這種敘述才會消失。
宇譚|嗯,我也想接著你說的聊一聊。 可能在西方的脉络下有一個與殖民主義時代切割的趨勢,我在海外學習過程中瞭解到,西方學界對種族主義(Racialism)有這樣一種定義,種族主義會認為不同的所謂人種在生物構造,或者在肢體的能力方面有本質性的區別,比如說某某人種的人笨一點, 某某人種更靈活一點,這在西方學界中都屬於一個種族歧視的概念。
其實這一點我之前在國內的成長中並沒有意識到,我們小時候大家講的是劉翔,黃種人的驕傲,亞洲速度,這些我們都耳濡目染。 但是這種說法,搬到我們剛剛說的學術上的界定,它其實是符合種族歧視的定義的,但是可能對我們自己來講是自我肯定。 但如果放到西方脉络下,就不太可能出現如此這般的敘述。 就比如說蘇炳添這次的成績,我國媒體特別重視,日本的媒體會偶爾講一下,新加坡的媒體《海峽時報》用的話語就是“新亞洲速度”,但當時西方媒體是完全沒有注意到的。 再比如,甚至連我自己有時也會有這樣一個刻板印象,覺得非洲人就是跑得快一點,如果嚴格地看,那這也屬於種族歧視的用語。
如果我們反觀西方脉络,就像是剛剛三環講到的,無論是從學術上還是輿論上,我們都是在當下這個後殖民主義時代致力於打破殖民主義的話術,在這一方面,我覺得可能西方的主流輿論還是比較追求穩妥, 就是它不會明目張膽地支持一個已經定性為具有歧視性的一個東西。 畢竟對種族的強調還是跟奧運會本身的宗旨相衝突的,畢竟奧運會的核心價值是我們全人類的更快,更高,更强,今年還加上了更團結,囙此,如果我們強調以人種劃分,說亞裔、亞洲人在某某領域取得了某某成就,其實是和整個體育競技背後的精神相違背的。
當然不可否認當年劉翔出來的時候,也給西方造成了很大的震驚,我覺得它背後肯定還是有一個隱性的種族劃分,就是說他們可能嘴上不承認,但背地裡可能還是會覺得難以置信,某比特亞洲的運動員竟然可以跑出比我們更快的速度, 背後可能還是有一個隱性的歧視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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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金牌論”
三環|中國運動員在去東京之前開了一個動員會。 這場會議傳達出了一個重要的精神,即中國體育代表團的總體目標是實現運動成績和精神文明的雙豐收,包括堅決遏制我國奧運成績多年持續下滑趨勢和確保在東京奧運會上的金牌榜和獎牌榜上保持在第一序列。 像這樣自上而下的,非常强有力的對於奧運獎牌和金牌的強調,在奧運週期中似乎不可避免。 甚至在下一個週期裏,它都會廣泛地存在於媒體宣傳中。 那在國家體育總局發文要求“改善金牌數减少”,各類獎牌榜依然是奧運中心議程的今天,為什麼年輕網友會有“中國不再唯金牌論了”的想法?
吳軒然|我覺得之所以會有“中國不再唯金牌論了”這樣一種認識,首先它的基礎是中國很長時間以來都是一個在金牌榜、獎牌榜上排名靠前的一個國家,我們有這樣的實力基礎,然後才會有人開始探討。 對於有些國家,它可能盡舉國之力就是想拿塊金牌,想創造一下歷史,這個時候,這種思考已經對他沒有意義,所以我覺得這是我們討論的前提。
第二個原因可能是媒體宣傳的多元化,使得我們在簡單的賽果之外,開始關注運動員個人的多元形象。 比如說運動員退役了之後幹什麼,我看過一些讓人比較心痛的報導,講述運動員退役之後,沒有別的謀生技能,幹各種行當,收入比較低,生活比較艱苦。 此外還有一些輿論熱點,比如射擊運動員楊倩賽後的姿態等等。 所以媒體宣傳的多元化把體育傳播擴充了,有的時候是往積極的方面擴充,比如說娛樂化、個性化、易傳播的內容,有的時候往反思的方面擴充,比如說對於追求績效的體育文化的反思,對於運動員退役生涯保障的反思。 經過這種視野的擴充之後,我們自然也開始反思唯金牌論。
另外就唯金牌論本身,為什麼它會出現呢? 對於中國體育管理機構來說,怎麼考核它的工作績效? 最簡單粗暴的標準就是金牌數、獎牌數。 難道說網友的短期輿論能够改變這種官僚體制的考評壓力嗎? 很多官僚制研究都有論述這種壓力型體制,壓力從上往下一層一層傳導到體育運動員,體育運動員不可能公開表達獎牌壓力,但落到他們頭上那就是千斤重擔,只不過還需要在媒體面前展示一些成績之外的多元化個人形象, 所以官僚體制的壓力使唯金牌論成為偽命題。
宇譚|謝謝這位朋友,特別是當你講到輿論環境和媒體宣傳的多元化我很有共鳴。 我覺得從社會話題和社會多元化的角度看,應該會有破局的這一天。 之前你講到從官僚角度來看對於金牌的重視,我最近剛好看到一個比較火的視頻號叫“北京青年凉子訪談錄”,它採訪了一個曾經參加過悉尼奧運會並獲得女子競走金牌的運動員,這位應該說已經是阿姨了,今年四十多歲。 女子競走這個項目其實之前我真的沒有關注過,因為不像跑步或其他的田徑項目,它需要走幾十公里,觀賞性並不是很强。 她講她當時確實是一匹黑馬,當時國內稍微有拿金牌可能的運動員被罰下場了,結果教練和領導就全部走了,而她走到終點的時候出人意料地拿了金牌,最後她想舉一面國旗,發現場下一個中國人都沒有,官員教練全部走光了, 因為他們認為這個比賽好像沒有拿金牌的勝算了,那就走了。 這位運動員退役後非常困難的生活讓我印象深刻,但她講的這個小插曲,更讓我非常震驚,就是唯金牌論這一點,可能我們平時在潜移默化中都有意識到,但我們沒有想到,在賽場上原來是這麼殘酷的一個現實。
但是我覺得,比如說從舉國體制來看,我記得有讀到過一些報導,說如果將我們的舉國體制和蘇聯、東德的進行比較,中國的舉國體制可能並不是那麼嚴苛。 但我覺得,在現代社會,特別是在我們向平民體育、福斯體育模式和心態的轉變中,我想也許所謂唯金牌論的認識也會發生轉變。 比如說接下來的巴黎奧運會,會有滑板和霹靂舞等項目,以我們過去對體育的認知來看,可能它並不是通過所謂魔鬼訓練或舉國體制所能培養的項目。
汪季宸|我想多補充一點,除了這個官僚體系層層加碼產生對金牌的需求以外的一個視角,因為我覺得官僚體系並不能完全解釋體育競技的狀況。
首先,從起源上看,現代競技體育或者奧林匹克運動會它與現代民族國家本來就是密切捆綁的。 所以每一個國家在奧林匹克運動會上所爭奪的確實是一種民族敘事上的勝利。 這個東西我認為它不是一個需要改變的事實。 換句話說,競技體育的精神是什麼,我們現代人給它賦予了非常多美好的東西,但是是否有可能,競技體育裡面就是有一些非常功利的精神? 我會覺得它與這個體育比賽的誕生就是有關係的。 我們去進行競技比賽就是為了贏。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是在比賽之外的友誼第一,在比賽過程中我的目的就只有贏。 我們不能因為是朋友關係我就不那麼想戰勝你了。
舉個例子,大家如果關注足球的話,會發現求勝欲在足球場上是非常濃厚的。 甚至我們說的一些高尚的體育精神比如公平競技,在足球場上可能是模糊的,因為在一些情况下我就是會為了獲勝主動做出一些戰術犯規的動作,儘管這個戰術犯規它就是犯規並且可能導致對方受傷,但是如果我沒有被裁判吹罰,我內心反而可能是竊喜的, 而不是覺得我沒有公平競技就很耻辱。 很典型的一個案例就是馬拉多納的上帝之手,當然那個案例也非常特殊,全場觀眾都看到了馬拉多納那個進球是個手球,但是裁判沒有吹,馬拉多納自己也跟隊友說大家要裝作我進了球,那我就算進了。 也就是說,在球場上你的球技可能是比你的球品更高的一個評估維度,只要能贏而不太髒,就能得到多數人認可。 馬拉多納那場世界盃決賽的關鍵程度毋庸置疑,阿根廷對英國,它與當時的兩個國家的民族敘事是有很大關係的,馬拉多納被阿根廷人捧為他們民族的英雄甚至進行了國葬,與這場比賽也是有關系的。 那個時候阿根廷和英國剛結束了馬島海戰,這場戰爭以阿根廷的慘敗告終,而這場球賽的勝利對阿根廷的民族敘事和民族情緒是有很大的影響的,這場球賽也因這麼多的因素成為了非常經典的一場球賽。
我在這裡想說的是,競技體育中的民族敘事是一個從古至今都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即使拋開這種民族敘事,競技體育仍帶有不少集體狂熱的色彩。 簡單來說,比如我是某個俱樂部的球迷,那我跟其他俱樂部的球迷可能是勢不兩立的,我們兩個俱樂部如果有比賽,我一定是希望我的俱樂部贏,這是與我們的集體認同有關係的。
Rachael |我想說,唯金牌論這個東西我們聽上去覺得怪怪的,是不對的,但是我覺得首先可能需要澄清的是,去追逐奧運會這種國際賽事的金牌本身沒有錯,而且我覺得也是體育精神的一種發揚。 但是為什麼我們覺得唯金牌論是一個不好的事情,是因為在金牌背後,極有可能是運動員的巨大犧牲。 我覺得這很可能是大家把中國培養運動員的這種舉國體制和其他國家的體制去做一個對比,而產生出來的情緒。
也就是說,大家批判這種唯金牌論是基於一些事實,比如說為什麼國外的運動員可以同時身兼多種職業,社會化程度也更高,但是同時也能在奧運賽場上取得好的成績(像這次那個自行車拿冠軍的女生,她是數學博士後也是研究員), 而為什麼中國運動員就犧牲他們正常的生活,沒有除了運動員以外的職業身份,犧牲了自己巨大的成長空間去達成在賽場上的成就。
當然,我覺得這背後有個問題,就是中國和西方國家在體育培養體制上的异同。 其實中國和其他國家,都是通過發放預算和資金去管理各級體育部門和人員,但是有所不同的是,譬如在美國,除國家撥款外各個學校也會撥出一部分錢來支持學校內的體育協會進行人才的培養和選拔。 相對來說,中國的體育總局對於各層選拔培養的管理强度會更大,而不僅僅是發放預算,可能考慮到運動員的配寘和管理。 我覺得這也是基於國情,就是總的來說可能優秀的教練,或者說在一些項目上可分配的資源,本來就是極其有限的。 也就是說,體育運動還沒有普及到全民,所以現時還只能依靠體制,由國家力量去分配優質的體育培訓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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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運動員的社會形象
三環|女性運動員一直活躍在賽場和輿論中。 從老女排如鐵榔頭郎平等,到女子中長跑的神話東方神鹿王軍霞,再到從2000年初期開始一直活躍在國際跳水賽事上的中國跳水夢之隊,再到傅園慧、楊倩和全紅嬋這些新生代的運動員。 在大家的記憶中,有什麼讓你覺得印象非常深刻的女性運動員? 近幾年上微博抖音這樣的社交媒體平臺的普及,究竟是幫助我們更全面地去認識的一個運動員,還是更强烈地神化了運動員的形象?
吳軒然|中國女性運動員的社會形象,可能存在一個時代性的變遷。
老一輩的女性運動員,除了比賽任務和個體的家庭角色之外,她們同時也被賦予了國家責任和社會責任,對她們的要求可能設得非常高。 而網絡時代下,經過多元化媒體塑造的女性形象大不相同,觀眾對她們的需求也有所變化,她們可以是國家象徵、金牌收割機、正能量代言人,也可以因為個性化的言語和姿態為人所喜愛,而這種喜愛可以和運動員的成績無關。
三環|我個人的立場是,這是部分網友在完成女權議程設置之後,所帶出的一場不盡成功的討論。 奧運賽場之外,社會並沒有進步,職場、家庭、公共領域中廣泛的性別歧視和制度壓迫依然存在,運動員的隻言片語沒有改變刻板的性別觀念,更沒有改變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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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間”開幕式?
三環|本次奧運開幕式,被很多人評估為“陰間”,也讓許多人拿出2008年北京奧運會作對比。 我們怎樣去定義什麼是好的表現形式? 這是一個美學問題,還是一個更複雜的政治議題? 像奧運開幕式這樣舉世矚目的盛會,怎樣平衡一個民族本身的民族特色和奧運會代表的國際視野? 我們該如何評估奧運開幕式的成敗?
吳軒然|在我看來,從藝術角度評估奧運會的開幕式,是一個難度挺大的問題。 一些中國的評論者可能會認為帶有某些日本文化特色的開幕式和閉幕式很陰間,但是有可能,那就是人家已經存在幾百年歷史的藝術形式,這個傳承下來的藝術有的時候甚至不能為異國觀察者所理解,更遑論去評估好壞了。
所以我能想出來的一個可操作的評估標準就是兩點,一是它體現了奧運會的基本精神,比如世界大同、健康、力與美這樣的一些觀念。 二是,開幕式必然要體現出奧運會承辦國國家或民族所具有的一些文化特性,比如說08年北京奧運給很多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開幕式上,那種通過整齊劃一的動作安排來達到視覺上的震撼效果的操作。
可能這樣的開幕式,放到其他國家難以想像,但是放在中國脉络下就可以理解,因為有集體主義傳統,這樣的場面能够激起我們很多的聯想,比如上古時期的大型工程,20世紀下半葉的集體化時期等等。 再舉個例子就是2012年的倫敦奧運會,有人拿它和北京奧運會做對比,認為倫敦奧運會上,表演者的出場次序、出場管道都非常個體化,一次就給你塑造一個形象,在特定時間內所有的關注點都在一個角色身上,然後這樣一個一個地往下推進, 但是北京奧運會就不一樣,幾千個人同時做出相應動作,然後達到一個整體性的效果,也許這裡面就能體現一種文化差异。
汪季宸|我覺得這個東西不符合羣衆的審美是因為,對於一個奧運會的開幕式是什麼樣的,大家心中有一個合不合適的標準。 一個國際性的大型體育賽事的開幕式,放在一個那麼大的場館裏,以及有那麼多的觀眾,它應該是什麼樣的,大家會有一個心理預期。 大家會覺得這個東西它不應該以一種革命性的、偏向當代藝術的管道呈現,不應該把那些福斯認為不那麼美的東西放上去,哪怕是作為一種反叛的藝術理念也是不應該的,因為當代藝術的一種主流思想就是反叛,就是打破傳統的美學觀念, 但是這種傳統的美學觀念可能在奧運會開幕式上是更應該被遵循的,會被認為是更合適的。
日本這次的開幕式,大家說陰間,首先我覺得這是一種情緒上的直觀感受,我看到了那些東西,比如那種侘寂之風,我心理的感受就是這樣的。 我可以用蕭條、寂靜、淒涼這種中性詞評估,如果我不喜歡我可能加上負面色彩,說它陰間,如果我喜歡我可能用的是另外一些詞語,但肯定是偏向冷色調的詞語,也就是說它可好可壞。 侘寂的美學風格很多也用於我們民間的一些裝修設計,所以我認為關鍵在於你運用在哪。 可能日本的奧組委他們認為這種風格體現了日本文化,那麼我用在奧運會開幕式上應該是可以的,但是放在中國人民或者一些對這次開幕式做出負面評估的人看來,這個東西就是不合適的。
我想到08年奧運會,為什麼用多人的表演,表現出泱泱中華的這種感覺,而不是用其他形式? 中國歷史上也有非常多的其他類型的文化,比如宋代的文人氣質,魏晋的流觴曲水,或者道家之風,這些東西也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但你放到奧運會上可能會體現一種“陰間”的觀感。 中華文化不一定全部都是那種偉光正的形象,但為什麼我們選擇在奧運會上表現“千營共一呼”的中國氣派? 這是我們對我們的文化進行選取,把那些合適的東西放在開幕式上。
那麼這次東京奧運會開幕式,大家可能會認為日本所選取的內容是不適合放在奧運會上的。 比如爵士鋼琴家上原廣美,她彈的東西其實單獨拿出來是非常好的,在演奏會上可能會收穫非常多的掌聲,但是當她配上歌舞伎在奧運會體育場裏表演,並且她彈的只是完整曲子中的一小段的時候,給人的觀感就非常混亂。 而且你只能感受到她的情緒,你不能理解內容了,內容變成了一種形式,這種東西給人一種混亂、困惑的感覺,我覺得是很正常的。 也不只是中國人有這種評估,很多人也搬出了北野武的評估來說開幕式,所以我覺得它可能不只涉及一種抽象的審美追求,而是說可能奧運會的審美不一定要求一種絕對的多元,這種審美的多元應該多元到一種什麼程度,我覺得還是可以再討論的。
吳軒然|補充一個非常小的點:在評估是否陰間之前,我們首先要做的是理清事實。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關注一個公眾號叫“有據核查”,那裡面我記得奧運期間發過一個推送,就是對東京奧運會的開幕式到底演了些什麼,以及網上傳播很廣一些截圖做了澄清,其中一些截圖以及與此相關的“陰間”評論其實都是過往的演出片段, 跟奧運會八竿子打不著。 我無意反駁什麼,我們甚至可以先不扣民族主義的帽子,養成理清事實的習慣,我相信這是杜絕民族主義或者歧視傾向的最好工具。
文| JointU
圖|來自網絡
審稿|沈嚴銘
微信編輯| Bibo
matters編輯| Sa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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