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说明： 法国“世界报” le Monde 2022年4月18日 （纸版 19日）“思想”专 栏版刊登旅法学者张伦教授的一篇文章，探讨普金乌克兰战争与习近平清零抗疫战争背后的思 想脉络。本网站翻译刊发如下。因技术上的问题，据作者告知，“世界报”刊发的是作者最初发 给该报的版本，后有细微文字的修订，此中文版是按照最后版译）。

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整个世界--尤其是欧洲人--随着乌克兰危机，重新陷入了上世纪的热战与冷战之中。旧的政治理论被再次证实：拥有不受约束的权力的领导人总是对和平的威胁。在很多人看来是不理性的，他却根据自己的逻辑做出的决定，最终只能给人们带来灾难。

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的停滞不前，就像在阿富汗一样，是可以预见的，只是在普京的眼中才是意想不到的事件。今天，他正在惩罚那些在实现其帝国计划过程中误导他的将军、部长和情报官员们。外国观察员们大多也赞同这样的分析，以解释俄罗斯军事行动的惨败。

但是，普京目前的挫败甚至是很可能的最终失败的原因，是要从其他地方来寻找。那是植根于他试图将他的全能极权主义的理念强加给正在自我构建中的乌克兰民族。多年来，他一直在自己的俄罗斯社会中实施全能极权主义政策，现在又将其应用于乌克兰人。

普京的这一全能极权主义设想是：除了接受成为其21世纪新沙皇的附属臣民，你别无选择；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在身份认同上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因此，当后者加以反对时，解决的办法是进行 "特殊行动(opération手术)"，把他们装置回预先建构的模笼里，就像外科手术一样。与前苏联对不听话的卫星国采取的类似胁迫镇压不同，它不再是以一个未来地球天堂的名义，而是以一个过往帝国的名义来进行的。

如果说，借用斯大林和黑手党式的统治方法，加以谎言式的民族主义宣传，这种普京式的全能极权主义企图在俄罗斯内部取得某些成功，但它在乌克兰却遇到乌克兰人的顽强抵抗，乌克兰人希望捍卫自己的文化以及个人和集体的自由。那些作为20世纪极权主义的象征性机器的坦克被摧毁的画面，很好地展示了这种抵抗。

在普京陷入自己构筑的陷阱的同时，他的盟友和朋友习近平也按照同样的逻辑陷入了一场抗疫泥淖战争。两年来，习近平治下的中国一直在不惜一切代价运用 "新冠清零 "的方法应付疫情。在法国，抗疫中的所谓"不惜一切代价 " （« quoiqu’il en coûte »）的做法包括挽救工作岗位和人的生命，保护人们免受大流行病的损害；而中国的 "零感染 "政策则完全不考虑整体后果，只集中在新冠防治而忽略其他疾病患者的死亡，造成的其他恶果。尽管对信息进行了极端严酷的控制，但仍有许多悲剧的消息现在披露出来，证明了情况的严重。例如，一名没有新冠阴性证明的孕妇在等待数小时后失去了她的孩子；一名护士因缺乏被派去做检查的护士而死于哮喘病；因抑郁和缺乏食物而导致某些人自杀......。

对习近平来说，权力是神奇的、无所不能的，类似于军事型的组织和对被感染者的极端严厉的隔离措施，旨在根除病毒并使社会 "健康 "和 "净化"。尽管面对病毒的变异，特别是Omicron变种，中国的一些流行病学家对这种做法持保留态度，但 "零感染 "政策仍然得到了坚持。因为它不再是一个公共卫生问题，在习近平眼中，它已经成为中国模式的象征，甚至是我们当今世界特有的”东方崛起，西方衰落 "的文明变迁的证明，这是他近年来所认定的看法。

中国开动宣传机构一再赞扬这种抗疫模式，将其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在过去两年的情况进行比较。它坚持认为，是习本人作为最高指挥官的'亲自指挥'将这场抗疫引向胜利。正如在今天的俄罗斯，普京与俄罗斯民族被宣传成浑为一体；在中国，习近平与中共现在也与这种抗疫模式密不可分。 这事实上也是习近平多年来一直奉行的 "零批评"、"零异议人士"......执政逻辑在抗疫上的一种延申。

在一个政治上非常敏感的时刻：中共第二十次代表大会将在年底举行，习近平将在修改任期限制后寻求他的第三个任期。此时，他不能容忍哪怕是轻微的批评。他要借用铲除新冠病毒的机会，在中国人民和世界面前战胜他潜在的对手，并为自己新的任期加以辩护。

虽然中国这种强制清零的方法在面对大流行病时可能会有一些暂时的成功，但它不可能是永久的持续的有效方法，在面对新冠新变种的传播、经济压力和日益增长的社会不满情绪时，这种模式终将会失效。全国许多地方现在都出现各种不耐烦和不满的迹象，爆发了各种形式的抗议，一些中国人试图在冲破各种禁令。

多样性和对自由的渴望是生命的一部分，体现着生命。全能极权主义的观念总是与生活相悖，远离现实。虽然有各种逆流，我们这个时代全球的大趋势，仍是一种集体和个人的主体化（subjectivation）潮流。 普京和习近平试图强加新的全能极权主义以控制社会和个人，尽管有可能取得暂时的成功，但只能以失败告终。20世纪的历史证明过这一点，本世纪的历史也将再次加以证明。这两位领导人在乌克兰和中国陷入战争泥淖只是这其中的第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