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该死的谎言，与事实核查
原作者：Paul D. Thacker 授权翻译
上星期来自69个国家的几百人齐聚挪威奥斯陆，参加这个新兴的“事实核查”/“辟谣”产业的大会。大会上结朋呼友其乐融融。尽管新闻业一直在萎缩，这个辟谣产业却是蒸蒸日上。依据杜克大学记者实验室的数据，搞事实核查的组织已经从2016年的168个暴涨到如今的378个。
《华盛顿邮报》的辟谣大师Glenn Kessler写道，“尽管事实核查运动发展惊人，但虚假信息的洪流仍然不断涌现，比如，导致美国国会遭攻击的选举舞弊指控、俄罗斯为入侵乌克兰散布的谣言、以及新冠疫情中的各种伪科学。”Kessler身为“国际事实核查网络”（International Fact-Checking Network）组织的顾问委员会顾问，这个组织也正是此次大会的主办方。
Kessler对会议的虔诚颂扬也引来了旁人的不屑。正如Nellie Bowles在Bari Weiss Substack里如此评论：
“噢，不，做虚假信息核查的人们在开大会！我不敢相信居然没人邀请我参加去见见我的事实沙皇（reality czars）。他们自号“事实核查运动”，组织了个“国际事实核查网络”，定期开会还邀请大科技公司的高管参会。《华盛顿邮报》的辟谣家也是这个组织一分子。好笑的是，我给华邮的勘误部门写信询问他们为什么还没有更正我们最喜欢的科技记者的那篇文章[译注：此处指臭名昭著的Taylor Lorenz攻击抹黑两位法律专家网红的报道，当时在新闻界引发巨大争议]，那里面的事实错误可是早已铁证如山。华邮拒不答复。看来某些事实比其它事实更事实[译注：此处为仿《动物庄园》里的名句]。家伙们，明年一定要邀请我去参加FactCon辟谣大会！”
大会第二天的一位演讲嘉宾是事实核查组织“科学反馈”（Science Feedback）的负责人Emmanuel Vincent。我们先前报道过，Vicent先生像个吓坏了的老鼠在巴黎躲来躲去，生怕收到法院传票要求他出庭，因为有人告他帮助脸书封杀他不同意的观点、侵犯了别人宪法第一修正案赋予的权利。
尽管自称独立，但“科学反馈”完全就是脸书的附属物。这一点从他自己做的讲座里显露无疑。他如此盛赞脸书以及自己与之合作来封杀那些不合官方叙事的事实：
这些结果对事实核查者理解他们与脸书合作关系的影响至关重要。它们也显示我们需要更系统地研究网络平台限制虚假信息传播的各种机制，进而了解它们的效率和结果。
为了曝光这些“事实核查”是如何促进传播而非限制虚假信息的，我联系了几位专家朋友。他们给我提供了以下这些最蠢的例子。
伪事实核查案例#1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辟谣”（Big Fact-Check）决定自然免疫不存在。这里自然免疫是指任何具有最基本的生物学知识的人都知道的事实：如果病毒让你生了病，那么你的身体就会产生抗体来对抗病毒保护自己。
为什么各个辟谣组织故意忽略自然免疫力这个基本生物学常识，我们不得而知，但它们就是这样做了。
BMJ（《英国医学杂志》，世界顶级权威医学期刊）发表的一篇文章[1]里详细列举了多个强有力的证据表明自然免疫力强于疫苗，并批评了政府拒不考虑自然免疫力的多种失败政策。就连CDC前任主任Tom Frieden也不得不收回自己此前贬低自然免疫重要性的言论。
“我想，从理性的角度看，在疫苗不足时，为什么不给那些已经感染康复者延迟打疫苗的选项呢？我认为那会是一个理性的政策”。Frieden接受BMJ采访时又补充道，“我们并不知道抗体浓度水平和保护效力的关系”。
然而，美联社的辟谣家在那篇文章发表前一个月把如下陈述“新冠康复者拥有自然免疫力不再需要打疫苗”标定为“虚假”。当BMJ文章指出此举不当之后，美联社不仅没有更正，反而在11月的一份新辟谣文章里加码：“专家和各种研究都表明新冠疫苗比自然免疫提供的保护更好更安全”。
伪事实核查案例#2
《卫报》辟谣的专业技能也是相当的精神分裂。
2020年11月，《卫报》专栏作家Sonia Sodha认定，自己在政治方面的背景足够强，因此完全胜任在流行病学界指点江山。当时，牛津大学实证医学专家Carl Heneghan教授撰写了一篇文章，介绍一份科学研究表明“在社区里戴口罩并不能显著降低新冠传播”。Sodha立即给Heneghan教授贴上了“反科学说客”的标签，她发表文章“科学家可以质疑新冠的科学共识，但不能成为虚假信息的吹鼓手”[2]，而且声言“那些自认为异议者的科学家必须用证据说话，而不是哭喊着被封杀了”。
不过要知道，Heneghan并不是只对一项研究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也引用了权威机构Cochrane组织对口罩的报告[3]，该报告考察了这方面质量最高的研究后总结：“我们并不确定戴口罩或者N95/P2呼吸面罩对减缓呼吸道病毒传播有帮助。”
尽管如此，脸书开始封杀Heneghan的文章，他们认定自己的辟谣家们比实证医学界最有名望的教授都更懂得更多。
后面事情变得更糟。当Heneghan后来又发表了一项研究表明英国新冠死亡数字被夸大了之后，推特封杀了他的账号（后来因遭遇抗议而解封）。《卫报》另一位专栏作家Zoe Williams发文章为推特封杀Heneghan鸣不平，认为这种封杀并不能减少虚假信息传播。不过，她的文章仍然认定Heneghan是在传播虚假信息，毕竟，辟谣家们比真正的教授学者更懂科学。
伪事实核查案例#3
2020年11月美联社下面这个辟谣则是24k纯喜剧：
宣称：xxxxx
美联社判定：虚假。科学家们说新冠分子结构表明xxxxx是不可能的。
去年夏天，我为BMJ写了一篇报道，详细检视了媒体对xxxxx的掩盖。从疫情一开始，一批病毒学家发文章把xxxxx贴为“阴谋论者”。辟谣机构PolitiFact和FactCheck.org立即上车，随后纽约时报、自然杂志、科学美国人、科学杂志等等的科学记者们都跟进。
此处省略两段。
然而，所有的辟谣家们都故意无视以上这些，仍然坚守着阵地。
伪事实核查案例#4
如果你真想知道辟谣产业疯狂到什么地步，可以想想这个问题：尽管各大医药公司都有因虚假宣传和欺骗病人而被罚款数十亿美元的前科，但没有一家药厂被社交媒体封杀过。即使是引发鸦片类药物泛滥而被告到破产的Purdue Pharma也没有过。
然而，那些报道这些医药公司的记者们却常常被封杀。最近的例子是Alex Gutentag，她因为发推讲述Moderna和Pfizer的少儿疫苗信息而被封杀。
第一个被警告的推文是：
FDA顾问们刚刚投票21:0批准Moderna疫苗可以用于六个月到五岁之间的幼儿。德国、法国、丹麦、挪威、瑞典和芬兰都已经因安全顾虑中止了30岁以下人群使用Moderna疫苗。但在美国我们却把它给婴儿用。
第二个引起封杀的推文就更搞笑了。Gutentag的推文是：
今天FDA的顾问们全票批准了辉瑞对六个月到五岁幼儿的第三针新冠疫苗加强针。父母们需要知道，辉瑞宣称的80%有效率是从测试中第三针后的仅仅10个新冠感染病例而来。10个病例——就这么些。这怎么不能说是一个丑闻？
这个推文被推特标注为“有误导性”。然而，人们指出，Gutentag的推文的来源恰恰是辉瑞自己的官宣：
疫苗的有效率，对六个月到五岁的幼儿的有效率是80.3%。这个描述性数字是基于第三针七天之后的10个有症状的新冠病例，截至2022年4月29日。
面对事实推特不得不解封了Gutentag的账号。
伪事实核查案例#5
在当今，所有号称基于证据的人士都把Cochrane Reviews视为不带偏见可用来核实医学结论的可信赖的信息数据来源。然而即使是Cochrane，也无法逃过社交媒体的辟谣大网。下面的截图是Instagram多次限流Cochrane的例子之一。
Cochrane发帖指出Instagram搞错了。然而Instagram的辟谣家们则给它打上标记：“cochraneorg账号不能被艾特，因为该账号屡次发布内容，违反关于新冠和新冠疫苗的社区规则。”
伪事实核查案例#6
也许辟谣业最大的失败是关于Hunter Biden的笔记本。在2020年大选期间，《纽约邮报》爆出了这个轰动新闻，Hunter Biden笔记本里的电子邮件相当有料。比如一位乌克兰商人写给Hunter的如下邮件：
“亲爱的Hunter，感谢你邀请我到华盛顿并给我机会面见令尊。这实在是我的荣耀和享受。”
纽约邮报的爆料显示，Hunter Biden一直在贩卖自己父亲的关系牟利。但是在大选前这几周里，脸书和推特都关闭了用户分享这篇报道的功能。
大选过后一年，多个媒体验证了这些电子邮件的真实性。一度要收购推特的Elon Musk发推指称，社交媒体对纽约邮报对Hunter笔记本的报道进行封杀，是“极其不恰当”的。
伪事实核查案例#7
“事实核查”产业最明显的偏向就是它对某些人放任不管。拜登总统的新冠顾问安东尼·福奇感染了新冠，NIH声明说：“福奇经历了轻度症状，他接种疫苗完整，而且加强过两针”。
听到这个新闻后很多人都指出，目前阳性的福奇，在过去多次声称新冠疫苗能够保护人们不受病毒感染。比如福奇在2021年5月时说：“人们打过疫苗之后，他们就安全了不会被感染了”。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辟谣机构核实他这些话，一大原因在于福奇和NIH是“大辟谣”的主要“事实”来源。显然，这些虚假信息还没有被华邮辟谣家Glenn Kessler关注到，这些才是“新冠疫情里的伪科学”。
Substack读者评论精选
- “皇帝的新衣”会如此“事实核查”那个小孩：这件新衣服事实上如此精细，除了福奇皇帝的天赐视觉之外没人看得见。帝国的科学家们进行过细致的研究，到2525年会公布于众。
- 我觉得每天我都生活在另类现实里。“谁来辟谣这些辟谣家”，这几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 文章太好了。谢谢分享。现在连NPR也让我很不满。我过去一位它们很中立，但现在NPR里报道幼儿疫苗时所有人都在说“家长们终于可以缓口气”、“家长们屏息以待好久了”等等等等。糟透了。绝大多数家长都不想给自己的小孩打疫苗。我们怎么还能信任这些新闻媒体？
译者后记：近几年来，所谓的“Fact Check”/“事实核查”/“辟谣”俨然成为新闻界的一个奇葩。它是警醒新闻理念的受害者，也是警醒新闻的得力帮凶。在远远背离了初期秉持的客观公正非政治的理念之后，这些辟谣家们把新闻业残存的公信力彻底挥霍。笔者几年前也做过一些“事实核查”的事情，接触过一些中文圈的“辟谣家”。中文媒体的辟谣产业尚远不如外媒发达，或许是一件好事。
原作者简介
Paul D. Thacker：知名记者，主要报道领域是医药公司与政府、医生、媒体的利益冲突以及政府监督。因为他在BMJ一系列关于美英政府的疫苗政策的报道，荣获了2021年英国新闻奖特殊报道奖项。
原文标题：Lies, Damned Lies, and Fact Checks 发表于2022年7月5日
友情提示：Paul D. Thacker 的Substack名为“The DisInformation Chronicle”，网址： https://disinformationchronicle.substack.com/，专注于“虚假信息”与“事实核查”问题。如果你希望直接读到他更多作品，欢迎订阅或试读免费版。
延伸阅读
[1] BMJ，2021年9月13日，“为什么美国不顾自然免疫力而非要给新冠康复者打疫苗？” https://www.bmj.com/content/374/bmj.n2101
[2] Guardian，2020年11月22日，“科学家可以质疑新冠的科学共识，但不能成为虚假信息的吹鼓手”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20/nov/22/we-need-scientists-to-quiz-covid-consensus-not-act-as-agents-of-disinformation
[3] Cochrane Organization，2020年11月20日，“洗手和戴口罩阻止或减缓了呼吸道传染病的传播了吗？” https://www.cochrane.org/CD006207/ARI_do-physical-measures-such-hand-washing-or-wearing-masks-stop-or-slow-down-spread-respiratory-viruses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