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7 善与“中立”的最后斗士:纳瓦利内的政治抗争与俄罗斯反对派的未来

2024-03-04 作者: 野兽爱智慧 原文 #Matters 的其它文章

817 善与“中立”的最后斗士:纳瓦利内的政治抗争与俄罗斯反对派的未来 ——

野獸按:牆內關注納瓦利內之死的人極少,也許是由於人們對他太不熟悉了,今天來介紹一下他。

阿列克谢·阿纳托利耶维奇·纳瓦利内(俄语:Алексей Анатольевич Навальный,罗马化:Aleksey Anatolyevich Navalny,发音:[ɐlʲɪkˈsʲej ɐnɐˈtolʲjɪvʲɪtɕ nɐˈvalʲnɨj];1976年6月4日—2024年2月16日),俄罗斯律师政治人物。其自2009年其即积极投身反对总统普京俄罗斯政治异见运动,经常揭露俄罗斯政府内部贪腐并使用博客组织大规模游行。2020年,在西伯利亚遭人以神经毒剂诺维乔克下毒,转送德国治疗,于2021年2月返俄后被捕,并被送至西伯利亚北极狼劳改营囚禁。2021年10月,他在狱中获得欧洲议会的欧盟最高人权奖——萨哈罗夫奖。2024年2月16日,其于服刑期间瘐逝狱中,享年47岁。

早年生活

阿列克谢·纳瓦利内同时拥有俄罗斯乌克兰血统。他在莫斯科西南约100公里的奥布宁斯克度过了他的童年。

1998年,阿列克谢·纳瓦利内从俄罗斯人民友谊大学毕业,取得法学学位。随后,他在俄罗斯联邦政府财政金融大学学习证券与交易。

投身政坛

2000年,纳瓦利内加入俄罗斯统一民主党“亚博卢”。两年后当选为该党莫斯科地区委员会成员。2006年,他已在党内担任莫斯科地区委员会代理副主任。在同年保卫议会自由的俄罗斯大游行中,他因支持游行而被党内视为支持民族主义,是“法西斯纳粹式”支持者。2007年他被开除出党。

此后,纳瓦利内继续从事律师及金融活动家职业。同时他通过博客表达政治观点,并为《福布斯俄罗斯》、《莫斯科时报》等媒体撰文。2008年,他在博客中揭露俄罗斯石油公司及其他国有油气公司的腐败问题。此后5年间,他的反腐败调查触及了俄罗斯基础建设等方面。转型中的俄罗斯在叶利钦时期开展私有化,培养出一批寡头,普京时期重新推行国有化,政府部门尤其是能源部门的高官直接参与国有化,逐渐成了国有化的既得利益者。纳瓦利内反腐败主要就是针对这些人。2010年底,因为反腐败而出名的纳瓦利内在一次网络虚拟投票中“当选”为莫斯科市市长,但是那次在网上投票给他的仅有约3万人。

2011年俄罗斯国家杜马选举期间,纳瓦利内在接受电台访问时称总统普京所在的统一俄罗斯党是“骗子与小偷党”,事后纳瓦利内称这是个口误。选举结束后,反对派指责普京所在的统一俄罗斯党涉嫌在计票中舞弊。以纳瓦利内为首的反对者上街抗议,起初仅数千人,但迅速扩展到数万人,并从莫斯科扩展到俄罗斯各主要城市。抗议舞弊很快变成了抗议普京。此前,普京已宣布将参加2012年俄罗斯总统选举。这是俄罗斯首次掀起反普京高潮。因组织抗议游行,纳瓦利内先后在2011年12月以及2012年6月被短暂逮捕。

2012年10月,出狱不久的纳瓦利内与数十位抗议者领袖正式成立“俄罗斯反对派协调委员会”。投票选举出的委员会成员中,既包括纳瓦利内、俄罗斯国家杜马议员德米特里·古德科夫等公民活动家,也包括部分左派、自由派、民主主义者。纳瓦利内在45位委员会成员中得票最多,成为领导。

2012年12月,纳瓦利内又成立了反对党人民联盟。从一开始,纳瓦利内便知道该党获得合法性的可能性不大。此前“梅德韦杰夫政治改革”规定仅需500人便可注册新政党,而非以前所需的4万人,但注册成立新政党的程序仍冗长复杂。

在成立人民联盟时,纳瓦利内便已计划在未来竞选俄罗斯总统。因《俄罗斯联邦宪法》规定,总统候选人不得来自任何政党,所以纳瓦利内自称是人民联盟的非正式领导人,而非该“党”成员。2013年4月,人民联盟向俄罗斯联邦司法部申请注册,但经一个月审批,未获批准。700余名“党员”已超过注册所需的500人名额,但人民联盟未能满足在全国82个选区需至少建立44个代表处的指标。

指控与参选

2012年7月30日,阿列克谢·纳瓦利内被指在一宗木材交易中诈骗国营公司,窃取至少1,600万卢布(近50万美元),他否认指控。2013年7月18日,俄罗斯基洛夫市列宁斯基法院判决,纳瓦利内侵吞基洛夫木材公司财产罪名成立,判处5年监禁。法官认定,纳瓦利内在2009年任基洛夫州州长顾问期间,与基洛夫木材公司总经理合伙侵吞木材1万立方米,价值超过1,600万卢布。对纳瓦利内的指控理由是,他涉嫌在2009年向木材厂施压,使木材厂以不合理的低价出售木材。法庭最后的指控是,纳瓦利内个人并未从中谋利,只是作为中间人“欺诈”木材厂,迫使其接受低价。纳瓦利内则称那属于正常的商业交易。

2013年7月18日晚,判决结果出来后,成群示威者聚集在莫斯科驯马场广场附近声援纳瓦利内。欧美国家对判决表示失望,认为判决有政治动机。英国指摘俄罗斯“选择性施法”,前苏联共产党总书记戈尔巴乔夫指俄罗斯当局利用司法打压政治对手,无法接受。

在判决前,2013年7月17日,纳瓦利内注册成为莫斯科市长选举的候选人。判决出台不足24小时后,检察官主动提出纳瓦利内已获接纳为莫斯科市长选举候选人,指若他继续被拘押,将不能参与选举,因此向法院申请释放他,法院对他作出有条件释放,其律师形容裁决史无前例。对其获释的缘由,外界有各种猜想。

2013年9月8日,莫斯科市长选举结果公布,纳瓦利内败于现任市长索比亚宁,纳瓦利内指责普京的亲信索比亚宁凭借选举舞弊以胜出;随后至少有1万名纳瓦利内的的支持者于2013年9月9日响应号召集会抗议莫斯科市长选举存在舞弊。

政治活动

后来,纳瓦利内成为俄罗斯“反腐基金会”领导人,但他的人气一路走低。他曾呼吁支持者在莫斯科举行大规模的“要求网络自由”游行,但响应者很少,就连他本人都没到现场,而是飞往希腊度假。

2017年3月,纳瓦利内的“反腐基金会”公布了有关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秘密资产”调查的影片,称梅德韦杰夫拥有大量房产、土地、游艇及酿酒厂等,财产总计超过700亿卢布。梅德韦杰夫回应称,相关指控荒谬失实,且带有政治动机。

2017年8月30日,纳瓦利内在其官网以及YouTube上公布了一段题为“在普京秘密别墅飞过”的影片。在这段用无人机拍摄的影片中,纳瓦利内声称,维堡地区小岛上的一座官邸是为总统普京建造的,归普京秘密所有。纳瓦利内的这一指控遭到俄罗斯网民们的嘲笑,网民们指出该影片中所谓的“普京别墅”实际上是“西布尔”石油公司在列宁格勒州正在建设的一处疗养中心,而且装修承包商此前早已在网上公布过在此安装模块化水处理系统的照片,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别墅。

2017年12月25日,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表决禁止纳瓦利内参加2018年3月的总统选举,理由是他因刑事犯罪指控而被判刑。

2018年1月,纳瓦利内因呼吁人们抵制俄罗斯总统选举而被逮捕。释放后于同年5月5日再因抗议普京第四次担任俄罗斯总统而被拘留,第二天释放。同年8月26日,因组织抗议普京的养老金改革计划再度被拘留,YouTube也迫于压力删除纳瓦利内的广告。

2019年9月初,莫斯科将举行市杜马选举,但反对派参选人士纷纷遭选举委员会以各种技术性理由剥夺参选资格,引发选民不满。7月24日,纳瓦利内号召莫斯科市民参加7月27日争取自由公平选举游行,但俄罗斯当局以游行未批准为由将纳瓦利内及另外5名知名反对派人士行政拘留30天。7月27日集会照常进行后,有近1,400人示威者被逮捕。同时纳瓦利内在监狱服刑期间出现中毒症状,但另外5名反对派人士和纳瓦利内共享一间牢房和食物,却一切正常。随后纳瓦利内被送往医院。纳瓦利内私人医生表示,纳瓦利内是因一种“未知的化学制剂”导致中毒。在私人医生的反对下,7月29日下午纳瓦利内迅速转移出院,回到拘留中心。而关心纳瓦利内的支持者和医院附近的记者遭到警察的袭击,多人被拘留。8月23日,纳瓦利内获释。

暗杀行动与返国

2020年8月19日,纳瓦利内乘搭飞机从托木斯克返回莫斯科期间,在机上感到不适,出现中毒迹象,之后飞机紧急降落,他被送向鄂木斯克的医院急救后依然昏迷不醒。其新闻发言人亚尔米许(Kira Yarmysh)怀疑纳瓦利内饮用的茶混杂毒素。鄂木斯克的医院官员拒绝提供有关他的状况,并且不允许他的家人或支持者见他,医务人员也拒绝展示中毒检测结果。同时,亚尔米许计划将纳瓦利内送往德国接受治疗,敦促俄罗斯当局不要干预。医院官员一度以纳瓦利内“病情严重”为由,拒绝放行他到德国接受治疗。克里姆林宫已否认与此事有关。纳瓦利内的妻子尤利娅·纳瓦利纳娅在网上向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发出公开呼吁,请求俄罗斯当局放行。8月22日,俄罗斯当局批准放行,纳瓦利内经由和平电影基金会租用的一架飞机前往柏林治疗。8月24日,柏林夏理特医院初步化验纳瓦利内体内存有胆碱酯酶抑制剂欧盟最高外交官何塞·博雷利·丰特列斯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发表声明,呼吁俄罗斯当局进行调查。9月2日,德国测试出纳瓦利内体内存有神经毒剂诺维乔克的结论后,德国总理默克尔谴责这次袭击是谋杀未遂。

纳瓦利内在接受中毒治疗期间,俄罗斯法警于8月27日冻结他持有的一户公寓财产和银行帐户,理由是一宗“莫斯科学童”(Moskovsky Shkolnik)学生餐厅公司的诉讼判决有关,该案涉及纳瓦利内成立的反腐基金会(FKB)对一家提供学校餐食的公司的调查,指控该公司垄断了市场并提供劣质食品,使儿童生病。但疑似因为该公司与俄国的亿万富豪普利格辛关系密切,而普利格辛又是号称“普京大厨”的普京亲信;结果普利格辛反控纳瓦利内和FKB诽谤与毁坏名誉。2019年10月,纳瓦利内被判需要赔偿8800万卢布。政治分析家斯坦诺瓦亚(Tatyana Stanovaya)认为,这是俄罗斯为吓阻纳瓦利内返国的动作之一。 纳瓦利内在出院后首度接受媒体访问时,指控俄罗斯总统普京是对他下毒的幕后黑手,誓言将返国继续推动反对运动。

2020年11月6日,俄罗斯政府机构对此事声称纳瓦利内的妻子尤莉娅,曾告诉医生一件事,就是纳瓦利内8月在客机上的身体不适可能是节食所致。同日,俄罗斯内务部指纳瓦利内是新陈代谢问题导致慢性胰腺炎恶化,排除了欧洲实验室发现他中毒的结果。俄罗斯外交情报局局长谢尔盖·纳雷什金早些时候表示,北约国家密谋使用纳瓦利内作为“神圣的牺牲”,以维持该国​​的抗议情绪。但纳瓦利内在推特上回应说,内政部的声明和纳里什金对国家电视台的采访都在同一天发布,这是“很有趣的”。纳瓦利内写道:“看来北约国家说服了我开始致命的饮食。”

2021年1月9日,纳瓦利内批评推特永久封锁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账号是“不可接受的审查行为”,他说“这个先例将会被世界各地言论自由的敌人利用”。同年1月14日,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表示纳瓦利内因2014年挪用公款被判处3年的缓刑规定,在2020年12月30日已经到期。监狱管理局警告,由于纳瓦利内多次违反缓刑规定,一旦其回国,当局将“有义务”以违反缓刑判决为由进行拘押。纳瓦利内称该指控是非法和存有政治动机的。

遭到拘捕与曝光普京宫

2021年1月17日,纳瓦利内乘搭德国班机正式回国,于莫斯科伏努科沃国际机场降落时被俄罗斯当局逮捕。俄罗斯调查委员会表示,正在对他的大规模欺诈行为进行调查,该案件可能长达十年。隔日,俄罗斯当局在拘留他的警局仓促进行法庭审讯,下令对纳瓦利内进行30天的审前拘留。纳瓦利内上传影片形容,这场审讯是对正义的嘲弄,并表示在法院听证会开始之前,他一直无法与律师接触, 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在警察局举行听证会,称这是俄罗斯司法最高程度的无法无天。纳瓦利内在另一段影片中呼吁开放所有记者旁听,称应让所有媒体有机会观察到这里发生的荒谬奇闻。该审讯也受到美国、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和欧洲领导人,包括俄罗斯居民爱德华·斯诺登在内的团体强烈抗议。

1月19日,在返国被当局以争议的理由拘捕的同一时间,纳瓦利内团队的反贪腐基金会也发布一段他在德国疗养时录制长约两小时的普京宫调查纪录片,其做法震惊全俄(据纳瓦利内称,他返国的动机是想直面普京),他指控俄罗斯总统普京秘密建造了由贿赂资助,价值10亿美元的沿海奢华宫殿,这部称作《普京宫殿:史上最大的贿赂》以此为契机,更系统性地披露俄寡头与普京的密切利害关系网,政府违法利用权限助其亲信并以反腐为名除掉政敌,从上到下侵占了经济的大头与国有企业,以巩固整个俄罗斯受到亲普京集团的统治。隔日,克里姆林宫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驳回纳瓦利内的报告,称该指控是胡说八道。

1月23日,俄罗斯多地爆发要求当局释放纳瓦利内的示威游行,包括纳瓦利内的妻子尤利娅在内的上千名示威者被拘捕。1月31日,俄罗斯多地再次爆发要求俄罗斯当局释放纳瓦利内的抗议活动,警察拘留至少5,000名抗议者。

2月2日,俄罗斯法院判处纳瓦利内3年6月的监禁刑期,理由是纳瓦利内在柏林期间违反了他的缓刑条款。纳瓦利内在法庭上反对这一判决,称他无法履行缓刑条件,是因为他中毒后,一度陷入昏迷状态。他告诉检控官说:“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告诉法庭说你不知道我在哪里?我陷入了昏迷了,然后我在重症监护病房康复中。”“我联系了我的律师给您发送通知。您有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还能做些什么来通知您?”“我们国家的总统直播说,他让我去德国接受治疗,你也不知道吗?”。但因为纳瓦利在2014年12月已被判处3年6月有期徒刑和5年缓刑,但没有入狱,而是软禁。之后又在软禁时间还不到一年时被释放,这意味着纳瓦利内只需面临2年6个月的监禁。纳瓦利内随着对该判决表示上诉。之后在2月21日,纳瓦利内在另一起2020年6月在社交媒体上的评论诽谤第二次世界大战老兵的案件中,被处以85万卢布罚款,同时也驳回他的上诉申请。反对党质疑此案是俄罗斯当局用来抹黑纳瓦利内的形象。

入狱

2021年2月26日,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局长亚历山大·卡拉什尼科夫(Alexander Kalashnikov)表示,纳瓦利内已经根据法院的决定,从莫斯科监狱转送到劳改营,但拒绝透露纳瓦利内的确切位置,并保证纳瓦利内被安置在“绝对正常的条件下”服刑。莫斯科公共委员会之后发布声明,指纳瓦利内在弗拉基米尔一处联邦监狱管理局所属的流放地服刑。

2022年3月22日,纳瓦利内被俄罗斯法院判定犯有大规模欺诈和藐视法庭罪的新指控,被判处9年以上有期徒刑和处以120万卢布的罚款。纳瓦利内否认对他的所有指控,宣称有关指控是出于政治动机,表示会对此提出上诉。5月24日,俄罗斯法院宣布,驳回纳瓦利内被控欺诈和藐视法庭的上诉申请。在上诉申请被驳回仅8天后的5月31日,纳瓦利内再被俄罗斯调查人员提出一项新的刑事指控。纳瓦利内在Instagram上表示,增加的指控是他涉及创建一个极端组织,以煽动对俄罗斯官员和寡头的仇恨,并试图举行未经批准的集会,可能再增加15年监禁刑期。在上诉时,他亦利用这个机会批评俄罗斯总统普京对乌克兰发动了一场基于谎言的愚蠢战争,并斥普京、主要官员和“统一俄罗斯党”为“窃国贼”。

2022年6月15日,纳瓦利内被秘密转移到另一个戒备森严的监狱服刑,其幕僚在旧监狱探访时发现失去他的下落。后来经当地负责保障囚犯权利的公共监督委员会处得知,纳瓦利内被带到莫斯科以东约250公里(155 英里)的弗拉基米尔州附近梅列霍沃的IK-6监狱。10月21日,纳瓦利内再次收到一项新的诉讼,他被指控透过其YouTube频道传播极端主义及恐怖主义,如果罪名成立,其累计的刑期将增加至30年。他讽刺称当众人以为他正在坐牢时,实际上他正在进行犯罪行为。2023年8月4日,俄罗斯法院以极端主义罪再次判处纳瓦利内19年监禁。纳瓦利内的三名律师也被拘留。

2023年12月25日,消息指纳瓦利内已被转移到西伯利亚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区哈尔普的“北极狼劳改营”。该劳改营位于北极圈永久冻土之上,是俄罗斯最偏远的监狱。

逝世与葬礼

2024年2月16日,纳瓦利内服刑期间于狱中猝逝。狱方声称纳瓦利内在放风散步时表示不适,其后突然昏迷并死亡,但其详细死因仍待调查。其葬礼于3月1日在莫斯科马里诺区抚我之忧圣母像教堂举行,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琳恩·特雷西及其他西方国家外交官、早前被取消参选2024年俄罗斯总统选举资格的反对派候选人鲍里斯·纳德日丁叶卡捷琳娜·邓佐娃,以及纳瓦利内的家人到场出席。俄罗斯人权组织OVD-Info表示葬礼当天全俄罗斯有91名参与吊唁的民众被捕,当中大多数因在各地的苏联镇压遇难者纪念碑前鲜花被抓。

纳瓦利内死后,蒙古国前总统查希亚金·额勒贝格道尔吉前总统随即发帖称:“纳瓦利内被谋杀了。这多么严酷地提醒着我们残酷的盗贼(指普京政权)会做出什么事来。这发生在纳瓦利内身上,发生在俄罗斯身上,发生在自由身上。普京政权惧怕自己的人民,他发动战争以分散注意力。幼稚病该就此为止了”。

善与“中立”的最后斗士:纳瓦利内的政治抗争与俄罗斯反对派的未来

纳瓦利内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重新激发俄罗斯民众对政治的热情,撼动“犬儒多数”对俄罗斯社会的统摄。

特约撰稿人 龚珏 刊登于 2024-02-29 端傳媒

“善与中立的最后斗争”是阿列克谢·纳瓦利内(Alexei Navalny)博客的副标题,或许也是对其政治生涯的最佳概括。这句话出自他喜爱的动画片《飞出个未来》(Futurama,港译:乃出个未来)。

在俄罗斯的语境中,“中立”指的是社会的“犬儒多数”:他们蔑视政治,只关心自己的个人得失,他们并不主动支持统治者,但不相信自己有任何改变大环境的可能,因而对统治者的一切决策都持默许态度。正是普京的长期统治形塑了这种“犬儒多数”,而后者又构成了维系其统治的基石。纳瓦利内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重新激发俄罗斯民众对政治的热情,撼动“中立”对俄罗斯社会的统摄。

一、自由派的新形象,克林姆林宫的威胁

2000年,时年24岁的法学毕业生纳瓦利内就已加入传统自由派政党苹果党(Yabloko,又称“亚博卢联盟”),但直到2010年代初,纳瓦利内才探索到属于自己的政治路线。他开设博客,撰写针对大型国企腐败的调查,积攒了许多人气,随后开设反腐基金会(FBK),跃升为最有影响力的反对派政治家之一。2011年,他在与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的一名议员辩论时,将统俄党称作“骗子与小偷党”,从此这个称号几乎成为执政党挥之不去的别名,以至于克里姆林宫一度考虑将其更名重组,而普京也开始倾向于以“独立候选人”的身份竞选总统。 

2011年秋,他与另外两位著名反对派政治家,前副总理涅姆佐夫(Boris Nemtsov)、象棋特级大师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就反对派在随后举行的国家杜马(下议院)选举中采取的策略展开辩论。涅姆佐夫认为应投废票,卡斯帕罗夫认为应抵制选举,而纳瓦利内则提出了日后将成为其招牌的抗议投票策略:投给统俄党之外的任何政党,最后纳瓦利内赢得辩论。事实证明,正是他的策略取得奇效:仅仅依靠大规模舞弊,统俄党才勉强获得49%的选票。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舞弊证据激怒了大量民众。

2011年12月5日,纳瓦利内举行了第一次抗议选举舞弊的集会,登场发表了他载入史册的演讲。他的讲话慷慨激昂,甚至可以说极具煽动性。他不断使用“不遗忘,不原谅”、“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普京是贼”等口号与民众互动,他愤怒地喊道:“他们说我们是网络仓鼠,是的,我就是网络仓鼠,而我要咬断所有那些畜生的喉咙!”这样的演讲对于以老知识分子为主的俄罗斯传统自由派而言可谓闻所未闻,甚至在没有公共政治传统的俄罗斯也属新鲜事。许多不适应纳氏风格的自由派称之为“元首式的演讲”,但正是他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的俄罗斯抗议集会的面貌——两三百个知识分子在莫斯科市中心轻呼一些不痛不痒的关于民主、自由重要性的口号,与其说是抗议,更像是在哀叹、抱怨自己的理想不为愚民理解。而纳瓦利内的横空出世恰好打破了老自由派的自恋和哀伤形象。 

2011到2012年的抗议潮,最终发展成持续半年之久的当代俄罗斯最大规模的抗议,并团结了体制内外左中右各路反对派政党,吸引十几万民众参与,其中有许多正是原先不问政治的“犬儒多数”。纳瓦利内的领导自然功不可没,而他也跻身俄罗斯反对派当仁不让的领袖人物。 

这一轮抗议潮平静下去后不久,纳瓦利内趁势宣布参加2013年莫斯科市长选举。当局的回应是开始为其编织经济罪名,未料其数千名支持者立刻在莫斯科市中心发起抗议,当时尚忌惮民意的当局立刻令法院将实刑改判为缓刑。随后时任克林姆林宫政策设计师的总统办公厅第一副主任沃洛金(Vyacheslav Volodin)决定将计就计,允许纳瓦利内参选,因为其5%左右的民调支持率只会让反对派遭受羞辱性失败。但纳瓦利内参选后并不遵守“陪跑”的潜规则,而是认真筹备宣战,最后拿到27%的票数,险些将官推候选人索比亚宁(Sergey Sobyanin)逼入第二轮。这次选举既展现了纳瓦利内作为政治家的无穷潜力,也让克里姆林宫觉察到他带来的巨大威胁。

二、转战YouTube,调查高官腐败

2014年,普京政权开始对抗议潮进行报复性反攻,反攻的战场却是乌克兰。借助吞并克里米亚实现的沙文主义动员成功将俄罗斯的“犬儒多数”民众拉回政权一边,恢复了被抗议破坏的绝对多数支持表象。2015年,另一位反对派领袖涅姆佐夫在克里姆林宫外几十米之遥的地方被枪杀,俄罗斯的反对派运动陷入低潮。此时的纳瓦利内不仅人气下跌,还因为一系列拒绝谴责吞并克里米亚的暧昧言论,以及此前参选莫斯科市长的决定,开始被许多人视为克里姆林宫控制的“御用反对派”。

在短暂的蛰伏后,纳瓦利内凭借自己敏锐的政治直觉嗅到俄罗斯媒体消费和社会实践结构的快速变化,并找到了新的发声平台——YouTube。从2015年末起,他开始在自己的YouTube频道发布针对俄罗斯高官腐败的调查视频。这些视频调查本身水平过硬,又能把枯燥的经济数据用图像形式生动演绎,而作为主持人的纳瓦利内时常在慷慨激昂的政治演讲和对高官品位的辛辣嘲讽中迅速切换。渐渐地,他用这些爆款视频培养了一代不同以往、政治活跃的年轻人。

俄罗斯社会意识到这一点是在2017年3月,纳瓦利内发布了针对时任总理梅德韦杰夫腐败的调查长片《他不是你们的季蒙》,几天之内仅在YouTube观看量就突破500万(目前已将近4700万)。影片对梅德韦杰夫的政治前程带来毁灭性影响:作为有着年轻西化知识分子形象的“体制内自由派”,他一直被认为不同于严酷的安全官员或普京腐败的白手套寡头朋友,然而纳瓦利内的调查表明,他在贪腐方面完全不亚于前者。虽然他并没有因此被免职,但此后在体制内很少再被视为重要人物。更重要的是,既然连梅德韦杰夫这样承载着年轻一代变革希望的官员也如此腐败,那就意味着整个政权已无可救药。

随后在纳瓦利内的呼吁下,俄罗斯发生了多轮抗议,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场在154座城市吸引了近10万人参与。值得指出的是,由于许多城市当局都没有批准抗议活动,因此抗议者往往会面临警暴和拘捕。此外,对莫斯科100多名抗议者的抽样调查表明,一半抗议者年龄在25岁以下,超过60%的人此前从未参与过抗议。纳瓦利内遇害之后,许多年轻活动者在纪念文章中都表示,正是观看这部影片和随后参与抗议的经历为他们带来了政治觉醒。

三、影响力辐射全国

许多看过丹尼尔·罗赫的纪录片《纳瓦利内》的人对一个细节印象深刻:他的团队成员时刻关注着视频的观看数。许多观众可能会据此以为,纳瓦利内是一个完全在线上与粉丝互动的政治网红。然而恰恰相反,他很早就开始着手将线上热度转化为线下政治动员架构。早在2016年底,他就宣布将参加2018年总统大选(通常俄罗斯大选候选人只会提前三个月宣布)。随后,其团队在全国80多座城市开设竞选总部,吸引近20万志愿者,并众筹到2.4亿卢布(当时约合400万美元)的选举资金。

在竞选期间,纳瓦利内访问了27座城市,对当代俄罗斯选举史而言几乎前无古人。他的造势受到严重阻挠,行程中有五分之一的日子在各地看守所中度过,且其团队几乎在每座城市都会受到不明人士袭击。最后,他还是毫无悬念地被以“经济犯罪”的理由取消参选资格。但是他的政治架构在这次选举筹备过程中得到了锻炼,并获得了原始政党的雏形。选举结束后,45个纳瓦利内的地区总部继续运作,他亦不断走访各地,挖掘当局贪腐情报,并了解民众的真实诉求,力图破除传统自由派影响力踏不出莫斯科、彼得堡两京的魔咒。

纳瓦利内意识到自己和团队成员不可能在普京的俄罗斯参加选举,这让他选择回到2011年大获成功的抗议选举模式。如今他对这套模式进行优化,并称之为“智能投票”——其团队志愿者将会研判每一个选区最有可能击败统俄党的体制内反对派候选人,随后呼吁支持者集体为该候选人投票。在2019年的地区议会选举中,“智能投票”在不同地区取得了大小不一的成功。在最关键的莫斯科市议会,统俄党仅仅依靠舞弊才勉强保住多数议席。而最大的成功来自远东的哈巴罗夫斯克(伯力)边疆区。由于2018年自民党籍的富尔加尔(Sergey Furgal)在区长选举中取胜,统俄党失去了在当地选举中舞弊的杠杆,结果在2019年的区议会选举中,此前占据绝对多数席位的统俄党几乎遭遇零封惨败。而到了2020年“清零”普京任期的修宪公投时,由于纳瓦利内团队选择的策略是抵制,当地的投票率亦随之降到22%,为全国最低。伯力的这两次选举不仅让统俄党原形毕露,也反映了“智能投票”对克里姆林宫“可控选举”政策的巨大威胁。

与此同时,纳瓦利内自身的人气仍在不断增长。他的YouTube频道在2020年达到350万订户数——就影响力而言,已接近一家国家级电视台水平,而在俄罗斯,受政权控制的电视台本是最重要的宣传工具。根据俄媒“重要故事网”统计,纳瓦利内频道上的146部反腐调查片共获得近9亿次观看,揭露了俄罗斯官员至少4750亿卢布(合52亿美元)的秘密资产,其中43%属于普京本人及其亲友。

政治分析师罗戈夫(Kirill Rogov)罗列了这一时期一系列民调数字的微妙变化:2021年,俄罗斯民众对普京的信任度降到了2015年的二分之一,而在纳瓦利内的主要受众年轻人群体中更是降到了三分之一;近80%的受访者了解纳瓦利内和他的活动,20%的人表示认可;在2018-2020年期间,对他的正面态度翻了一倍,而负面态度则下降了20%;2020年,即使在普京的支持者人群中,也有14%的人表示支持纳瓦利内,而在2019年这个数字还只有4%。纳瓦利内已成长为一名全国级别的政治家,并且正在逐渐侵蚀支持普京的基本盘。

或许让普京下决心“最终解决”纳瓦利内的最后一根稻草,是2020年夏天白罗斯百万人级别的大抗议,以及民选州长富尔加尔被中央派人逮捕后,伯力民众发起的长期大规模抗议。显然,克里姆林宫担心,纳瓦利内发起的抗议已经具备了滚雪球的初步动能,只需触发一定外部条件,就足以像白罗斯的情况一样,撼动政权。

四、中毒与最后的牢狱生活

随后于2020年下半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内裤投毒、九死一生、亲自破案、钓鱼特工、勇闯狼穴——早已为人们熟知,它们已登上银幕,并且可能还会被一次次重新演绎。然而,一个主要谜团的确切答案或许永远不会为人知晓——究竟是什么动机驱使纳瓦利内在明知回国凶多吉少的情况下,在德国接受中毒的治疗之后,仍然选择于2021年1月回到俄罗斯?

多数纪念文章中都提到了纳瓦利内为信念不惜牺牲生命的纯粹英雄主义,以及他作为政治家拒绝流亡,要与自己选民共命运的责任感。而前述专家罗戈夫则提出了另一种解释:纳瓦利内故意选择回国自投罗网,甘当“暴君的诱饵”,随后抛出准备已久的关于普京黑海宫殿的史诗级调查,再加上先前对自己中毒的调查,三者叠加带来的震撼已足以掀起史无前例规模的抗议,从而完成对普京政权的致命一击。

然而,若果真如此,这就是纳瓦利内政治生涯最大的失算。《普京的宫殿》影响力惊人,且获得近四成受访者认可,但普京的腐败并未让俄罗斯社会的“犬儒多数”感到吃惊,并不足以让多数观众冒着严酷的镇压出门抗议。而中毒事件尽管得到了详尽、公正的调查,还有《柳叶刀》杂志和禁止化学武器组织的权威认证,然而这种结论对于“犬儒多数”而言,实在过於单纯,他们无法摆脱长期以来国家投喂给他们的阴谋论——在中毒事件后几个月的民调中,得票数最高的解释竟然是“根本没有中毒,全是自导自演”(30%)和“是西方情报部门嫁祸于人”(19%)。结果,虽然纳瓦利内确实掀起了战前俄罗斯规模最大的抗议,但抗议人数并未超过2011年太多,且相较他的粉丝数、视频观看数,线下抗议转化率相当之低。

政治学家科列斯尼科夫(Andrey Kolesnikov)概括了“犬儒多数”的这种行事逻辑:不看、不听,远离坏消息,只相信官方说法。这样可以活得更轻松,根本不用思考。多数俄罗斯人已经准备好接受当局提出的任何说辞,因此后来他们能接受战争以及用来为其正名的种种借口也就不足为奇了。或者按照罗戈夫的分析,面对与政权直接对抗的风险,普通公民更不愿意相信调查所揭示的普京的卑鄙程度,因为那将迫使他们走上街头捍卫“善”,于是他们将冲突升级归咎于纳瓦利内本人太激进。在这场善与中立的最后殊死搏斗中,获胜的是“中立”。

纳瓦利内生前在囹圄之中的最后1125天是一场当局精心设计的酷刑。他27次被投入极为严酷的单人惩戒牢房,并在那里一共待了295天。在惩戒牢房中,他不能携带任何个人物品,并且被与外界近乎完全隔绝。当局为他罗织了11项刑事罪名,反而为他提供了会见律师以及在法庭发言的机会,成了他向外传递信息的管道。

正是在这非人的关押条件中,他从政治家变身为超凡魅力领袖。他把庭审最后陈词变成了一种陈述政治观点、谴责当局、鼓励战友的新体裁。他靠给监狱管理方撰写荒谬的申请书(如申请饲养袋鼠)嘲笑俄罗斯监狱的文牍官僚体制。他的笔记通过律师传出,变成社媒贴文。无数人每天都在盼着他更新自己的监狱黑色幽默段子。他不断与朋友通信,交流对时政和读书的感想。所有他向外界传递的信息都在劝勉大家继续斗争,不要绝望,就像写给好友阿尔巴茨(Evgenia Albats)的这张纸条一样:“一切都正常。这是一个历史进程。俄罗斯正在经历这个进程,而我们也在一起经历。我们会抵达的(很可能)。我一点都不后悔。你也不要后悔,不要沮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算没有,我们也会因自己是正派人而欣慰。”

然而这一切慰藉与希望却于2024年2月16日(或15日)在“极地狼”哈尔普第三劳改营戛然而止。这一次“中立”已缺席,获胜者是纯粹的恶。

五、纳瓦利内的政治理念

作为一个天才政治家,纳瓦利内却始终有意回避纲领、理论和意识形态争论。有人用自由主义爱国主义形容他的光谱,有人用新民粹主义。他爱使用一些老派的,甚至有些陈词滥调的政治术语——人民、发展、民有民治民享、欧洲文明……但在实践中,他往往依靠自己出色的政治直觉行事。

2017年竞选总统时,他的竞选口号是“美好的未来俄罗斯”。他是唯一一个提出未来愿景的俄罗斯政治家,因为所有其他政客都只会把某段“光荣历史”作为自己的政治理想。这个口号有着极为开放的内涵,因为它可以容纳各种政治派别对未来的想象,因而可以团结最多数力量。如左翼作家基里尔·梅德韦杰夫(Kirill Medvedev)评价的那样:你的观点和价值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一起赶走寄生于权力之上的骗子、小偷。

他从政早期,如今深受人诟病的那段与极右翼来往的岁月也应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在2011年抗议潮前,极右翼是俄罗斯反对派光谱中最为活跃、最具政治能量的势力。因此虽然后来纳瓦利内曾不断为自己过去的种族主义言论道歉、悔过,但并不认为与极右翼合作就是个错误。但事实上纳瓦利内绝非没有原则之人:他曾因新纳粹领袖马尔岑克维奇(Maxim Martsinkevich)在其主持的辩论上呼喊纳粹口号并发表极端仇恨言论而不惜得罪极右圈子,将其举报给检察院,使得后者被判刑三年(尽管当局对后者更严重的暴力罪行视而不见)。

2017年创建地方分部、不断造访外省后,纳瓦利内政治愿景中的左翼色彩开始越来越明显。他意识到局限于公平选举和保障公民权利的标准自由主义口号无法实现广泛的政治动员。他开始在反腐调查中强调巨大的社会不平等和俄罗斯普遍的贫困。他开始频繁强调组建工会的重要性,甚至在入狱后也不忘在监狱里建起一个囚犯和狱卒“工业工会”。照著名俄罗斯观察家加莱奥蒂(Mark Galeotti)的说法,他正在努力超越中产阶级和都市自由主义者的范围,组建一个由各行各业不满者组成的“厌倦者联盟”。

他对精英阶层的不满也因此更为强烈,而这种不满也波及到了极具精英气质的老民主派。去年8月,他发表了一篇如今可被视为其政治遗嘱的文章,激烈抨击老民主派,称正是他们的贪婪断送了俄罗斯改革的良机,最终导致如今的灾难。这些他曾经最爱戴的人,如今已成了他眼中“中立”的象征。

有时,在回避意识形态的同时,纳瓦利内会倾向于用贪腐解释一切政治问题。尽管纳瓦利内曾发布过关于乌克兰战争的终战十五条,彻底与自己过去对克里米亚问题的暧昧立场切割,但其中仍倾向于把“俄罗斯内部的政治和经济问题”视作战争的根本原因。他的团队也被认为没有恰如其分地回应战争。开战后他们仍坚持调查俄罗斯官员的腐败,甚至被一些人嘲讽是是为了提高俄军入侵效率。

这种单一解释路径甚或也给他自己招致了最后的灾难。《纽约客》记者格森(Masha Gessen)回忆起自己与纳瓦利内就普京政权本质的争论。纳瓦利内始终相信他们只是“骗子和小偷”,即使在第一次被投毒后,他认为那也不过是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富,因贪婪而杀人,而格森则认为,他们的本质是杀人犯和恐怖分子。事实证明,纳瓦利内终究低估了自己仇敌的疯狂。

六、俄罗斯反对派的未来?

纳瓦利内遇害后不久,其遗孀尤利娅·纳瓦利娜娅(Yulia Navalnaya)就发布声明,誓言继承丈夫遗志,引领反对派继续对抗普京政权。早在2021年,就已有记者发布了尤利娅的人物特稿,称赞其坚毅、果断的品质。而其他俄罗斯反对派领袖也认为,尤利娅有代替纳瓦利内领导反对派团结一致的能力。

克里姆林宫已经将尤利娅视为重大威胁,并在其宣传媒介上发布了大量厌女性质的诋毁内容,以破坏她的声誉。

分析人士开始将尤利娅与白罗斯的季哈诺夫斯卡娅(Sviatlana Tsikhanouskaya)、菲律宾的阿基诺夫人进行比较,但他们也承认,只要反对派无法回国开展政治工作,即使反对派内部做到团结,其辐射范围主要也只是海外侨民。她可以鼓励留在国内的俄罗斯人保持希望,但俄罗斯并不会因为有人在海外说了漂亮的话就改变,真正的改变仍必须从国内开始。

2017年在接受俄罗斯著名访谈博主杜季(Yuri Dud)采访时,纳瓦利内被问及心目中最伟大的政治家。他说出了两个出乎杜季意料的名字:耶稣基督和曼德拉。因为前者“改变了周围的一切,他开创了社会发展的新模式,制定了一系列规则,人们会遵从它,并为之献身”,而后者“实现了人民的自由,实现了国际与国内和谐。他在监狱里待了38年,还是实现了想要的东西。而且是以和平方式实现的”。

如今,俄罗斯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曼德拉,但全世界获得了一位新的弥赛亚。他用自己的殉道告诉全世界反抗不公的人:不要害怕,不要放弃,不要无所作为,善与“中立”的战斗没有结束,要相信美好的未来世界不会离我们太远。

纳瓦利内的最后告别 俄罗斯人在绝望中尝试拥抱希望

发表时间: 02/03/2024 - 17:01

3月1日,俄罗斯反对派领导人纳瓦利内(Alexei Navalny)在其被关押的北极圈监狱中不明不白地死亡两周后,成千上万的悼念者聚集在莫斯科的葬礼上向他告别。纳瓦利内的葬礼在当地的一间教堂中举行,他最后被安葬在莫斯科郊区雪地里的一座墓地中。

周五当天,纳瓦利内的母亲柳德米拉(Lyudmila)和父亲阿纳托利(Anatoly)在葬礼期间坐在敞开的灵柩旁,抱着儿子的遗体亲吻他的脸庞,最后灵柩被合上并放入地下。悼念者们将鲜花扔进纳瓦利内灵车经过的车道上,或在他的墓前排上数小时的长队,在向他的灵柩致敬时将泥土一把一把地扔在灵柩上。

许多悼念者高呼反对俄总统普京和乌克兰战争的口号,使这次活动成为克里姆林宫两年前对其邻国发动全面入侵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表达异议的活动。追踪俄罗斯政治逮捕情况的人权组织OVD-Info表示,虽然当天莫斯科的葬礼相对平静,但在俄罗斯各地纪念纳瓦利内的活动中至少有91人被拘留。大多数人是在试图向苏联镇压受害者纪念碑献花时被阻止的。俄罗斯当局仍未公布47岁的纳瓦利内的死因。他的团队引用了其母柳德米拉看到的文件,列出的死因是“自然死亡”,尽管在纳瓦利内死亡的前一天,他曾通过视频链接出现在法庭上与官员们开玩笑。

纳瓦利内自2021年1月以来一直被监禁,当时他因神经毒剂中毒在德国康复后返回莫斯科面临逮捕,他将神经毒剂中毒归咎于克里姆林宫。同年,由他创立的“反腐败基金会”和地区办事处被普京当局认定为“极端主义组织”。俄罗斯人见过很多纳瓦利内的画面——一个手持牛角号的火爆抗议领袖。这位普京政权批评者的脸曾被袭击者泼过绿色染料,纳瓦利内则开玩笑说这让他变成了超级英雄绿巨人。同时,他的著名画面还包括作为一名政治犯面带微笑的在法庭被告的牢笼中向妻子比划着双手的爱心。

周五,纳瓦利内的最后一个画面出现了:他躺在敞开的灵柩中,周围堆满了红白相间的鲜花,额头上覆盖着饰头巾“venchik”,这是一种俄罗斯传统的装饰品,是为那些生活正直的人准备的。纳瓦利内的身体因在狱中度过数月而明显消瘦,他的死因至今仍无法解释,这是他最后的确认:这将是纳瓦利内与俄罗斯和世界最后的告别。

对于那些相信纳瓦利内的愿景:一个更自由、更和平的俄罗斯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带着深深绝望的时刻。站在为他举行葬礼的教堂外的哀悼者伊万诺娃(Nadezhda Ivanova)说:“他(纳瓦利内)的遭遇让人难以接受,也很难熬过去。今天我们向一位真正的伟人告别,送他最后一程”。只有少数人获准进入“抚慰我的悲伤圣母圣像”教堂吊唁,纳瓦利内的灵柩周围点满了蜡烛。还有数千人在教堂外的街道上排成长队,走向纳瓦利内遗体安放的墓地。人群中的一些人向路过的灵车投掷鲜花,灵车被金属路障和大批警察隔开。

2月16日宣布纳瓦利内去世时,俄罗斯警方曾拘留了数百名试图献花的人。一些人担心葬礼上也会发生类似的大规模逮捕。聚焦俄罗斯事务总部位于伦敦的马亚克情报咨询公司负责人加洛蒂(Mark Galotti)说,这么多人仍然选择公开悼念纳瓦利内,证明了这位政治家在俄罗斯的地位。加洛蒂在社交媒体平台 X(原推特)上发帖说:“尽管警察威逼利诱,国家的暴行愈演愈烈,所有新的闭路电视摄像机都在记录他们的面孔,成千上万的莫斯科人还是在多年来最大规模的基层示威中出来向纳瓦利内告别”。

人群继续聚集在公墓门前,高呼:“让我们进去告别!”。纳瓦利内的父母抚摸并亲吻了他的头,最后灵柩被合上并放入土中。当墓地大门终于打开时,哀悼者蜂拥而至,人们排成一条长龙,向纳瓦利内的墓穴献花,并将一小撮一小撮的泥土撒在墓穴上。警察站在旁边,催促着人们前进。但绝望中也有反抗。夜幕降临,等待的人群继续高呼:“爱比恐惧更强大”、“普京是个杀手”等口号。

纳瓦利内经常呼吁俄罗斯人永不放弃。现在,许多人希望他的死能成为他对俄罗斯民主运动的最后贡献,激发出新的力量。俄裔格鲁吉亚籍畅销书作家阿库宁(Boris Akunin)在社交媒体上撰文,敦促俄罗斯人不要让纳瓦利内的死徒劳无功。阿库宁写道:“今天,他们正在埋葬一个拥有美丽梦想的人,他的梦想是创建未来的美丽俄罗斯。一个人可以被杀死。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可能被杀死。即使是一个梦想”。

阿库宁补充说:“阿列克谢为未来的美丽俄罗斯所做的一切,他都做到了。这一切是否白费,现在将取决于你我。阿列克谢永垂不朽,如果这一切都是徒劳,我们将永远蒙羞”。流亡海外的纳瓦利内遗孀——尤利娅(Yulia Navalnaya)周五在社交媒体平台X上写道:“谢谢你给了我26年的幸福生活。是的,甚至是最近3年的幸福。谢谢你的爱,谢谢你一直支持我,谢谢你即使在监狱里也能逗我笑,谢谢你一直想着我”。

尤利娅说:“我不知道没有你该如何生活,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为我高兴,为我骄傲。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我会努力。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我有太多未曾说出口的故事要讲给你听,我的手机里也为你存了太多的歌,有傻的、搞笑的,也有很难听的,但都是关于我们的,我好想让你听。我好想看着你听完后大笑,然后拥抱我。永远爱你 ,安息吧”。

纳瓦利内的母亲和岳母是周六在莫斯科向他的墓地献花的悼念者之一。据俄罗斯独立媒体雨电视报导,警方在墓地部署了大量警力,但场面平静。该频道在社交媒体“电报”上援引一名现场读者的话写道:“警察让那些希望送别这位政治家的人通过,并没有催促任何人”。雨电视报导还称,在俄罗斯多个城市,纳瓦利内的“自发纪念碑”遭到破坏。圣彼得堡和沃罗涅日等城市的鲜花被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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