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金阁寺》看文学翻译问题

2021-05-21 作者: 津轻海峡 原文 #Matters 的其它文章

由《金阁寺》看文学翻译问题 ——

先前发表的拙文 “《金閣寺》的兩句話與基礎文學問題 ” 主要是通过该小说中的两句话展示和解说了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这部著名现代日本文学作品的妙处和问题,着重解说了它所涉及的文学写作和阅读的几个基本问题。拙文也由那两句话做出了一个严厉的判断,这就是,三岛由纪夫作为一个著名作家有写作基本功不牢靠的严重问题。

或许有读者读到这里会对拙文凭两句话(以及《金阁寺》第一章当中的另外三句话)来对一个作家的写作基本功是否牢靠这种关键性的基本问题做出定性的判断感到怀疑或不以为然,并进而批评拙文的思路是以偏概全或有以偏概全之嫌。

应当说,这种疑团很容易打消,而且用一个日常生活中很容易见到的简单例子就可以打消。比如说,假如一个写手写出这样的一个句子,“美国酸奶品种之多简直是罄竹难书,美国酸奶产业协会正在大做广告,大有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家喻户晓的勃勃雄心”,就凭这样的一句话,读者就可以做出信心十足的判断:这写手的基础语文能力不过关。

顺便说一句,以上的例句虽然是我在这里为了说明问题而创作出来的,但作为一个学问人和写手,我指天发誓我的创作绝对是源自实际生活,不是我向壁虚构或凌空捏造。“美国酸奶品种之多简直罄竹难书” 的句子是出自某之名作家的手笔,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来真诚地夸赞中国政府做某事的决心很大这种言说也是来自知名作家。

作为一个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文笔或语文基础知识、文化基础知识当然不是这么拙劣。但三岛由纪夫的拙劣是另一种类型的拙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拙劣。

在太多的时候,他的问题是他的语文和文化知识太强,导致他时常忍不住不分场合地秀知识,导致他在描写刻画一个小学生时也会忍不住让他的小学生说起话来活像是大学教授在发表学术演说,或参加一个高端沙龙跟与会者斗法,比赛看谁说的话更精妙,更巧妙,更灵妙,令人不得不当场叹服和夸赞。

先前的拙文已经从多个方面展示和解说了三岛由纪夫的这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问题,展示了他作为一个小说写手的致命性缺陷。

应当说明的是,如此钻研和讨论三岛由纪夫的文笔(文学表达)的缺陷不应是小肚鸡肠的吹毛求疵,也不应是因为不懂得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的道理而对他的缺陷进行没完没了的无聊批评,而应当是从阅读和写作的基础着眼讨论和辨析最基础的、因而是最重要的问题。

归根结底,一切学问的基本问题都是最简单的问题,也是最难掌握或最难融会贯通的问题,因而是最重要、最要紧或最要命的问题。文学作为一门学问也不例外。事实上,古往今来一切学科的学问都是不断在跟最基础的问题进行难分难解的搏斗;所谓的新知,所谓的学术/学问进步都是这种搏斗的成果或产物。

或者说,所谓的新知都是对最基础、最基本的问题的重新观察,重新思考、重新认识。

因此,对《金阁寺》文本所涉及的基本的文学写作和阅读问题进行深入再深入的讨论绝对不是吹毛求疵或钻牛角尖,而是地地道道的认真、真正的研究。缺乏这种追根究底的写作或阅读必然是人云亦云,装模做样,自欺欺人。这应当是毫无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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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发表的拙文 “由《金阁寺》两句话解说几个基础文学问题” 用了该小说当中令人困惑又得到很多人夸赞的两句话来展示其妙处和致命性的缺陷。本文将再度利用这两句话的翻译来展示和解说文学翻译的一些基本问题。而这些文学翻译的基本问题实际上也是文学阅读和解读问题。

再顺便说一句,“令人困惑又得到很多人夸赞” 这种说法本身就是一种充满反讽的因而是值得玩味的文学表达,因为它非常符合自然(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常见现象),而“符合自然”在一般情况下意味着顺理成章,容易理解,容易说明。然而,自然又是多彩多姿的,充满神秘和意外的,也就是顺理成章和容易理解的反面,即匪夷所思。

读者在下面可以看到自然的诸多的匪夷所思。

我希望认真的读者阅读拙文之后对先前感到的困惑豁然开朗了,或感到更加困惑了。读者阅读拙文感到豁然开朗了,这当然可以说是拙文起到了解惑的好作用。但读者感到更加困惑了也大有可能是拙文起到了好作用,甚至是更好的作用——一篇文章能够加深、加剧读者的问题意识就是难得的好文章。

与此同时,我也更希望认真的读者会意识到先前看似三岛由纪夫妙句的句子其实是烂句,并嘲笑自己早先怎么居然瞎了眼没看出这么明显的烂句,或意识到先前注意到的妙句其实是更妙。

说实话,我最希望看到有读者持有跟我相左的意见,能给我一通不留情面的反驳,并向我展示我所集中火力批评的三岛由纪夫的烂句其实根本就不是烂句,而是举世鲜有的好句,妙句,它们好在哪里,妙在哪里。我认为,只有能体面地顶住反驳的观点或论说才有可能是大致靠谱的。

为了讨论方便,这里再重贴一遍本文要详细讨论的那两句话的尽可能贴近原文的翻译(我的翻译)和其日文原文:

无论如何,金阁必须是美的。于是一切与其说赌在金阁本身之美上,不如说是赌在我的心能想象金阁之美的能力上。(《金阁寺》第一章)
どうであっても金閣は美しくなければならなかった。そこですべては、金閣そのものの美しさよりも、金閣の美を想像しうる私のこころの能力に賭けられ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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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发表的拙文详细陈述和讨论了这句话的原文写得如何烂,如何糊涂。作为一个有点翻译经验的人,我在这里要坦白地、直言不讳地说,翻译三岛由纪夫这种烂句的人很倒霉。因为你忠实准确地翻译了,不懂原文的读者难免认为你是个不可救药的糊涂蛋因此玩不转最基础的文学笔法,但实际犯糊涂、文学笔法很烂的是三岛由纪夫本尊。

三岛由纪夫写出的这种糊里糊涂的烂句显然让著名翻译家陈德文先生糊涂了,于是陈先生拿出来的是糊里糊涂的翻译,也就是加倍的糊涂:

无论如何,金阁都应该是美丽的,因而,较之金阁本身的美来,我把这一切全都寄托予我内心对于金阁的美好想象之上了。

原文的表达词不达意或糊涂导致译者糊涂,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说实话,译者常常在翻译中要担当给原作或原作者擦屁股的角色,使词不达意的原文句子变得达意。

说到这里,作为一个也算是比较有经验的翻译和写手,我也要赶紧做出一个至关重要的补充说明,这就是,我刚才说译者常常要担当给原作或原作者擦屁股的角色不是要宣示我脑筋超级清楚,文笔世界一流,写出来的东西永远清晰流畅,通俗易懂,老妪能解。

我要说的是,对任何一个写手来说,包括对莎士比亚这样的古今中外古往今来的超级写手来说,行文词不达意或意思不清不楚是常态,我们(这里的“我们”当然包括我本人)自己说出的话,写出的文要是回头听,回头读,不清不楚不到位的地方也比比皆是,尽管我们认真负责竭尽全力试图表达清晰明瞭。

事实上,任何一本合格的写作教材、任何一个合格的写作课教师都会告诉我们,语言表达永无止境,永远需要不停地打磨、提升、精致化。因此,三岛由纪夫写出了糊涂的句子是可以理解的,陈德文翻译糊涂的日文句子,写出了糊涂的译文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理解归理解,是非对错则必须毫不含糊。我们不应当把三岛由纪夫或任何写手的糊涂当作高明,不应当把陈德文或任何人的错误翻译当作合格翻译。否则,我们将终生就是不可救药的糊涂蛋,永远也不会在学问上、在语言表达上不断进步。

先前我发表数篇拙文指出,陈先生翻译的显著特色是粗糙马虎。这两句话的翻译再度展示了他这种很成问题的特色。不错,三岛由纪夫原文很糊涂,我们不应当为此责怪作为翻译的陈先生,但陈先生作为翻译未能尽到翻译的职责则应当指出,应当批评。

细说陈译的错误难免会牵涉太多的技术性问题,读者不一定喜欢看。但我们可以在这里来一个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把问题简化或寓教于乐化。

话说不懂日语的读者在这里也能看到,原文明明有个实词“能力”(“我的心的能力” / 私のこころの能力)。然而,陈先生明显是为了自己的译文行文方便,不动声色地把人家原文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的关键词“能力”给随手灭了。

翻译一个短句,丢掉其中的一个实词和关键词,如此翻译会导致什么结果,就如同打造一只简单的三脚凳丢掉其中一只脚,其结果不问可知。不得不说,粗枝大叶马虎粗糙是陈先生翻译的常规动作,很令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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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岛由纪夫写出的这种糊里糊涂的烂句显然让著名翻译家唐月梅先生糊涂了,于是唐先生拿出来的是糊里糊涂的翻译,也就是加倍的糊涂:

不管怎么说,金阁都应该是美的。因而,这一切与其说是金阁本身的美,莫如说是我倾尽身心所想像的金阁的美。

不得不说,三岛由纪夫确实是很厉害,写出短短两句话,尽管用词和语法都很简单,但可以让中国至少两位著名翻译家以及无数的读者糊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技术。谁要是觉得这不能算是高技术,不妨也写两个短句,用词和语法都很简单,试看能让多少人陷入糊涂。

还是要说,三岛由纪夫写出了糊涂的句子是可以理解的,唐月梅翻译糊涂的原文的句子,写出了糊涂的翻译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是可以理解,但我们仍不妨对其翻译的错误或不妥进行认真的分析讨论,因为这样的讨论有助于锻炼和提升我们自己的原文解读力和汉语表达力。

在这里,细心的读者或许早就注意到陈德文和唐月梅的翻译虽然各有错误,但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写出高度相似的译文:“金阁都应该是美丽的”(陈),“金阁都应该是美的”(唐)。

这里的关键词是“应该”,其原文是日语中的常用表达方式的过去时, “なければならなかった”(其发音为 nakerebanaranakatta)。不错,这种表达方式有时候可以翻译为“应该”,如,“那个纨绔子弟看上了她,拼命追求她,她应该是很有姿色” 之类的句子当中的“应该”。

但有时候则,“なければならなかった”必须翻译为“必须”,如,“我们干的事只有他可能看到了,要想彻底杜绝走漏风声的风险,就必须痛下决心,杀人灭口,今夜就干掉他” 之类的句子当中的“必须”。

简单地说,“なければならなかった”可以翻译为“应该”,也可以翻译为“必须”。在汉语中,“应该”的语气是温和的,通常是表示恳求同意,或暗示说话人拿不准,不是非常确定;但“必须”的语气则是斩钉截铁,不由分说。

而从上下文和人物的言行逻辑来看,《金阁寺》的主人公跟社会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自卑感强烈,几乎时时刻刻试图以一种傲慢和好勇斗狠的姿态来掩饰或补偿其自卑感,来面对社会,面对他人,因此在谈金阁之美的时候他用的必定是斩钉截铁的,不由分说的口吻(其口吻和其完整的内心独白大致是,“我说金阁寺是美的,它就是美的,它必须是美的...”),不可能是用恳求同意或暗示难以确定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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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应该”这种翻译显示陈德文和唐月梅对原文的理解是隔膜的,不到位的。简而言之,陈与唐译清楚地显示,他们基本没有看懂原文的意思,没有看懂原文的上下文,因此对原文的故事走向和小说人物究竟在想什么或想说什么不清不楚。

“这一切与其说是金阁本身的美,莫如说是我倾尽身心所想像的金阁的美”,这样的翻译则清楚地显示,唐月梅遇到自己读不懂的日文句子的时候试图用创作来冒充翻译。

学过基础日语(即大学一年级日语)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倾尽心身”、“所想象的”之类的说法根本就不是原文的,而是唐月梅的创作。

唐月梅在这里的可疑创作细说起来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天马行空式的,即跟原文近乎不搭界的,如 “倾尽心身”,但原文根本就没有这么说,原文只是说“(把赌注)赌在我的心的...能力上 / 私のこころの能力に賭けられた”,唐月梅显然没能读懂“赌”用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就胡乱脑补,肆意创作。

这里需要附带说明的是,由于使用不同的语言的人表达的方式各不相同,翻译常常在翻译的过程中不得不进行必要的脑补以谋求译文尽可能地顺畅。因此,翻译脑补不是问题,胡乱脑补才是问题。实际上,在上一段中出现的“(把赌注)”就是脑补出来的括号和文字。

唐月梅借翻译进行的另一种创作是捕风捉影式的,如“所想象的”,但原文根本就没有这么说。原文说的是,“能想象金阁之美的 / 金閣の美を想像しうる”。唐月梅显然是没有读懂原句大体是什么意思,因此不知道如何在译文中处理“金閣の美を想像しうる”这样简单的原文,于是就进行了这种牵强附会或捕风捉影式的创作或凑合。

陈德文和唐月梅弄出这种明显的错误固然跟跟三岛由纪夫的原文令人糊涂有关,但也是跟他们的文学解读能力和翻译能力有关,更是跟两位的翻译态度有关。

陈、唐二人的教训告诉我们,翻译不仅仅是文字转换(尽管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童叟无欺、不缺斤少两的文字转换也非常重要,极端重要),也是阅读理解,而且必须建立在对原文的合格的(及格的、靠谱的)阅读理解之上。

无论如何,假如他们文学解读能力不够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翻译,而不是对原文乱删减,或不是遇到不懂的句子便以创作来冒充翻译试图瞒天过海蒙混过关,他们的翻译错误就是可以理解的又可以原谅的。

但习惯性地不老老实实地翻译则是不可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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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度的好朋友东方白夜先生对陈译和唐译做出了批评,但东方白夜显然也对原文的意思和文思懵懵懂懂,对三岛由纪夫的文学表达缺陷懵懵懂懂,因此他的翻译和解说也非常不妙。

对东方白夜的翻译和解说的错误进行分析研究也自有其重要意义,因为东方白夜的错误非常有代表性,是在很多做翻译的人和写文章的人当中非常常见的错误。

但我不想被指责歪曲东方白夜先生,因此,我觉得最保险、最公平的做法是把他的的翻译和批评陈唐二人翻译错误的原文贴在下面,然后再做一个尽力详细和公允的评论。

东方白夜原文:

题:东方翻译质评:关于陈德文、唐月梅译『金阁寺』》(18)
原文:どうであっても金閣は美しくなければならなかった。そこですべては、金閣そのものの美しさよりも、金閣の美を想像しうる私のこころの能力に賭けられた。(p22)
陈译:无论如何,金阁都应该是美丽的,因而,较之金阁本身的美来,我把这一切全都寄托予我内心对于金阁的美好想象之上了。(p11)
唐译:不管怎么说,金阁都应该是美的。因而,这一切与其说是金阁本身的美,莫如说是我倾尽身心所想像的金阁的美。(p18)
东译:无论如何,金阁寺都必须是美丽的。因而,相对金阁寺的美来说,我把全部心思都押在我对金阁寺之美的想象力上了。
1.白夜纠错
金閣そのものの美しさよりも、金閣の美を想像しうる私のこころの能力に賭けられた。
陈译《较之金阁本身的美来,我把这一切全都寄托予我内心对于金阁的美好想象之上了。》
唐译《与其说是金阁本身的美,莫如说是我倾尽身心所想像的金阁的美。》
原文有个关键词【能力】,什么能力?《想象金阁寺之美的能力》,亦即《想象力》。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动词【賭けられた】,但陈唐在此完全无视这两个重要语境,没有做任何翻译处理。只是提到《想象》,但《想象》和《想象力》还是有差别的。前者可做动词,后者是名词,意思完全不同。陈唐最后又都丢掉了【賭けられた】,这是《赌》或《押》的意思。(请参考以下解说部分。)
2.白夜解说
两个词汇的误译带来重大的误读。第一章行文至此,看得出来主人公对金阁寺的美的执着,自持对金阁寺之美有自己独自的理解和自信。而这自信,是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有别于常人的自以为是的能力为前提的。在这段话里,可以看出主人公的某种思路,即,金阁寺的美,并不建立在公认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主人公自己对美的某种理解力之上。换言之,金阁寺的美与不美,众人的标准似乎完全没有意义,只有主人公自己的判断才有意义,因此他把美与不美的理解都押在了自己对美的判断能力上。主人公思想的扭曲和自我孤立化,在这段心理描述中有了合理的诠释。
所以陈唐译在此处漏掉的两个原文成分【能力】和【賭けられた】,等于抽掉了原文叙述中想要强调的关键性语境,不能不说这是十分遗憾的一点。

我的评论:

显然,东方白夜因为没有看懂原文,或者说,他对原文的解读不见得比他所批评的陈德文和唐月梅来得高明多少,没能看出原文究竟有什么机杼或缺陷,于是他的翻译也是糊里糊涂。

但东方白夜对陈译和唐译的批评可以说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他确实是看出了陈与唐的一些明显的问题。

然而,东方白夜在指出陈唐错误的时候也有乱说一气的问题。例如,他在批评陈德文翻译错误时说,“原文有个关键词【能力】,什么能力?《想象金阁寺之美的能力》,亦即《想象力》。”东方白夜的这些话显然说得非常粗糙,非常不妙。

不错,原文是有个“能力”,但那个能力并不是“亦即《想象力》”。读者可以看到,原文写得清清楚楚,是 “能想象金阁之美的我的心的能力 / 金閣の美を想像しうる私のこころの能力”。

东方白夜学了几十年日语,应当知道日语当中也有 “想象力” 这个词。但三岛由纪夫在这里写出的原文故意没有用这个词,而是用了另一种说法。

原作者放着现成的 “想象力” 这个词不用,这当然只能是他别有用意,而不是他词汇量不及东方白夜,还不会使用或没有想到使用“想象力”这个词。作为译者或作品解说者,东方白夜不应当对原作者的意图或原作的表达方式进行曲解,移花接木或篡改。这应当是文学解读和翻译的常识,也是文学翻译道德操守的要求。

与此同时,我相信东方白夜要是有足够的诚实,也会承认他的翻译和翻译评论及解说是一团乱麻,头绪紊乱,逻辑紊乱,表达紊乱,是他自己没有把问题想清楚却要勉强硬说的产物。

此外,进行有条有理、有根有据的论说或文本解读显然不是东方白夜先生的强项,因此,乱说一气便成为其言说的常规和主要特色。

***

例如,“第一章行文至此,看得出来主人公对金阁寺的美的执着,自持对金阁寺之美有自己独自的理解和自信”,云云。

东方白夜在这显然写出了一个错别字,“自持” 应当是 “自恃”。在这里,我不想跟东方白夜纠缠错别字的问题,因为我自己也常常写错别字,因此没有资格批评他或任何人写个把错别字。

在这里,我要说一个更具有根本性的问题,这就是,但凡稍微了解一点人情世故的人都知道,“我说这女孩美就是美” / “无论如何,金阁必须是美的”,说这种话的人根本就不是展示了什么自信,而是恰恰相反,是清清楚楚展示了、暴露了说话者的不自信,焦虑,担忧,因为说这种狠话的本意是要强迫或渴望他人认同,但真正自信的人根本就不会有这种强迫症或焦虑症。

东方白夜在写出上述成问题的句子的时候似乎是不知道或忘记了这个重要的、可谓人人皆知的人情世故,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说他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再例如,“在这段话里,可以看出主人公的某种思路,即,金阁寺的美,并不建立在公认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主人公自己对美的某种理解力之上。换言之,金阁寺的美与不美,众人的标准似乎完全没有意义,只有主人公自己的判断才有意义,因此他把美与不美的理解都押在了自己对美的判断能力上。” 

东方白夜的这些话明显地展示了他脱离文本进入了标准的无根游谈的境界。无根游谈当然不妙,但像东方白夜这样的明显自相矛盾的无根游谈则是加倍的不妙,非常清楚地显示了东方白夜既不懂三岛由纪夫在想什么,在说什么,也不懂他自己想什么,在说什么,显示了他的思想是一团乱麻。

这里不妨用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来解开东方白夜的思想乱麻——东方白夜在这里明显是想说,三岛由纪夫笔下的这个《金阁寺》主人公自闭得厉害,自我中心得厉害,因此把众人或众人意见视为无物;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把美与不美的理解都押在了自己对美的判断能力上”呢?

我们知道,凡是赌博,凡是押注都必须是有对方才有意义,即使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傻瓜也不会自己跟自己打赌,更不会为此下注。由此可知,这小说人物对众人意见非常重视,只是非常不服气而已,他的打赌也就是由这种不服气而来,东方白夜完全不明白或完全没想到这个十分简单的道理,因此他对《金阁寺》主人公的心理的陈述和解说是自相矛盾的,完全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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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白夜的行文特色是几乎每一句话都是这样糊里糊涂破绽百出。在这里我们不妨再进行一点稍微深入的展示和分析,以便把这个问题彻底说清说透。

例如,就 “在这段话里,可以看出主人公的某种思路,即,金阁寺的美,并不建立在公认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主人公自己对美的某种理解力之上” 这句话而言,我们要是相信东方白夜的说法,我们就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既然主人公认为只有自己的判断才有意义,众人审美的标准等于狗屎,主人公给众人一个狗不理就完了吗?怎么会如此费心费力跟众人这么斤斤计较甚至还要拼命打赌呐?

我必须要在这里声明,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蓄意跟东方白夜抬杠,而是要展示或陈述一个非常有趣的涉及文学解读的审美心理问题。“审美心理” 这个话题说起来或许会让许多读者头皮发麻,感到害怕。这里的一个好消息是,我可以用两个极端贴近日常生活的例子予以万分清晰和清楚的说明和证明。

比如说,我认为我太太或我女儿很美,全世界哪怕有几千万、几亿人说她不美,我也不会在乎,我会对说不的人一概给予狗不理。再比如说,我认为金黄色的连翘比浅粉色的樱花还美,全世界哪怕有几千万、几亿人跟我意见相左,我也不在乎。

我绝对相信,在这种基本的审美心理上,东方白夜或全世界所有的心理状态正常的人跟我绝对是观点一致,别无二致。

由此可知,东方白夜确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话行文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东方白夜的言说特色。我先前已经就此发出过多次批评。东方白夜在这里再度给我的批评提供了支持。

东方白夜在以上不长的引文中反复展示出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不知所云的问题,如,“陈唐译在此处漏掉的两个原文成分【能力】和【賭けられた】,等于抽掉了原文叙述中想要强调的关键性语境”,云云。

认真的读者要想弄明白东方白夜所称的 “原文叙述中想要强调的关键性语境” 究竟是指什么注定是徒劳一场,因为他只是在这里虚晃一枪,什么也没说清楚,什么都不能落实。假如哪位读者认为东方白夜把话说清楚了,我将非常乐意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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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言或行文讨论问题,对自己说的话写的文不知所云导致漏洞百出,可被辩论对手随便挑出来肆意玩耍或任意吊打,这是发言或写作的大忌。应当说,发言或写文章犯这个大忌绝对不是东方白夜的专利,而是很多很多人的共同的问题。这应当是一个教训。但这个教训显然是很难被汲取。

除了东方白夜之外,豆瓣上也有华南虎(徐建雄的豆瓣昵称)持续发表对陈德文和唐月梅的《金阁寺》翻译提出的批评。但华南虎的批评只有误导人的价值,别无其他的价值。

东方白夜与华南虎的区别是,东方白夜写文常常有糊里糊涂或力所不逮的问题,华南虎的所谓“翻译质检书”则基本上是纯粹的欺诈。先前我在【津轻海峡】和【津轻海峡幻影】账号上发表了多篇文章,清楚地展示了华南虎赤裸裸的翻译欺诈的问题,这里不再重复。

这里需要声明一句:翻译的译文有错误并不一定是欺诈(但也很有可能是欺诈);但翻译的译文有明显的错误,被指出错误之后死不认账,并试图用插科打诨耍赖的方式自欺欺人,则是毫无疑义的是欺诈。

结语:

本文批评了三岛由纪夫,陈德文,唐月梅,东方白夜,华南虎(徐建雄)批评了一圈人,但天知地知我的意图并不是要通过这种批评来炫耀展示我的牛B,特牛B,水平特高,而是要通过这种批评来普及一些基本的文学知识乃至一般的写作常识。

此外,我也是希望通过这种批评邀请内行的读者给我批评,最好是犀利的批评,就像是我批评三岛由纪夫,陈德文,唐月梅,东方白夜和华南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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