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女书》的现实:女性的血泪可以被观赏,却并不需要被看懂

2023-02-28 作者: NGOCN 原文 #Matters 的其它文章

影评|《女书》的现实:女性的血泪可以被观赏,却并不需要被看懂 ——

作者 Sabrina 2023/02/27

纪录片《女书》通过对两位女性主角的事业生活,反映了女书在当代中国的处境,也是一场当代性别问题的现形记。

去年十月份的时候,我很荣幸地和友人一起去2022年BFI(British Film Institute)伦敦电影节的现场,观看了一部名为《Hidden Letter》(中文译名《女书》,又名《密语者》)的纪录片。

该片借由两位中国当代女性胡欣和吴思慕的视角,以她们关于女书的故事展开,主要聚焦在当今复杂且快速变幻的中国社会背景下,她们和女书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以及面对更为复杂而精巧的规训和压迫,女性表现出的困顿与挣扎,智慧与成长。不出所料地是,该片主创团队基本上是全女性班底,并且两位导演均出身中国大陆。

首席导演兼制片人冯都(Violet Du Feng),出身中国上海,现居住于美国纽约,她参与的作品曾获艾美最佳纪录片奖、圣丹斯电影节评委奖和美国新闻最高奖皮博迪奖等。联合导演赵青是一名中国纪录片导演,就职于上海电视台,也是一名优秀电视节目的编导,曾参与制作真人秀节目《奇遇人生》(第一季豆瓣评分为8.7分)。

可能很多人和我一样,知道女书是通过一部由同名小说翻拍的知名电影《雪花秘扇》,这个电影以女书为媒介,讲述了两段跨越时空的女性情谊。女书,作为一门女性为了打破古代社会男性的知识垄断而被创造出来的语言,让女性作为一个“人”,去记录自己的体验与情感,去联结被各自禁锢在深宅大院中的姐妹情谊,去控诉社会的不公。女书曾经一直在中国一些地区的女性之间秘密地流转、传承,当然,也会随着主人的死去而被焚烧。目前被保留下来的女书,主要是源自湖南江永的女书,在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时期也遭到了破坏。在那之后,仅有少数的老年女性可以阅读和书写女书。而进入21世纪,女书又开始作为一种独特罕见的文化被重新看到,同新时代女性一样,从封闭的墙院中迈入了全球化的资本市场中。

女书作品展示。图片来自网络

1 被分秒不停地压榨着剩余价值的女书

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我以往对于女书的理解是,这是女性勇敢反抗父权禁锢的证明,非常具备女权意味的象征。但是经由导演的镜头,我发现,是我的想象力不足导致我对女书的价值和用途有如此“狭隘”的认知。

我们跟随导演的镜头可以惊奇地看到:女书可以用来办女德班,培养当代中产女孩成为结合西方“贵族”气质和东方礼仪规训的公主;可以发展当地旅游业,甚至连当地成人用品店都需要一个女书招牌;可以做女书主题手机,尽管可能会在发布会现场当场宕机;可以搞文创,让穿上女书文化衫的男性觉得他更加关心女性了;可以当IP,和肯德基这样的全球连锁快餐品牌“跨界联名”;可以参与政治,代表中国文化到联合国宣传一带一路……

与女书承载的沉重的女性历史形成对比的是,我和观众们在观看影片的过程中,都默契地发出阵阵笑声。纪实的镜头,呈现出真实生活的丑态百出和无以名状的尴尬,确实让荒诞感拉到了极致。说真的,我很敬佩导演用这种幽默诙谐的镜头语言,解构着那些名利场,也通过让观众发笑,严肃地向我们传递:女书正在以一种异常滑稽的方式,被父权社会和资本主义双重消费,就如同他们对待女人一般,不吃干抹净绝不罢休。

2 城乡差异下相同的女性困境

影片里,导演也通过不同处境下的两位女主表现出了另外一个线索。那就是,在中国社会巨大的城乡差异下,女性们其实面临着相同的困境和挣扎。胡欣,一位在江永县土生土长的女书传承人;思慕,生活在上海的都市女性。她们的生活并非完全被所在的城乡限制。胡欣作为女书传人需要出席很多大都市中的重大活动;思慕则在谈婚论嫁之际,需要回到男方所在的农村老家见公婆。

通过影片对她们工作生活的展现,我们也能发现:难道只有村文化馆的男青年在女主工作的时候骚扰说 “我能跟你交朋友吗”,不,城市里的普信男也会指点道“你的女书应该再写大一点”; 难道只有男村支书说当代女性要从女书中学习顺从吗?不,城里的男领导们可以一边说着男女平等,一边扎推出现在女性活动中剪彩发言;村里的女人在厨房,男人在客厅。城里的女人在台上表演,男人在台下推杯换盏;村里的女人在家里没有说话的份,城里的女人在会议上小心翼翼地提意见然后被无视;还有,村里的女人和城里的女人都被催着结婚生孩子,都对自己的未来茫然。

3 只需要被看见,不需要被看懂

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片段是,女主之一的胡欣作为女书传人,需要到处配合宣传活动工作走穴写女书,但只有拿给懂女书的奶奶时,才能被指出她写错了哪个字。这让我想起,高更在大溪地创造的画作,都喜欢用当地的土著语言为其命名,但实际上他的拼写很多都是错误的,而这么多年,那些收藏、策展的博物馆和画廊,几乎都在无视并重复着他的错误。因为大溪地连同这个地方的语言,都是欧洲殖民者眼里被观赏和浪漫化的异国元素,不需要被看懂。一样的是,女书,首先作为一种语言,最初承载的是传递信息的功能,甚至作为一种越过父权管制的秘密语言,不能被外人,特别被男性读懂(这里大家也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不关乎性别,而是一个民族在受另一个民族压迫的历史中,艰难记录的秘密文字,意义会变成什么样)。而如今,尽管女书被看见,被揭秘,被观赏,被资本浪漫化,它依然不会被看懂,因为对于很多人它只是一种小众的装饰符号,只需要被看见,不需要被看懂。

4 女书,不应该被视为一段历史

我很庆幸导演没有把这个纪录片拍成以女书的历史为主线,而是聚焦在当代两位女主的生活。女书,并不是只属于历史,不是已经过去的过去。如果将其视为过去,就意味着和我们隔着历史鸿沟的女性所控诉的一切已经消失,而女书,却依然在低吟着当下发生的所有,也可以说,女书的处境就是女性的处境。女书也不只是诉说着在湖南江永中国女性的困境,更是一个全球所有女性都在面临的问题:今天我们依然因为自己的性别身份而面临着结构性的不平等。所以,我们很难拿着一点面包屑,就开始对过去用血泪控诉父权社会的女书说,“我们今天已经过得很好了”。而今天值得被传承,被抢救的,不应该仅仅是女书本身,更应该是它承载着的意义,那就是女性在父权压迫下,曾经展现出的那样的智慧和顽强抗争的精神。

纪录片《女书》海报。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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