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99 那些为美国工作签证焦虑抑郁的年轻人(上)(文字版)

2024-06-10 原文 #不明白播客 的其它文章

EP-099 那些为美国工作签证焦虑抑郁的年轻人(上)(文字版) ——

时间轴:
1:45 Andrea的分享
30:36 David的分享

袁莉: [00:00:01]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

几十年来,美国是很多中国年轻人求学、求职的首选目的地,但复杂漫长的美国移民过程和日益紧张的中美两国关系使很多人生活在高度不确定性中,有些人陷入了焦虑甚至抑郁。

美国移民局每年只发放85,000个H-1B工作签证,而每年都有很多人申请加入抽签的大军。2023财年有48万份申请,2024财年有78份申请。一些受访者在每年的抽签季节只能相信玄学,去寺庙祈福,甚至吃一种传说中会增加中签概率的炸鸡汉堡。

我们采访了五位与美国移民系统斗智斗勇的年轻人,将分为两期播放。

美国碎片化和高度不确定性的移民流程击碎了他们原先对美国的滤镜。这些追求自由的年轻人为了签证和绿卡牺牲了不少实际的自由,比如不敢轻易搬家离职,也不敢回国探亲和出国旅行。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痛苦,也要留在美国?他们对想要“润”到美国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吗?他们后悔当年来美国的选择吗?如果可以从头来过,他们还会选择美国吗?

这两期的受访者详细地分享了申请H-1B、绿卡的流程和他们的心路历程。我们希望他们的分享能给考虑“润”的人提供一些思考,也给正在美国移民程序中挣扎的人带来一些慰籍。

下面是和Andrea的对话。

你好,你能不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比如说你的年龄、来美国之前在哪里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来美国呢?

Andrea: [00:01:57] 我的名字叫Andrea,我现在大概三十出头。我十年前在国内读大学,然后来到美国读了研究生,留下来工作。

袁莉: [00:02:12] 你当时为什么来美国呢?

Andrea: [00:02:14] 可能也是小的时候(受的)中国的教育吧,就是觉得要出去留学深造镀金。但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是gay(同性恋),在国内就会想,什么样的environment(环境)是比较友好的。美国一直是一个我至少想去探索,看一下有什么更开放的自由国度。正好我加上求学就来了美国。

袁莉: [00:02:50] 那你在美国毕业以后找工作的方向是什么?

Andrea: [00:02:55] 在美国留学生都知道,其实能够留下来的就只有几个方向,只有做tech(科技)、金融或者consulting(咨询),因为自己读的是STEM(理科)专业,所以也是一开始找tech方向的工作,这么多年来也都是做跟这个相关的。

袁莉: [00:03:16]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呢?你拿工卡的这个过程中顺利吗?

Andrea: [00:03:22] 我现在是H-1B身份。拿工卡过程非常不顺利。美国拿绿卡、工卡的流程非常复杂,拿两个小时都讲不完。

简单来说,如果我是一个学生,学的是STEM专业,毕业之后可能有三年的时间可以找工作。以学生身份拿着OPT(选择性实习训练,学生可以留美的工作许可),这三年之间你必须要找到一个雇主能够sponsor(担保)你的H-1B,就是工卡。有雇主帮你还不行,这三年时间还要抽签。因为想申请工卡的人比每年美国发放工卡的额度多太多了,所以最后就变成一个lottery(抽签)。就是你工作能力强,你有公司sponsor也不代表你能拿工卡,你能不能拿到工卡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就算你中了这个lottery之后,你拿到H-1B,H-1B只有让你工作六年的时间。这六年的时间里面,你必须要想办法申请绿卡。申请这个绿卡又有很长的过程,有五六七八步。每一步都有可能失败,非常复杂。

我在刚刚讲的每一步里面都基本上遇到了问题,比如说我第一年没有抽到H-1B,然后抽到H-1B之后遇到了COVID(新冠),我必须要激活H-1B,我在COVID期间回到中国。

袁莉: [00:04:47] 你为了激活就必须要回国,是吧?

Andrea: [00:04:49] 对。2020年的时候,我回到中国想要激活我的H-1B工卡,回不了美国,因为美国当时把所有中国的大使馆都关掉了。我在中国的时候,Donald Trump(唐纳·川普)还禁止外来劳工拿到工卡回美国。

我在中国又待了一年多,后来2021年终于回到了美国拿工卡继续工作。我公司开始给我申请绿卡。申请绿卡第一步又不顺,2022年我绿卡被拒了。被拒的原因也是非常bureaucratic(官僚),就像抽签一样,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相当于说你把名字或者生日写错了。因为(这是)律师搞的事情,你也没有办法correct(纠正)。2023年又重新来过。

2023年,很多公司在裁员,我们公司也在。如果我被裁了,我的工卡身份就没了,所有绿卡的流程都要重新来过。对于中国人来说,你要拿到绿卡从申请到结束可能要五、六、七、八、十年,没有人知道。对于我来说,这些所有的经历都是非常painful(痛苦)。

袁莉: [00:06:08] 你的H-1B是第二次抽签抽到的,是吧。(Andrea:对。)你现在还是H-1B的身份,但是已经在开始申请绿卡,对吗?(Andrea:对。)

你在疫情期间回国激活H-1B visa(签证),不得不在中国滞留一年多。你能说一下你经历了什么吗?

Andrea: [00:06:27] 经历了很多。虽然我的经历还挺曲折的,但是客观上来说,我肯定不是在美国工作拿工卡、绿卡当中经历得最波折的。我在中国滞留的时候,有一些微信群,里面有500个人都是类似的情况。有的人回到中国过年,因为COVID没有办法回美国,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作为一个中国人在美国工作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没有人其实想跑那么远,要去融入别人的文化,去变得跟他们一样。所以,我在2020年之前也会想,中国那个时候互联网还有各行各业,其实发展很繁荣。我也会想回去建设自己的国家。虽然我是一个性少数群体,但是说不定这个社会会越来越好,我也可以变成去把中国社会变得越来越好、对性少数越来越包容的一员。

2020年的时候就觉得,那这挺好的,我就把这个当做一个机会,去知道中国当地的社群、NGO(非政府组织),成为一员,去参与到社群运动当中。我其实去之前是很有激情的,回国之后在我自己的家乡、还有我工作的一线城市都有持续做很多的活动,或者参与到社群的运动当中。

但是就在那一年之间,(我)其实看到了很多性少数群体、女性主义群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空间被压缩的情况。我作为一个其中参与者,我觉得非常窒息。这个空间不是我想回去报效祖国那么简单,而是觉得我想去做这个事情,但是好像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非常失望,觉得自己做很多事情,反而都被打压。比如说,2020年的时候,我们想在中国一线城市建一个中国最大的LGBT(性少数群体)公益组织,搞一个夏令营,面向大学生去帮助他们探索职业发展,更好地准备未来的人生。这个是我作为一个青年的时候,作为一个性少数群体,没有(的)机会。在(这些性少数还是青年的)时候,我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性少数群体可以提供给他们一些建议帮助他们去成长。但是我和非常出名的北京同志中心准备了几个月之后,在这个青年营开始的一个月之前,被当地的政府禁止了,所有心血都付诸东流,就是很失望。

再加上(国内)工作强度,我觉得这个不是一个健康的环境。对于我来说,我还是想回到以前在美国的生活和工作环境。

袁莉: [00:09:32]

大家好,我是袁莉,你们刚刚听到的精彩对话背后有几十个小时的精心准备和制作,这需要阅读大量资料,花时间与采访对象沟通,只有这样才能问出好的问题,才可能进行有深度的对话。不明白播客会继续致力于制作高品质的新闻内容,让中国人听到深刻的思考、真实的情感,在这个灰暗不确定的年代,听到彼此心中的一点坚持。请大家继续支持不明白播客,让我们把这个事业长期地进行下去。欢迎听众朋友们到我们本期的内容简介里点击捐赠链接或者访问我们的网站bumingbai.net的捐赠页面。

那你接下来能不能分享一下你21年是怎么样回到了美国?

Andrea: [00:10:25] 其实我都不记得了,那个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美国关闭了在中国的大使馆,Donald Trump又有工签的禁令,我当时在那些滞留的微信群里面,每天都刷新各种各样的信息:怎么样去拿到签证的位置?哪一个签证官比较好?我怎么才能拿到赦免?

我在申请签证的时候还被拒了一次,那个时候(之前)还有一次被拒。2021年三月份的时候被拒了一次,整个人很崩溃。我有其他朋友也是同样的处境,但他们就拿到了,我的签证面试申请就被拒了。你会觉得跟抽H-1B一样,没有什么道理,你就是一个没有任何power(力量),对自己生活没有任何掌控感的人。

整个人就很崩溃,只有继续工作、继续等待时机。一直等到六月份,好像又有一些政策宽松。我都不记得我怎么又拿到一个签证的机会,终于签过了。但是我记得签证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北京那个酒店里面一直哭到可能凌晨三点,因为我太害怕第二天会被拒。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这个(签证)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所有那一年多的情绪都在我签证的前一天晚上爆发出来,我就在那个酒店里面哭到三点。

袁莉: [00:12:03] 天呐,你一个人吗?

Andrea: [00:12:05] 对,我一个人。

袁莉: [00:12:05] 我知道在美国有一些年轻人因为(签证)完全无法掌控,就会去求签、拜菩萨或者去吃炸鸡。你有做过这样的事吗?

Andrea: [00:12:21] 有,但是我觉得不是因为我遇到我才做。我本身是一个佛教徒,确实更加会在这些时候去寻求心灵的平静。

袁莉: [00:12:35] 那你那会儿H-1B抽签,还有在国内签证之前,会去庙里面求菩萨吗?你会去做什么?

Andrea: [00:12:46] 我会抄经、禅修,然后读佛教的著作。但是我觉得不是求,因为求的话就有一点贿赂菩萨的意思。这不是佛教的主要的价值观,主要的价值观还是接受生活中的逆境、顺境,然后找到内心的平和。所以,我不会去求或是拜,让这个事情快点解决。

很多这种签证、身份带来的问题让你觉得你对你的生活完全没有控制感,完全没有自己能够做的事情。但是,如果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和信仰的话,在这种不安全、不稳定的情况下,会有一定的支持。

袁莉: [00:13:36] 对。21年回到了美国以后,你就再也没有回过国,为什么呢?

Andrea: [00:13:42] 因为22年之前,中国也一直在搞这个清零政策嘛。要回去隔离也非常烦,我没法接受。我2020年的时候,回去已经隔离过一次了。清零政策完了之后,我的H-1B visa已经在美国过期了,如果我要回国,我又要重新签H-1B。这个情况就像我2020年的时候一样。我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当时)那么极端,但是随着中美关系恶化和国际的紧张局势,我内心其实很害怕。我已经有这种创伤,会有极端的想法:万一我在那边被困住了怎么办?又是一年,美国的经济形势又不好,我到时候失去了工作,又回不了美国……就不敢回去。

袁莉: [00:14:44] 嗯,你给我写了私信,你的信写得非常好。其中你就说,“2023年白领行业大幅度裁员,我的公司也有受影响。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所有身份都绑定在工作签证和绿卡申请上。在工作和身份的双重压力下,我抑郁了。”你能说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Andrea: [00:15:04] 2023年的时候,美国各行各业,特别是白领行业,都有大幅度裁员。我们公司受到经济上下行,特别是利率上升、借贷能力下降的影响,业绩和营业额下降。这个直接翻译过来就是我们公司在裁员。我就会看到我身边的人——同事、上司、下属——都有人被裁。我也会有压力,(公司)给一个裁员警告,给你一个heads up(提醒),有可能这个事情会发生,

袁莉: [00:15:45] 你有接到啊?

Andrea: [00:15:46] 我有接到,身边的人都有接到。如果我被裁了,那我必须要在两个月之内找到另外的工作,能够sponsor我的H-1B。同时,我的绿卡必须要从头来过,之前做了一两年绿卡的手续都会付诸东流,这些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我精神上没办法想象再来经历这样一次、两次,太痛苦了。

但是有这样的害怕、焦虑的同时,在工作当中,还是要表现得比别人都好才能避免被裁。就是一方面你表现比大家都好,另一方面你其实回到家里面又很害怕。 这两个双重压力下,你就会觉得为什么我来到美国?我来到美国是因为我希望有自由,希望活得更好,但是来到这个地方甚至都没有办法回国,也没办法换一个工作、出国旅游。那我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我这十年做这东西?这会让人觉得很迷失,再加上工作的压力,就会非常抑郁。

袁莉: [00:17:10] 那你有去看心理医生寻求帮助吗?

Andrea: [00:17:13] 有的。这种系统性的伤害还是很需要专业的心理人士帮助的。我有心理医生,又有career coach(职业规划师)。他们都提供了很多专业的帮助,他们的支持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有意义的。

袁莉: [00:17:42] 你在私信里面说:“像我这样的人拿着H-1B夹在中美之间,哪里也去不了。在我抑郁的时候,我觉得生活就是一场监狱,我怎么都逃不出来。”你真的觉得你在一个监狱里面待着,虽然你以前向往的美国是一个非常自由的地方?

Andrea: [00:18:02] 对啊,这是我个人的感受。而且当我跟我身边的朋友、大学、初中同学聊了这个事情之后,我才发现他们也是这么觉得。我很多身边的朋友也很多年没有回国了。或者是,他们就算不喜欢他们的工作,也不敢随意换工作。你不开心也没有办法买一张机票飞到中国、回家,或者是飞到随便哪个地方去散一下心。你被绑在这个工作上,变成有点像合同制的佣工,没有办法做生活的选择。

袁莉: [00:18:42] 对,就是没有办法真正地享受生活,受制于太多别的事情。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跟2014年的自己说话,你会建议她来美国吗?

Andrea: [00:18:55]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我经常回想自己的一路,我会觉得是不是当时去了欧洲、澳大利亚会好很多?如果我去了任何其他国家,我现在肯定都拿到绿卡或者是公民的身份了。但是我觉得我还是会来美国,因为我当时没有这样的信息。

今天我愿意在这分享我自己的故事,也是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他们所做的这个选择可能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然后可以做一个想得更通透的选择。当时我也做了最好的选择了,只是有时候国际局势或者很多外界的东西变化得太快,无法预测。从佛教的角度上来讲,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们只能接受现在可以做的最好的选择。

袁莉: [00:19:54] 那如果你现在给在国内大学刚毕业和性少数群体的人,你会建议他们来美国吗?

Andrea: [00:20:06] 我会建议他们去申请到加拿大,拿到加拿大的工卡、绿卡或者公民之后再来美国生活。

袁莉: [00:20:16] 为什么还是最终来美国呢?

Andrea: [00:20:20] 如果他们想来美国(的话)。如果他不想来美国,那就去其他的地方。美国还是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但是不是对于每个人(都是)。

袁莉: [00:20:29] 对于想要拿工卡的外国移民,美国是一个太大不确定性、太耗神,太消耗人的一个地方,是吗?就是它这个移民体制(导致的)。

Andrea: [00:20:40] 但是我必须要说,美国的工作环境或者整个经济环境确实比世界上太多国家有太多的机会。这个“美国梦”是确实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很向往。这也是为什么我自己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如果大家有这样的美国梦,你是要努力去追求的。但是可能去加拿大拿到身份之后,再考虑来美国比直接来美国更安全一些。

袁莉: [00:21:12] 更有底气一些,是吧?起码有一个退路,是吧?

Andrea: [00:21:18] 对,没有这么多不确定的东西。

袁莉: [00:21:20] 对。回国基本上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太可能的选项,是吗?

Andrea: [00:21:27] 因为我2020年的时候在国内工作和生活过,我个人体验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再加上我在美国生活太多年了,我已经习惯,确实美国挺自由的。然后我很疲于搬家,我还是想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

袁莉: [00:21:52] 对,其实我跟你们好几个人聊,美国社会是很自由,机会也是比较多一些。但是,另一方面,这种机会、自由又不是完全向你们开放的,是这种感觉吗?所以,这也是让你们觉得非常沮丧的一个方面。

Andrea: [00:22:11] 对的,美国是一个(可以实现)美国梦的地方,但是它只限于对公民或者某些人。所谓的美国梦,或者移民系统又非常歧视某一些种族,特别是中国人和印度人。这个是非常让人失望的地方,也是为什么我觉得我夹在中间没有地方可以去。特别是我觉得这些歧视是针对到我,这会让人觉得非常失望。

袁莉: [00:22:40] 你能说一下,你21年去签证的前一夜,是你从H-1B到绿卡这个过程中最低落的时刻吗?还有没有一些别的低落的时刻呢?

Andrea: [00:22:51] 肯定不是,那个时候其实是很期待的。那个时候,我在中国觉得工作和生活环境不是很理想,我是抱着期待说,我回到美国之后,生活就变得更好。

2023年经济下滑的时候,我觉得我在美国被困住了,好像没有一个出路。我的绿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那个时候其实是最难的,因为我不知道希望在哪里,好像永远都被夹在中间,美国也没有给我一个完美的、比较好的解决方案。当人没有憧憬的时候,其实是最绝望的。

袁莉: [00:23:40] 天哪,我以为那个时候已经是非常绝望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其实心里面还有一点点希望,因为你第二天要去签证,如果拿到了,你的生活就可以改变了。

Andrea: [00:23:51] 对,人只要有希望,其实就会有很多意志活下去,或者有动力去做这些事情。如果你没有一个希望或是期待的时候,当你觉得你已经穷尽了所有你可以做的事情,但是好像看不到一个前路的时候其实是最痛苦、最绝望的。

袁莉: [00:24:12] 那你现在能看得到一个前路吗?

Andrea: [00:24:15] 其实2023年底我就拿到了绿卡的第二步。绿卡有三步,第一步叫perm(永久劳工证),第二步叫I-140(职业移民绿卡资格申请),第三部叫I-485(境内身份转换申请)。

我完成了第二步,我可以一直续我的工卡,然后我的绿卡排期也定了。在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多一点安全感,至少我不用担心我要被这个国家马上赶出国门,然后担心我的工作。再加上这个经济形势有一定的好转,现在会觉得好一些。

袁莉: [00:24:56] 对,就是现在如果你没有工作了,不会有太大问题,是吧?

Andrea: [00:25:00] 也会有问题,但是我对自己的能力是很有信心的。现在如果我没有工作,我应该可以马上找到一个工作。我的绿卡也不用重新从头来过,这个会给我很大的安全感。

想站在这里跟大家分享我的经历,是因为我自己经历了,渐渐地感觉看到未来有一些希望。当我跟我身边的朋友或者同事(聊),或者在网上看了年轻人们的评论时,我会觉得他们跟我一样,我没有那么孤独。原来我所经历的这些痛苦或者习得性的无助,不是我自己当年做了一个不好的决定,或者是我哪里没有做好,导致了我现在遇到这样的困境,而是一个体系造成的。意识到之后,让我感觉松了一口气。不是我不努力,不是我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

同时,我也想站出来说,让像我这样的人听到他们的故事、经历不是独一无二的,很多人都在经历这样的问题。我们一定要想办法一起解决这样的问题,找到一个更好的生活。这是美国梦的中心思想——也不一定是美国梦,中国梦或者世界梦。

对于年轻人,我也很关切他们。就像我说的,我不是最惨的。我出生的年代,我觉得大家都充满希望,但是如果是00后,我其实很为他们感到担忧。我希望他们也能够听到这样的信息,知道他们要面临什么,有足够的准备去面对他们的未来。无论他们的未来怎么样,很多困难也不是他们自己可以掌握的。我们只能做最好的准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袁莉: [00:27:04] 那我再想问一下,你刚才提到如果有H-1B(和perm)可以在美国重新renew(更新),你其实也不见得非得要绿卡,其实你也并不是觉得你需要在这长待,是吗?

Andrea: [00:27:15] 这个涉及到……我想说一下,虽然我是一个中国人、汉人,但是我并不代表中国国家的立场。就算我变成美国人,我也不代表美国国家的立场。(袁莉:那当然了。)我作为一个个人,不应该受国家的立场或者它们之间纠纷,导致我有这些痛苦。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在夹缝当中承受了很多我们不应该作为个人承受的东西。

回到你的问题,确实绿卡或者美国国籍在一个完美的社会,对于我来说不重要,我永远都是一个中国人。但是在这样复杂的国际形势下,我会做一个选择,让自己觉得生活在安全的情况下。包括在二战的时候,很多日裔美国人甚至会被关到集中营里面去。我觉得在美国的中国人也会有这样的害怕,所以我觉得我对自己的未来,会基于大形势的考量动态地选择自己想在哪里生活,或者是拿什么样的身份。

袁莉: [00:28:24] 在中美环境不断恶化,不确定性很高的情况下,像你这样子的情况,你会把中美关系作为你要申请绿卡、H-1B在美身份其中的考虑因素之一吗?

Andrea: [00:28:42] 非常重要的考虑因素。在五年前、十年前,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考虑因素,但是最近五年的局势变化,让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考虑因素。如果中美关系持续变化,我也会做选择或者调整。但是说实话我不想去对这个事情做考虑,因为就像我说的,我觉得我作为一个个人不应该承担两个国家之间的冲突的结果。

袁莉: [00:29:10] 但是个人几乎是无法避免地被迫承担两个国家之间的冲突的结果,是吧?

Andrea: [00:29:20] 是的,所以会觉得无助。

袁莉: [00:29:21] 就是另外一层的无助。一种无助是美国这种官僚体系,它的移民政策体系给你的无助,这已经是不确定性了。然后还有一层不确定性。中美关系现在也是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以对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很难做选择,很难看到希望。

Andrea: [00:29:42] 是的,确实这个是我经常会考量的,所以我只能从个人层面去优化我有的后路。我也建议大家也从个人层面去考虑退路。这个局势甚至有点像二战的时候,犹太人在欧洲应该考虑的情况。

袁莉: [00:30:02] 真的啊,你都想到这样了。为什么呢?你在生活中已经遇到一些什么情况吗?

Andrea: [00:30:08] 比如佛罗里达买房禁购令,这件事情我觉得是还挺明显的对于中国人的歧视。这样的政策如果越来越多,(二战犹太人面临的)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不是说几率很大,但是我觉得在未来某一天有这个可能性。

袁莉: [00:30:34] 谢谢Andrea的分享。接下来是和David的对话。

David你好,你能不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比如你的年龄,来美国之前在哪里、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来美国呢?

David: [00:30:45] 你好,袁立老师,很高兴和你讲话。我今年28岁,之前在国内上学。第一次来美国应该是15年,当时有一个暑期的交换活动,我觉得还挺不错的。恰好学校也有一个项目可以让我转学到美国来念剩下的两年本科并且拿到国内的学位证,所以我来了美国念本科。之后就念研究生,找工作,现在工作了也有三年了。

袁莉: [00:31:15] 工作了也三年了。你毕业以后找工作的方向是什么?你申请H-1B的过程顺利吗?

David: [00:31:22] 我做IT(信息技术)的,码农在美国来说,工作相对其他领域应该算比较容易找的。当然这两年也有一些变数,如经济环境和裁员。

申请H-1B签证的话,我们这个领域,一般大家公司都愿意帮助你去申请。申请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而且费用是很低的,加入(H-1B)抽签就是十美元,所以一般来说都是愿意帮你申请的。但是你抽中之后有一些费用加上律师费可能3000到5000美元吧。

一般来说,公司是是愿意的。毕竟你毕业之后的工签,所谓的OPT,最长也就是三年。你一个学位等级只能有一次OPT(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的机会,比如说本科有一次,研究生(一次)。

袁莉: [00:32:14] 但是H-1B现在不是那么容易申请的,你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David: [00:32:19] 就是因为申请的人太多。我刚好也拿了一点数据来。我是21年毕业,我22年第一次抽签,抽的是23财年的H-1B。当年有474,000份申请,移民局随机挑选了12万份,简单来算一下,中签的概率是27%。当然你要具体来算就要复杂一些,有研究生学位的恐怕就会高一点,但是高不了太多,可能高个五个百分点。去年的抽签是历史上申请最多的,有758,000份(有效)申请,移民局抽取了18万人。你要简单算一下,概率是25%左右。

之前,移民局假设一个人可能有几份offer(录用信),每个offer都可以申请一份H-1B抽签,这个导致很多申请者,尤其是在海外的,可能会滥用。他可能一个人找一些staffing company(猎头)给他申请五个、甚至十个抽签。今年(移民局)实际上有一定程度制止了这个现象,允许你多个公司注册,但是抽签只算一份。按你个人来抽签,不按公司了。

今年是2025财年,17万人申请,抽取了12万人,大概抽中的概率就是26%。

袁莉: [00:33:44] 就是每次都有差不多四分之一的人能抽中。

David: [00:33:46] 这三年来说应该都是这样,应该是历史上概率最低的三年。

袁莉: [00:33:51] 那你22年抽中了吗?

David: [00:33:52] 没有。我到现在还没有抽中呢。

袁莉: [00:33:57] 那现在你已经毕业三年了,你的OPT都用完了,你怎么做?

David: [00:34:03] 有一些选择吧。OPT我可能还有两三个月就到期了。一个选择是回到学校继续念书,有一些学校可以给你颁发一个所谓的实习工作许可,让你继续在某些领域工作。或者如果公司愿意的话,可以把你搬到国外去工作一年以上申请这个L签(袁莉:L-1 短期非移民工作签证。)回国。对,大概就是这两条路可以走。

袁莉: [00:34:32] 那你怎么做呢?

David: [00:34:33] 我的话,可能暂时今年应该会回到学校继续念书,争取同时可以工作吧。

袁莉: [00:34:43] 你刚才说的这个(实习工作许可)其实是CPT(课程实习训练),是美国给一些国际学生临时就业的一个许可。

那我想问一下,你抽了三次了,是吧?(David:对。)都没有抽中(David:对。)每一年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还是越来越绝望呢?

David: [00:35:03] 这个心情应该还是不太一样的。第一年,觉得没有什么,毕竟我还有两年嘛。去年,因为申请人数创了历史新高,第一轮抽签的中签率大概只有15%,当时基本上很少听见有人抽中的,所以也觉得还好。有一点紧张,也在跟公司聊一些其他方案。

今年的确心情会沉重一些、困难一些。尤其是它宣布结果的那段时间,就是3月的最后一周,从大概周三到周六,它每天都陆陆续续给抽中的人的代理律师发送通知邮件。你在社交媒体上看每天有人说,哦,我抽中了,我第一次抽,抽中了怎么样的。但是没有抽中的人就只有在那等着。那个是挺煎熬的一段时间。如果它能一次性把通知发完,谁抽中,谁没抽中,这样会更好一点。

袁莉: [00:36:03] 那你的煎熬怎么体现出来的呢?

David: [00:36:08] 脑袋里会想很多事情:我呆在这儿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别人能抽中?虽然有点傻,但是的确你会想这些问题。也会找朋友出来吃饭聊天,比较郁闷吧。

袁莉: [00:36:25] 那你怎么跟自己解释待在这儿的意义呢?

David: [00:36:30] 这个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也还没有找到这个答案,我也没有找到我必须得离开的理由。身份问题和抽签感觉给我的生活按下了一个暂停键,我很多计划要做的事情都没办法去做了,就只有卡在这里。

袁莉: [00:36:51] 比如说什么事情呢?

David: [00:36:52] 比如说,职业上有签证的话,我可以寻找一些对我职业发展更好的工作,能去我更喜欢的地方,或者我跟女朋友还是异地,所以如果能搬到一起,那长期来说就是更好的了。出境旅游、回国看望家人这些也很困难。

袁莉: [00:37:15] 你和你的女朋友是读研究生时候认识的,是吧?

David: [00:37:22] 本科的时候认识的,第六年了。

袁莉: [00:37:24] 你们21年研究生毕业,两个人三年都没有抽中,是吧?

David: [00:37:30] 我是抽了三次,她抽了两次,她第一年还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工作。抽签一共是五次,都没有抽中。

袁莉: [00:37:38] 你们俩也都一直是异地,是吧?

David: [00:37:42] 是的。

袁莉: [00:37:44] 好难。

David: [00:37:44] 是的,还算能维持吧,我们两个地方坐飞机可能也就一个多、两个小时。

袁莉: [00:37:53] 你跟我说,现在不仅要异地,还要异国了?

David: [00:37:57] 是的。她那边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什么,公司愿意给她换到海外的一个组。但她那个情况,不会给她保证一个L-1,就完全只是一个transfer(换组)。L-1有可能,但是得靠她以后自己去争取和探索了。可能一年以后再看。

袁莉: [00:38:20] 那你还说,你因为这个签证的各种问题,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国。你有多少年没有回国了呢?

David: [00:38:27] 上次是本科毕业,18年回国的。之后当然就是疫情的原因嘛,然后就是学生签证过期了。我OPT的这个状态相对回国也麻烦一点儿,也就拖到现在了。

袁莉: [00:38:43] 疫情期间你也有亲人走掉,是吗?

David: [00:38:47] 是的,其实说得可能难听一点,在疫情之间,我还有理由说我不回去嘛,对吧?现在就是只能祈祷一切都平安,不要出什么问题是最好的。

袁莉: [00:39:01] 对,你给我写的私信里面说,我已经好多年没回国了。疫情期间,婆婆、爷爷也走了,国内的朋友感情也逐渐淡了。感觉来了美国,为了理想中的自由,而牺牲了太多实际的自由。你能说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

David: [00:39:18] 实际的自由可能就是我刚才讲的这些换工作、去自己喜欢的地方、跟自己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旅游,跟父母家人、朋友的关系,实际上正在伤害我、对我造成影响的事情吧。

但大家口中经常谈论的美国的自由,或者更好的社会公平、法治,或者自由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些东西很难说我真正得到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的确是得到,没有失去,所以我不痛苦吧。但是你让我比较哪一个更重要,现在我很难说。

袁莉: [00:40:02] 我都不知道你和女朋友从异地到异国以后怎么相处,但这确实是一个实际的困难,是不是现在一个月能见一次,然后你现在还不能出美国?

David: [00:40:13] 对,只有她办签证回来看我。

袁莉: [00:40:16] 而且她每一次回来可能还是需要办美国签证。对,是一个很痛苦、很长的过程。

David: [00:40:22] 这个事情,我觉得你站在她的角度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比留在这里读一个可能不太感兴趣的东西或者做一些其他的选择。去一个新的国家探索一下,对她个人的成长来说也是有益的吧。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这边就算不行了,以后说不定还可以跟她一起去英国呢。英国的配偶是可以工作的嘛。其实除了美国,大部分国家,配偶都可以工作。(袁莉:是。)比如加拿大,甚至你拿访学签,配偶都可以工作。美国是你拿工作签,配偶都不一定能工作啊。

袁莉: [00:41:06] 真的是。还有,你现在如果想要办绿卡,你跟我说这个劳工证perm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呢?你给我解释一下。

David: [00:41:18] 像我这样的人,如果要办绿卡,大部分走的是所谓的EB2和EB3这个类型,就是叫Employment Based(职业移民签证)。EB2,你有研究生的学位就可以。EB3就是本科学位。然后也有一个公司来帮你。这个流程是非常漫长的,主要是跟两个政府部门打交道,一个是劳工部DOL,一个就是移民局。

移民局相对来说还好一点,劳工部这个会比较难。这个流程的目的是为了证明你的特殊技能,公司没有办法在美国招到一个可以代替你的人,所以这个所谓的劳工证就是为了证明你是独一无二的。公司用了很多力气去招聘,都没有招聘到合适的选择,只能让你来工作。

这个流程可能在疫情之前,总共可能就六到九个月吧,之后根据你的出生地来排期。现在疫情之后,劳工部的审核时间非常长。光perm一项的审核时间就要可能400天以上了,整个流程就被拖到了两年到两年半。在这个期间,你是不可以换工作的。你换工作这个就失效了。如果公司有裁员或者什么变动,这个劳工证是没有办法交上去的,因为你公司很难justify(辩解)你在裁员,为什么还要招人?

袁莉: [00:42:46] 就是不是裁你,是只要有裁员。

David: [00:42:50] 是,大规模吧。所以那些比较头部的科技公司,可能它裁员之后,perm就会暂停六个月。你暂停六个月可能又得一切重来,是很漫长的。也有些人或者律师出错了,填错了什么东西,导致你的申请被拒。但是你是已经经过了一年半、两年的流程才知道被拒,那又得重新来一次。

袁莉: [00:43:14] 天哪,这个不确定性简直是太高了。

David: [00:43:18] 所以现在很多人想走所谓的NIW (国家利益豁免),你得有自己的作品或者论文,这种会更好一点。现在来说,就像这样光靠公司来sponsor是比较难走的。当然未来也是未知的,也不知道这个政策会不会发生调整和改变。

袁莉: [00:43:40] 你觉得未来会怎么样?今年是美国的大选年,有什么担心吗?

David: [00:43:46] 这个很难讲。我们这个人群实际上是没有太多人关心的,生活可以生活,饿不死,也没有选票,对吧?政客、普通民众也不会关心啊。有大的、往好的方向改革的可能性,我觉得是比较低的。

袁莉: [00:44:06] 那你担心不担心中美关系现在不好,对中国移民来说可能是会更不友好,这个过程会更长?还是说你觉得这个其实和两国关系没有太大的关系。

David: [00:44:17] 我觉得不应该有影响,但是实际上肯定也是会造成一些影响的,对大家的心态会造成影响。比如说来美国的人。可能国内要移民,选择到美国来的可能性就会降低。长期来说对在美华人这个群体来说肯定是不利的。但对于个人来说,它会不会限制某国公民来进行移民,这个也有难度。在技术层面上,恐怕是不太能造成影响的。但实际上还是或多或少对人们做决策是有影响的。

袁莉: [00:44:50] 那你说你希望能够讲述你这一类人群的经历,希望获得社会的一些关注。第二个,希望能够提醒准备出国留学生活的同学,提前做好规划,尽可能多地了解当地的移民政策。即使你不清楚当下你是否想移民,还是要慎重地做出选择(尤其是来美国)。你说一下第二点是什么意思。

David: [00:45:18] 跟我情况相似的同学来说,如果你选择出国的时候,大家很难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说我一定要留在那里或者是怎么样。这种,你很可能就忽略了你如果以后想留在这里,你所经历的困难。

如果要给16年的我提建议的话,我就会说,尽管你不清楚是不是你以后想留在美国,但是可以多了解一下这个流程:它到底是怎么走的、它的风险以及你可能会面临的这些问题。

袁莉: [00:45:55] 如果你给16年的你再一个选择,你会来美国吗?

David: [00:46:00] 很难讲,我可能会去类似于加拿大这种国家,先搞定身份吧。

袁莉: [00:46:08] 至少生活有一些确定性,是不是?

David: [00:46:11] 我想闯一闯的话,可以再来美国,对吧?如果我16年去加拿大,那身份早就搞定了。

袁莉: [00:46:21] 对,可能一年多。我听他们说一两年就能搞定枫叶卡什么的。

David: [00:46:27] 加拿大现在政策也有变化。

袁莉: [00:46:30] 你和女朋友会考虑去加拿大吗?

David: [00:46:32] 这个位置比较尴尬,现在上不去下不来,就被卡在中间了。要走的话,就得放弃在这里的一切东西。去新地方又得重新来过,建立社会关系网、信用记录、工作,都得重新来。实际上我有稍微探索一下去加拿大的选项啊。我想如果能直接找工作过去的话,还是不错的。让我再去念书,我觉得可能不太想啊。

袁莉: [00:47:00] 那边找工作容易吗?

David: [00:47:02] 网上的情况来说是很难的。但是我恰好还认识一个朋友,他们那儿还挺需要人的。但是即使是他是manager(主管),他愿意招我,HR(人事)也可能会因为移民政策说不能招海外的candidate(候选人)。现在从海外直接招人去加拿大,公司要付出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袁莉: [00:47:26] 哇,好难噢。

David: [00:47:28] 是,加拿大学签好像最近也有一些改革,但是具体的就不太了解。

袁莉: [00:47:35] 哇,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就说整个的过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David: [00:47:40] 整个的过程就是美国这个移民系统是很碎片化的。它并不会有一个很明确的流程。对于某一个人来说,它也是这么几十年来拼拼补补来的很奇怪的东西吧。对于学生的OPT到H-1B这条路也是不明确的,它没有一个整体上的考虑,美国到底需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我甚至有些时候在想,要不就把川普选上来,把这些项目都给关掉,就可以拍屁股走人了。是不是更好一点?直接一点。因为我是被卡在这里了嘛,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袁莉: [00:48:21] 首先让政府给你做个决定,是吧?(David:对。)把你的念想就断掉算了。(David:对。)哦,天哪。

David: [00:48:28] 我就搬去英国了。说不定也不错呢。

袁莉: [00:48:32] 真的是不上不下,是吧?不知道明年会是怎么样。人的生活真的是……这种焦虑是你没有办法去解决的,是不是?

David: [00:48:42] 是因为抽签就是一个概率问题,你没有任何的控制。很多人就是第一次抽就抽中了,也有很多人就是一直抽不中的。我也听说有人念了一个硕士,又念了一个硕士,还念了一个硕士,还没有抽中。

袁莉: [00:48:57] 其实我还挺感激你愿意出来分享。因为20年前,我申请H-1B的时候没有觉得这个事情是不可能的,觉得理所当然,我当然应该有了!而且确实那时候好像基本上大家都可以拿得到。

那我想问你一下,我也做过播客,关于这些走线来的人,有一些就拿到了工签,好像还更容易一些,或者工作许可更容易一些。你怎么看这样的现象呢?

David: [00:49:28] 我觉得他们还是很有勇气的,尤其是能从中美洲走过来的话,是很了不起的。

袁莉: [00:49:38] 所以你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公平?

David: [00:49:40] 技术上来说,他们那个池子应该跟我们不是一个。

袁莉: [00:49:45] 其实和你们没有什么竞争,他们更多是一些蓝领的工作。

David: [00:49:49] 也挺辛苦的。他们要拿工卡也很困难:积压的案件也好,排期也好。我们肯定不是最惨的。比如说印度人,他们的绿卡排期估算可能会100年以上呢。几十万、上百万印度人在死之前都拿不到绿卡。

袁莉: [00:50:11] 太可怕了。所以你这么比较下来,你觉得自己的经历没有那么惨,是吗?

David: [00:50:16] 是挺不幸的,但是世界上不幸的人还有很多。对,不是悲惨,就是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吧。也只能往乐观的方向去看,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袁莉: [00:50:30] 我想问一下,有一些年轻人他们要H-1B抽签,这么大的不确定性,他们去求菩萨或者吃chick-fil-A(美国一家连锁汉堡店)之类的,你有没有去做过这种事情?

David: [00:50:43] 我是不相信这个的,我不信所谓的宗教,但是我倒是愿意去了解这个现实生活中很多宗教的历史、习俗。我个人并不相信有更高的力量在掌控这个社会。

但是怎么说呢,今年我最后一次,我也没有任何可以控制抽签结果的办法,再加上我本来就比较喜欢吃。结果我还是去吃了,但事实证明没有用啊。

袁莉: [00:51:13] 当时你吃的时候祈祷了吗?

David: [00:51:15] 那可能就是我差的这一步吧。

袁莉: [00:51:20] 但是你吃的时候有想过,也许我吃了这个能带来一点好运呢?你知道(chick-fil-A玄学)这件事情,是吧?

David: [00:51:25] 我想可能还是会想的,因为社交媒体上那种信息是铺天盖地的。你明年4月1日之前,三月底可以去,小红书或者什么中文社交媒体上看看,都是发这个的。很夸张。

袁莉: [00:51:42] 对,我已经去看了。就是说你虽然不迷信,你也不屑于做这个事情,但是你今年三月份去吃chick-fil-A的时候,你还是心里会有念叨。

David: [00:51:53] 对,还是会想,因为我没有其他能控制这个事情的办法了,last resort了。

袁莉: [00:51:59] Last resort,最后的办法了。就是你只能resort to superstition,只能靠迷信了,是吗?

David: [00:52:08] 倒也不是吧。你自己还是做好规划:抽中了该怎么办?没抽中又该怎么办?提前还是会把这些做好的。

袁莉: [00:52:16] 嗯,完全超出自己控制能力之外的事。一点点念想吧,也不是说真的靠它,是吧?因为你昨天跟我说,其实是有一点ashamed(羞耻)的,竟然会想这样的一个念头,是这样吧?

David: [00:52:33] 是的。

袁莉: [00:52:34]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吧。这么难、不确定,你的生活和别的方面都按了暂停键,就是为了H-1B,为了这么一个身份。为什么还是要留在美国呢?

David: [00:52:46] 就像我刚才说的,虽然它给我把一些东西按下了暂停键,我还是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生活做好,在这里把每一天都过好吧。积累这些工作经验、工作能力、学习能力也好,在有更好的机会到来的时候,我可能会做出选择。现在,我其实并没有这个念头一定得留在美国,(签证)已经把我折磨得没有这种很坚定的念想了。

袁莉: [00:53:15] 实际上每个人都要去想自己在美国呆下来生活工作可能有更好的前景,还是回国会有更好的前景。你实际上做过这样的比较的,对不对?

David: [00:53:29] 如果只考虑我自己的话,美国或者其他的国家,可能是更适合我的一个选择。但是你在国内免不了有亲人,对吧?我们这代人也是独生子女,你有朋友这个决定是很难做出来。尤其是在美国,你想让父母过来生活,这也是一个基本不太可能的事情,很困难。加上这些因素以后,就很难选择了。如果国内有更好的职业发展,或者经济更好一点,说不定也是一个不差的选择呢。

袁莉: [00:54:03] 那你会想到国内的35岁之类的这些东西吗?

David: [00:54:07] 这个肯定是有的。但是像我这样情况的人,在国内的话,应该都有房子住吧。在美国,我什么都没有。我每个月的房租跟我差的房贷也差不了多少。一小半天都拿去交房租了,生活成本也是挺高了,再加上两个人异地,你得出双份的房租,对吧?

经济上并不一定有多好,工资可能会高一些,但实际上开销也会高很多。

袁莉: [00:54:38] 对,生活品质没有国内高,是不是?

David: [00:54:42] 是。你在国内毕竟可能有更多的社会资源。虽然真正回国可能也会觉得国内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能距离产生美吧。也是我很久没回国,我也说实在,不清楚国内现在到底是什么样了。

袁莉: [00:55:00] 对,18年都没有回国,六年了。

David: [00:55:04] 所以如果能旅行,回去看看再做决定那是最好的。

袁莉: [00:55:08] 你又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你真的是好难啊!

David: [00:55:12] 是的。就被卡在这里了。

袁莉: [00:55:14] 又没有出路,是吧?反正是没有出路。好,谢谢David。

David: [00:55:20] 谢谢袁莉。

袁莉: [00:55:22] 也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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