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象（译注）：爱之颂（《哥林多前书》13:1-13）
保罗，本名扫罗——此是以色列第一位国王之名，sha’ul，转写为希腊语，Saulos，却有“装模作样、娇气”的意思——生于小亚细亚（今土耳其）东南重镇翅关，Tarsos，徒9:11。“按肉身”，属以色列本雅明支族，原是精通律法的法利赛人，打压过被犹太教主流视为异端的基督的会众，腓3:5，林前15:9。《使徒行传》写耶京的侨民基督徒七执事之一司德万殉道，说暴民指控执事“诋毁摩西、亵渎上帝”，将他拽到城外，扔石头砸。“那些证人脱下外袍，放在一个名叫扫罗的青年脚边”。还说，杀司德万，“扫罗是赞同的”。后来他坐牢自辩，也承认“不仅亲自抓了大批圣徒下监，还投票判他们的死罪。而且在各处会堂屡屡用刑”，逼人背弃基督，徒7:58, 8:1, 26:10-11。足见其捍卫正统之“狂热执著”，真是到了“无可指摘”的地步，腓3:6。 此后不久，扫罗奉命去大马士革搜捕异端。将近大城，“突然天上射下光来，照得四下通明，他一下摔倒在地，只听一个声音在叫他：扫罗啊扫罗，你为何迫害我？主啊，他问，你是谁？答：我就是耶稣，你迫害的那一位”。迫害者失明了三天，不吃不喝，直到城里一名基督徒哈纳尼亚用手按他，才复明了，“充盈圣灵”——他便信了耶稣，徒9:3以下。 但扫罗蒙召，并不是抛下祖宗的信仰去皈依新神。他追随一个复活了的受膏者/基督，是为了解救同胞，绝非与之为敌，罗9:3-5。蒙召者自己的回忆，却刻意省略了细节，只说“在娘胎时已被拣选”，一如圣书上的先知，赛49:1，耶1:5；是天父降恩，将圣子“启示于我，让我向外族传他的福音”，迦1:15-16。强调的是自己称使徒的资格，及“福音内的权柄”，林前9:18。然而，他毕竟不是主耶稣亲选的门徒，“弃暗投明”入道前，曾迫害基督。仿佛是回应道内的指指点点、猜忌和骂詈，或争取“主的弟弟”雅各同彼得、约翰领导的圣城“母教会”的支持，保罗向会众讲过自己经历的一次异象：如何“在基督内”“升至三重天上”受教，“被提上乐园，听到了不可言说、不许人传的真言”，林后12:2-4。 这“不许人传”，或也是一种辩解。因为就他的书信看，保罗极少引述耶稣的教导，却每每引用经书，显出法利赛人的本色。当然，那时福音书尚未编撰，翅关使徒不言圣灵感孕、约翰施洗、犹大叛卖，不提彼拉多和玛德莲——这些后世读者熟悉的人事，他很可能一无所知呢。 旁经《保罗行传》这样形容传主：矮小个儿（拉丁名保罗，Paulus，意为矮小），身板结实，秃顶，弓子腿（膝内翻）；两条浓眉连在一起，一只鹰钩鼻有点粗陋，但十分和蔼，时而面露天使般的神情。这一幅肖像，大概是发挥并反讽保罗所记哥林多人对他的讥嘲：他的信重而有力，等到现身，却是又弱又语言可鄙，林后10:10。 不是吗，圣人丑相，恰好凸显了他的智慧跟神迹：不善言辞，却说到做到，他身上带着“耶稣的烙印”（喻拷打留下的伤疤）与人子的爱，迦6:17，林后6:5, 11:23以下。 哪怕我能讲万人的话，说天使的语—— 要是没有爱，我不过是一面鸣锣或响钹。 2 哪怕我能预言，懂得一切奥秘一切知识 哪怕我立信最全，足以移山—— 要是没有爱，我什么也不是。 3 哪怕我把家产都拿去施舍 再交出我的身子，让我夸耀—— 要是没有爱，对我就毫无益处。 4 爱是耐心，爱是仁慈； （爱）从无嫉妒，也不吹嘘 不自大，5 不失礼。她不谋私利 不动怒，不记仇。6 她不喜不义 却与真理同乐；7 凡事都宽容 都信赖，都寄希望 都能忍。 8 爱，永不会坠落。 不若预言，终必消失 不若异语，终必沉寂 不若知识，终必消逝。 9 因我们所知不全，预言也不全； 10 而一旦那完满的到来，那不全的便要消灭。 11 幼时，我说话像儿童，看法像儿童 思想也像儿童；但成人后，就告别了童稚。 12 此刻，我们对着镜子，恍如猜谜 但接着，就要面对面了。 此刻，我所知不全 但接着，必全部认清 一如我被认定。 13 如此，信、望、爱，这三者常存 其中最大的是——爱。 注释 13:1 万人的话/天使的语：反言使徒传道，立会众，不靠口才，即便有狂风火舌相伴，有异语得自“灵赋”，徒2:3-5。 爱，agape，阴性名词，故下文称“她”。爱上帝爱邻人，并在主内彼此关爱，是圣法和耶稣的教导，申6:4-5，利19:18，可12:29-31，太22:37-40，约13:34。 鸣锣或响钹：暗比异教祭祀之喧闹、徒劳。 13:2 预言/知识/立信最全，足以移山：假先知也能预言传道、施神迹，而且也是奉基督的名，信誓旦旦，太7:22。 13:3 施舍/交出身子/让我夸耀：无非假善人的本事，太6:2。夸耀，诸抄本：（让人）焚烧。 13:4-7 此阕一气列举十五个动词：爱，须落实在行动。参较罗12:9-10，阐述道内兄弟之爱的要求。 13:6 真理（同乐），aletheia，爱，即谨守主的教导，“认识真理”，获自由而脱罪，约8:32。 13:7 凡事都，panta，宽容/信赖/寄希望/能忍：此是极高的标准，爱无例外。 13:8 坠落，piptei，喻失效、失败。 异语，glossai，异地异族的方言土语，或灵媒施法，迷狂状态下所传之辞，林前14:2，徒19:6。 13:10 那完满的到来：天国或上帝的宏图实现之日，罗12:2。 13:11 幼时/童稚：喻自己未信从耶稣，“在律法下”的时候。 13:12 恍如猜谜：犹言模糊不清，似照铜镜，影像“不全”，民12:8。 面对面：盼望着不久与主会面，实现爱的终极目标。保罗相信今世很快就要完结，诚如耶稣预言：“有人不必尝到死的滋味，即可见着人子降临他的天国”，太16:28，林前15:51，帖前4:17。 被认定：蒙主悦纳。 13:13 信、望、爱：后世奉为基督教三德，对应希腊/异教四德，即节、智、义、勇，帖前1:3，智8:7。 本文收于冯象《圣诗撷英》，附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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