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手記05｜減薪、轉制：揭開外送業「多勞多得」的面紗

2021-05-11 作者: 中國勞動透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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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香港坊間常流傳外送員月入五萬的傳說，這行業神話與現實差之千里，步兵車手們亦常用「Hojo」（好做）一詞反諷平台壓榨。本週的步兵手記將聚焦服務費用的計算方式，以及外送員的薪酬現狀。

近年來，Foodpanda的服務費用計算方式經歷了巨大的轉變：從基本時薪加統一送餐費，轉變為按送遞距離計算每一訂單的費用。平台稱，目前的計薪方式「更公平、更有彈性、更高透明度、以表現主導」。然而，現時的計算方式不但不合理，在缺乏基本時薪、外送團隊無限制擴大、訂單減少的情況下，外送員也正面臨時薪壓低、工時延長、過勞風險增高的困境。

另外，取消時薪制度後，目前計件制度更體現了外送行業「多勞多得」的精神。然而，在外送員多次反映Foodpanda「無理減薪」問題，而外送員亦缺乏與平台談判薪酬的力量時，「多勞多得」似乎只是掩蓋平台剝削的一張面紗。

初入外送行業，很快就學會了大家用來互相打招呼的行業黑話：「Hojo」。Hojo原意是「好做」，典故源自送外賣可以輕輕鬆鬆月入五萬的行業傳說。但天天將「Hojo」掛在嘴邊的外送員們其實衹是苦中作樂，意在反諷平台壓榨，另一眾步兵車手們「搵食艱難」。

食品速遞是否真的「Hojo」？每個月可以賺到多少錢？本篇手記就來討論一下外送員們最關心的其中一個議題：服務費用的計算。

目前，Foodpanda的服務費用計算採用的是計件制度：沒有基本時薪，每跑一單可獲得一單服務費。送遞距離越遠，單價越高。另外，送遞方式以及上線地區也會影響到服務費用。比如，中環步兵每單服務費用在31元至41元之間，車手費用可達53至94元；而九龍城的起薪則較低，步兵在28至38元之間，車手則在49至64元之間。

除了基本單價外，外送員若在繁忙時段派單，每一單可另外加收5元或10元服務費。雖然有繁忙時段服務費，但Foodpanda在法定假期並不會整體提高服務費用，更不會有加班費。基本單價以及繁忙時段服務費每兩周都會更新一次，並在Foodpanda網頁上公開。

一、按送遞距離計算服務費：更公平？賺更多？

在過去兩三年間，Foodpanda的服務費用計算方式曾經歷過幾次改制。根據香港01於2019年2月的報導，Foodpanda計薪方式曾為基本時薪加送餐費：送餐費為15元一單，電單車手的基本時薪為每小時75元，步兵和單車手則為每小時40元。

Foodpanda在其官方網站中稱，新的服務費用計算方式更加公平，因為「服務費用的計算將距離考慮在內，送遞距離越遠，服務費越高」。而且，在新的制度下，外送員可獲得更高的薪酬。Foodpanda的依據聽起來合情合理，但為何外送員們仍怨聲連連？

Foodpanda指，目前的服務費計算方式「更公平、更有彈性、更高透明度、以表現主導」，圖片來源：Foodpanda官網截圖

首先，Foodpanda計算訂單距離的方式並不合理。具體而言，有時候會出現兩個相同單價的訂單，按直線距離計算距離一樣，但其中一個訂單的實際派送距離更遠，比如需要繞一個大彎，所需花費的時間也自然更長。

其次，距離相差甚遠的兩個訂單的服務費用差距並不大。我曾派送過的服務費最低的訂單為28元，花費了大約17分鐘的時間。我曾派送過的服務費用最高的訂單則為32元，花了我差不多整整35分鐘才送達，服務費用卻只不過增加了4元。在多出來的這20分鐘的時間裡，我本可以多做一個訂單。

另外，在改制之後，很多外送員都抱怨自己賺得更少了。姑且選擇我接單量還算不錯的一天來做一下對比：當天，我從7：30工作到13：15，再從17：00工作到19：30，總共工作了8個小時15分鐘，接了15單，賺了430.79元。若按舊制度計算，我的薪酬應該為40X8.25+15X15=555元，差了整整124.21元。

二、缺乏基本時薪下的碎片化勞動

為什麼差距會那麼大？我的派送記錄顯示，雖然我有上線，但差不多有2個半小時的時間，我沒有收到任何訂單，因此這2個半小時我是沒有獲得任何薪酬的。

長時間沒有收到任何訂單，對外送員來說是一種非常平常的經驗。我時常覺得，我的工作並不是連貫的，而是一個個不規律的、不可預估的、長短不一的時間碎片。

上線的時候，繁忙時段就如同碎片。我常常會超過一個小時沒有收到任何訂單。坐在公園裡，全神貫注等待系統響起派單提示音的時候，我會產生一種非常矛盾的感受：我似乎是在休息，因為我並沒有在派送訂單；但同時，我又似乎是在工作，因為我必須坐在這裡等待訂單，而且沒有辦法起身去做其他工作。

因為沒有基本時薪，若長時間沒有接到訂單，我的時薪將變得非常低。時薪降低的情況下，我唯有延長我的工作時長，以獲得讓我滿意的薪酬。這不但讓我的生活衹剩下工作，還讓我感到極度勞累。

另外，在提取更分的時候，更分也如同碎片。Foodpanda的步兵更份在一個半小時到三個小時之間。我不一定能搶到連續的更份，在我提取到的更與更之間，有可能隔了超過一個小時。在一個更分結束，另一個更分還沒有開始之前，我只能被動地「無薪」休息。如果時間尷尬，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回家，只能坐在街頭等待時間流逝，無所事事。雖然沒有真正統計過，但我發現，在最近兩周，三個小時的更越來越少了，能提取到連貫的更分對我來說也越來越困難了。

導致外送員們勞動碎片化的原因很簡單。Foodpanda團隊在近幾年來大規模擴大，在訂單有限，外送員卻不斷增加的情況下，對於外送員個體而言，獲得訂單的機會也會自然減少。另外，Foodpanda以外送員為自僱人士的名義，撇清了保障外送員勞工權益的責任，因此也不需要承擔任何人力與管理成本，如購買勞保和強積金、提供有薪年假等。而廢除了基本時薪這一會讓人力成本增加的制度後，Foodpanda也可以毫無顧慮地擴張外送員團隊規模。而擴張的決定，只考慮到了平台自身的利潤，完全不會顧及外送員的利益是否受損。

三、「多勞多得」：讓人成為機器

平台沒有道出，但或許有人會質疑，相比舊制度，新制度更加「公平合理」，因為「多勞多得」，接不到單、沒有幹活、自然也就不應該獲得基本工資。我也曾覺得，排除計算方式，目前的計件工資似乎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一位朋友和我說：「當外送員沒有談判單價的力量時，計件工資剝奪了人們休假的權利，人只是作為機器不停工作，沒有考慮到人需要休息、會生病，也擁有渴望個人成長的人性的一面。我覺得人活著不衹是一個生產的機器，還有很多豐富的角色去探索去承擔。Ta也不像機器一樣持續做一樣東西就可以滿足，Ta需要去探索未知，去發現美好。」我才突然驚醒，意識到目前計薪方式的剝削面向。

在現有的制度下，外送員確實就如同機器，用過即棄。雖然有部分師兄姐如我一般把送外賣當做是自己的兼職，但仍然有人把這份工作當做其主要的收入來源，如同一般的上班族一楊每周工作超過44個小時。有人為同一個外送平台服務超過2、3年，卻沒有辦法得到基本的員工福利，甚至隨著轉制，越賺越少，受到的壓榨也越來越多。

多勞多得，看似保持勤勤懇懇即可，但這不但取決於訂單數量這一浮動因素，人本身也是面對許多不確定性與不穩定，比如生病、身體的磨損、工傷、年老。我們不會永遠那麼年輕，不會永遠只依靠自己的雙腿謀生，也會有倒下來的一天。

而諷刺的是，外送員們不但缺乏勞工權益保障，連向不合理的服務費用計算方式說「不」的權利都沒有。我們與平台簽訂的協議上規定了，平台「拥有随时更改服务费的全權決定權」。

Foodpanda外送員不合作運動訴求，圖片來源：阿雯於Telegram群組截圖，截圖時間為2021年5月1日，馬賽克為編者所加

在上一年年尾，Foodpanda調低服務費用，外送員們因此發起工業行動，提出提高服務費用的訴求。而最近，亦有外送員發起不合作運動，意圖讓Foodpanda正視服務費計算方法不清晰不確實、人手過剩、服務費用過低等問題，並提出恢復繁時獎金、提高訂單最低服務費用、承諾不再招募步兵、確保現有送餐員利益等訴求。但似乎，Foodpanda暫時未能回應外送員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