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来信-伍似：《星火》和历史真相的意义
不明白编辑部各位老师和袁莉老师，
你们好。我首先想感谢《不明白播客》这档节目，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大陆的学生而言，不明白播客既能帮助我更进一步的了解已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的真相，也让我看到了还有无数个和我一样在这片土地上被视作“异类”的同伴。我写信想讲一讲我身边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也许也能折射出00后乃至更年轻一代现状的故事。
我在一个对中共而言具有浓厚象征意义的城市长大，这里的所有学校，无论是幼儿园还是大学，都遵循并唱响着“用xx精神办学育人”的宗旨，并且会定期举办相关主题的话剧表演、诗朗诵等活动。高中时我在清晰自己的政治立场前，长期担任学校相关活动的主持人。并不是因为我对该主题有多么感兴趣或认同，只是出于对播音主持的兴趣，或者说，这算是我给自己高压枯燥生活里的调剂。现在想来，我这何尝不算是一种“平庸之恶”？有一次我拿到的主持稿上面，“用xx精神办学育人” 被人用铅笔涂改成了“用形式主义办学育人”。能经手这份主持稿的只有校领导和活动负责的老师。我旋即意识到这大概是某个老师在宣泄自己的不满，因为每次这样的活动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显得注重红色文化罢了，至于学生真的从中受益多少，恐怕没人在乎。
这所学校是所谓的省重点，打着创新改革的旗号，但作为学生我看到的问题实在积弊难除：学生毫无个人隐私而言，宿舍睡觉时会被查寝领导突然踹开门做 “突击检查”，一旦被发现带手机必须上报手机密码方便老师检查；校领导对女学生的”荡妇羞辱”屡见不鲜；甚至在我毕业后还爆出了男老师跟自己未成年的学生在外租房同居的丑闻，然而这位老师在被家长闹到学校后请假了几天之后居然又正常上班了。xx精神在这所学校和这座城市没有留下一点它所谓的气质，一切都是占用老师和学生的时间演给上面看的闹剧，一切都是形式主义。
我在这所学校里过的痛苦不堪。我曾以为周围的人都和我一样憎恶这里的一切，没想到毕业后还有人在怀念母校，还有人在看望对学生“荡妇羞辱”的校领导，当初厌恶的压力和不公现在竟成了对青春亲切的怀念，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大学我选择了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完成了我的政治立场的转变，或者说是从无立场到有立场的转变。我读完了赵紫阳的《改革历程》，了解到了真实的六四，也惊讶于当时的社会风气和当下有如此大的不同。我补了历史课，也经历了政治抑郁。我无法想象曾经在这片土地上那样的话居然是可以说的，那样的思想居然是可以被讨论的。我已然被驯服了，但能意识到一点自己被驯服的事实恐怕也是我的幸事。我经历了上海封城，做了无数次核酸，亲身体会了《四月之声》，在每天爆出来的令人心碎和绝望的新闻里和朋友一起愤怒不已，但我们也只能愤怒而已。白纸运动时我恰逢在国外交换，当乌鲁木齐籍的同学在校园里贴白纸被同为中国籍的学生质问“你觉得你这样做合适吗”，“不该站的队不要站，不该举的旗不要举”时，我彻底明白，对于一部分人而言，发生过的事情总归会像没发生一样，给他们固有的观念和“信仰”带来不了丝毫冲击。
但“不能醒悟”一定全是他们的错吗？史铁生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也一直在思考: “设若智慧或悟性可以引领我们去找到救赎之路，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样的智慧和悟性吗？”倘若意识到体制的恶并决心对之反抗算是一种悟性，那这种悟性只能靠自己才能获得，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吗？对我来说，我能够认识到现在所认识到的一切并完成政治立场的转变，是因为我上大学后接触到了一系列历史真相，它们让我意识到某个现象或某个事件不是偶然的执行层的问题，而是系统性、体制性的问题；但我周围的很多同龄人是不愿意接受这一点的，他们认为有些人说出某些话是受了西方思想的和平演变，是“境外势力”的帮凶。我很难想象，如果不是因为我恰好给自己选了一个比较自由的环境，我是否也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我们的政府非但没有引领和培养年轻人正确思考、追求真知，反而疯狂灌输给他们一堆概念和高帽，任何人只要使用这些词语似乎就可以享受到自己立场的“绝对正确”。我曾经的一些朋友和我渐行渐远，他们都是有理想很上进的年轻人，但他们忠于体制，不知道疫情期间的上海经历了什么，更读不到相关的文字和记录，他们依然觉得清零是党和那个人英明又正确的抉择，并对任何提出反对意见的嗤之以鼻，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因为一切本来就没发生。
这个国家何尝不像我的那所学校呢？“用xx精神办学育人”的闹剧在不同的地方上演着，讨好的是谁，折腾的又是谁呢？四通桥事件、白纸运动和最近对李克强的悼念活动等让我们看到这片土地上的星星之火，但我知道年轻的一代中还有相当多的人还沉浸在着大国崛起的梦幻叙事中，他们也许会知道“大国”里发生着什么，也许永远不会。
但我想，这也正是像不明白播客这样的节目存在的意义，也正如《星火》记录的地下历史学家发起运动的初衷。即使现在可被允许的叙事是“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总有人、总有力量能够留下真正的历史，即使历史是惨痛的，即使要付出鲜血的代价，也会有人不断地在拥有“悟性”后去勇敢面对，会在了解真相后敢于用“形式主义”代替掉“xx精神”的话术，即使只能悄悄地。
祝好，
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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