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巴以真正的分界线
齐泽克:巴以真正的分界线 ——
巴以真正的分界线
斯拉沃热·齐泽克/文
王立秋/译
Slavoj Zizek, “The Real Dividing Line in Israel-Palestine”, Project-syndicate, Oct 13, 2023,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israel-palestine-hamas-and-hardliners-against-peace-by-slavoj-zizek-2023-10。译文仅供学术交流,请勿做其他用途。
斯拉沃热·齐泽克,斯洛文尼亚哲学家哲学家、文化批评家,我们时代最出众的思想家之一。著有《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等。
王立秋,云南弥勒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哈尔滨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
译按:无需强调,这篇文章主要是写给巴以问题的旁观者特别是西方人的。预先为齐贼表述可能存在的不准确的地方做个补充,关于10月7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参见Jewish Currents整理的报告(https://jewishcurrents.org/the-hamas-attacks-and-israeli-response-an-explainer#what-happened-on-october-7th)。
虽然我们应该无条件谴责哈马斯令人发指的恐怖主义行径,但我们不能混淆圣地真正的问题。问题不在于选择一个强硬派系还是选择另一个强硬派系,而在于是选择双方的基要主义者,还是选择所有那些依然相信和平共处的可能性的人。
我们应该无条件谴责哈马斯对以色列的野蛮行径,没有“如果”或“但是”。对村里、基布兹(kibbutzim)中、音乐节上的平民的杀戮、强奸和绑架是一种集体迫害,它确证了哈马斯的真实目标是摧毁以色列国家和所有以色列人。话虽如此,理解这一局面也需要理解其历史背景——理解背景不是要为谁正名,而是为了明确前进的方向。
要考虑的第一点是大多数巴勒斯坦人生活的特征:一种彻底的绝望。回想一下大约十年前耶路撒冷街头接连发生的,孤立的自杀式袭击。普通巴勒斯坦人会靠近犹太人,掏出刀子捅受害人,他或她在这么做的时候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被立刻杀死。这些“恐怖主义”行动不传达任何信息,行动的实施者也不会呼喊“解放巴勒斯坦”!他们背后也没有任何更大的组织。这些行动只是个体出于暴烈的绝望的行动。
在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和极右翼(公开支持吞并巴勒斯坦在西岸领土的亲定居者政党)联盟组建新政府后,事情变得更糟糕了。新任国家安全部长伊塔马尔·本-格维尔(Itamar Ben-Gvir)认为,“我、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在[西岸]自由行动的权利比阿拉伯人的权利更重要。”此人之前曾经因为和极端主义的反阿拉伯政党(在1994年在希伯伦屠杀阿拉伯人后,这些政党被认定为恐怖组织)有联系而被禁止参军。
在长期吹嘘自己是中东唯一的民主国家之后,以色列,在现任内塔尼亚胡政府统治下,正在向一个神权国家转变。现任政府的“基本原则”如下:“犹太人对以色列土地的所有部分拥有独占的、不可让渡的权利。政府会促进和发展所有以色列土地——加利利、内盖夫、戈兰、犹太和撒玛利亚——上的定居点”。
在这样的承诺面前,指责巴勒斯坦人拒绝与以色列和谈是荒谬的。以色列现任政府自己的官方计划就排除了和谈的可能性。
一些阴谋论者会坚持,鉴于以色列在加沙的监控力度和情报收集能力,内塔尼亚胡政府一定知道会发生某种袭击。可虽然这次袭击肯定符合当权的以色列强硬派的利益,但它也让人们开始对自称“安全先生”的内塔尼亚胡产生了怀疑。
无论如何,不难看出,哈马斯和以色列极端民族主义政府双方都反对一切和平选项。双方都致力于与对方展开殊死搏斗。
哈马斯的袭击正赶上以色列国内因为内塔尼亚胡试图削弱司法机构而产生巨大冲突的时候。冲突把以色列这个国家分成两个部分,一边是想废除民主制度的民族主义基要主义者,另一方则是一场公民-社会运动。后者意识到了前者对民主制度的威胁,却不愿意和更温和的巴勒斯坦人结盟。
如今,原本迫在眉睫的宪政危机又被搁置了,一个统一团结的政府已经宣告成立。这是一个老故事了:因为共同外部敌人的出现,深刻、明显存在的内部分歧突然被克服了。
必须靠外敌来实现国内的和平和统一吗?怎样打破这个恶性循环?
以色列前总理埃胡德·奥尔默特指出,在打击哈马斯的同时向那些不反犹、做好和谈准备的巴勒斯坦人伸出橄榄枝才是出路。和以色列极端民族主义者的说法相反,这些人确实存在。上个月十号,一百多位巴勒斯坦学者和知识分子联署了一封公开信,“坚决反对一切这样的企图,它们试图淡化、歪曲反犹主义、纳粹的反人类罪行或针对大屠杀的历史修正主义或为它们翻案。”
一旦我们承认并非所有以色列人都是狂热的民族主义者,并非所有的巴勒斯坦人都是狂热的反犹主义者,我们就会认识到,是绝望和混淆引起了邪恶的爆发。我们就会看到家园被剥夺的巴勒斯坦人和在历史上有过相同经历的犹太人之间的那种奇怪的相似。
类似的相似也适用于“恐怖主义”这个词。当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反抗英国军队的时候,“恐怖分子”有着积极的含义。20世纪40年代末,美国报纸还刊登过这样一则广告呢——在《给巴勒斯坦恐怖分子的信》中,好莱坞编剧本·赫克特写道,“我勇敢的朋友们。你可能不相信我写给你们的话,因为现在的信息污染太严重了。但美国的犹太人支持你们。”
在今天所有关于谁才算是恐怖分子的论战之下的事实是,几十年来,一群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一直生活在地狱边缘。他们是谁,哪片土地是他们的?他们是“被占领的领土”的、是“西岸”的、是“犹太和撒玛利亚”的还是……得到139个国家承认且自2012年来一直是联合国非成员“观察员”国家的巴勒斯坦国的居民?然而,控制实际领土的以色列却把巴勒斯坦人看作临时定居者,看作建立一个以犹太人为唯一真正原住民的“正常”国家的障碍。巴勒斯坦人被严格地当作一个问题来对待。以色列国从未向他们伸出过援手,从未给过他们希望或正面说明过他们在自己所生活的国家中扮演的角色。
哈马斯和以色列强硬派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问题不在于选择一个强硬派系还是选择另一个强硬派系,而在于是选择双方的基要主义者,还是选择所有那些依然相信和平共处的可能性的人。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极端主义者之间不可能有妥协,我们必须以同时进行两场斗争、两场斗争携手并进的方式来反对他们——即在权利捍卫巴勒斯坦人的权利的同时,坚定不移地与反犹主义作斗争。
虽然听起来有些乌托邦,但这两场斗争是一脉相承的。我们可以且应该无条件地支持以色列保护自己不受恐怖主义袭击的权利。但我们也必须无条件地同情巴勒斯坦人在加沙和被占领领土上面临的真正绝望、无望的状况。那些认为这个立场“矛盾”的人实际上是在阻碍我们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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