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杰:上山下乡那些年,我们眼中的运动
上山下乡那些年,我们眼中的运动
--作者:余杰
在 2008 年 11 月的时候,我在写一篇《 1978 年与我们知青》的文章里有这样一句话——
从到农场开始,什么“划线站队”、“一打三反”、“批林批孔”、“清查五 ? 一六”、“评‘水浒’”、“反击右倾翻案风”、“追查天安门广场政治谣言”等等,我们已经对这些“政治”厌倦了、疲劳了。在打到“四人帮”的时候,我们高兴了一阵以后,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还是要“学大寨”,还是要“扎根边疆”,还是“批邓”。农场的领导换了一拨人,说的和做得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是批判的对象换成了“四人帮”。于是,稍不顺意,你就可能成为“四人帮”的“爪牙”、“代理人”等。这样“深奥”的理论问题能够解决我们知青多少问题呢 ? 天晓得!
“文革”期间发生的大规模的上山下乡,我们来到了云南农场。面对的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运动,既要干革命,又要促生产,一直到精疲力竭的地步。整天就是这样提心吊胆地在过日子。那时整个中国就是这样在不断的运动中度过了年年月月日日!直到现在我们一起聚会时说起这些往事,既有满腔的愤怒,也有开心的调侃。我们这代人是在运动里渐渐地长大了。在这样的成长过程中,我们也渐渐成熟起来了。积累多了,最终是要爆发的,这是一种规律!对此最好的注解是:爆发了云南农场知青大返城。
在一次次曾经的知青们的聚会中,我听到了一些朋友们讲述的在云南农场看见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的一些片段。这些亲历者的讲述中似乎在问这样一些问题:大规模的上山下乡是发生在已经被彻底否定的这场浩劫中的,那么这场我们经历的上山下乡又该如何来界定呢?
人在做,天在看!
我记下了这些朋友们的讲述。
1 、知青 a 的讲述:这里的文化大革命,怎么没完没了?
说起我们刚到农场的时候,好像这里的运动气氛还很浓。听先去云南农场的知青们讲, 1968 年的时候看到了荒唐的一幕。能够把被“揪出来”的人,扔到鱼塘和水沟里去,号称是什么痛打“落水狗”,这样的斗争方式堪称云南第十九怪了。
我们到连队的时候已经是 1970 年的 6 月了。一进连队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操场中央一座两层楼高的“忠字楼”。连队的四周还有不少草房,但是这个“忠字楼”则是一栋砖瓦结构楼。正面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穿着军装在招手的画像。令人奇怪的是毛主席画像的两旁还贴着标语。上面写着“炮轰 xxx ”、“火烧 xxx ”等等。最为滑稽的是还有一条“水煮 xxx ”。我们好奇地一打听,这个“水煮”的对象是当时的营教导员,是一个现役军人。据说“水煮”是比较轻的对象,就是现在说的教育对象。被写上“炮轰”“火烧”的都是一些农场原来的干部。这里的斗争还是很“激烈”的,还在重复上海 66 、 67 、 68 年时候的那些事情。
我们都搞不清什么事情,谁也没有心思去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到连队,大家除了想家,还是想家。开始两天组织我们大家学习,学什么早就忘记了。我所在的班的班长是一个湖南来的老工人。记得分到班里前,指导员 ( 现役军人 ) 特意把我们四个人找去开了一个会,大概意思是,这个班长原来是连队的副连长,在“文革”中站错队,被打过“落水狗”的,要我们提高警惕。我们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打“落水狗”的事情。时间一长,听其他老工人告诉我们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原来,这位班长在做副连长的时候,是专门负责连队生活的。他就是迷恋种菜养猪,其他一概不问。由于他的弟弟是一派造反组织的头头,后来被当时的军管会主任宋天明定为“反军乱军分子”,他也跟着遭殃了。被对立派抓起来扔到连队里的鱼塘里,算是被打过“落水狗”了,还把他撤职了。等到我们大批知青要来了,连队里吃饭问题突出了,经过指导员的同意,算是让他“将功补过”当上班长,专门负责种菜。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感到这样一位老同志那是什么“反军乱军分子”!我们那个连队要是没有他种菜,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这些都是后话。总之,这个“文革”真是在瞎搞!
2 、知青 b 的讲述:一打三反,怎么尽查些男男女女的事情?
我们刚到云南兵团的时候就遇上了“一打三反”运动。什么是“一打三反”呢,说老实话我还是到“文革”结束以后,看了一些资料才明白的。你别笑话我,知道我在那时被营部抽上去专门搞这项工作。现在想起来真的是不明白这是什么运动。只是当时感到领导上很信任我 ( 我那时在连队里当排长 ) ,还有就是可以不上山干活了。这是老实话。
记得我们营的这个运动是副教导员负责的。他曾经在“文革”前期也是作为“走资派”被批斗过。后来算“三结合”的干部被“解放”了,当上了副场长。农场变为军垦后,他被任命为副教导员。据说他曾经是高中生,这在农场的干部里是很少见的。我就是被他“相中”后借调到营部的。
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从各个连队集中了一批所谓“有问题”的人,同时也调来了一些“可靠”的人。天天在一起办学习班。学习政策文件,然后就是要参加的人交代问题。我是作为“有知识”的青年,专门负责记录。现在想想那时的政治空气是够紧张的。我天天看着这些所谓的“有问题”的人自己低声下气地交代“问题”。听久了我突然感到很烦。因为不少的人都在交代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情。特别是那些当年从湖南来支边的老工人,一个个都在交代相互之间交换妻子瞎搞的事情。什么在山上劳动的时候乱搞,什么相互说好了晚上跑到对方家里搞等等。我曾经问过副教导员,真的有这样的事情 ? 他肯定地说确有其事。我当时就感到这很荒唐,这样的运动难道就是搞这些事情 ? 我那时还是未婚小青年,有时听着听着都脸红了。
最为震惊的是我们连队一起去的一位老同志,他是党员,是作为骨干去帮助别人的。有一天他突然站起来说自己也要交代问题。原来他早年曾经是云南一个农村里当过生产队长。在会上他“交代”自己曾经在当生产队长的时候“贪污”了公家 10 元钱,用来为自己的儿子办结婚酒席。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声泪俱下地“交代”,说是要向毛主席老人家“坦白交代”,彻底“斗私批修”。他当场拿出 10 元钱,说是交给组织上。这件事情后来由副教导员处理了,也就是不了了之了。
这样的运动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我是天天记下这些所谓的“交代”材料,交给副教导员。一天,我看见他专门写了一篇“一打三反”的总结材料。洋洋洒洒十几张,从运动的开始组织、领导的高度重视、学习班的精心组织、挖出了多少问题、下一步的处理打算等等。这是我到农场以后第一次看到这里的干部有这样高的水平。那时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些曾经发生过的运动,在今天看来简直是一场闹剧。
3 、知青 c 的讲述:林彪事件:我们都懵了!
我感到在我们上山下乡这段时间里,最为震惊的就是林彪事件。我们这些人从懂事起就遇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从此就没有读书了。那时心目中最伟大的是毛主席和林彪了。因为林彪是老人家选定的接班人。特别是“佩服”老人家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揪出了刘少奇。那时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毛主席说的没错,“最高指示”嘛!谁会想到火眼金睛也会失误的,居然林彪是个坏人。
记得林彪出事以后,我们在云南边疆是很晚知道的。大约在过了 1971 年国庆以后的事情。好像连队以上的干部都到位于大勐龙的团部办学习班去了。等到这些干部们回来后开始传达中央的文件了。我们连队的指导员是个“大老粗”,文化水平不高。传达的时候,“阶级觉悟”很高。他在连队的操场上一边读文件,一边指着贴在宿舍墙上毛主席和林彪穿着军装接见红卫兵的宣传画说,我他妈的早就看出这个林彪不是好玩意了,倒眉毛、三角眼,一个坏蛋的摸样。他传达文件读也读不清楚,把林彪乘坐的“三叉戟”飞机,读成了“三只鸡”。就像我们刚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毛主席发表了 5?20 声明 (1970 年 ) ,他在会上居然说,柬埔寨出了两个英雄,一个是诺罗敦,一个是西哈努克?引得我们哄堂大笑。
那时气氛很紧张。据说这些干部在团部办学习班的时候,有人丢失了一份中央文件。接下来什么样的传说都有,到处在追查。我们是不去管这些事情的。
记得我们那时首先做的事情是把《毛主席语录》里林彪写的《再版前言》统统撕掉。凡是有林彪的画像的都“铲除”。我那时还带了一本总政治部编的《林彪同志语录》,这是父亲的一位在部队工作的朋友送的,带到云南的时候还真的很稀奇的。林彪一出事,立即将这本书烧掉了。反正那时我们都有一种懵的感觉,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情?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来认识这些事情。还是这样的感觉,毛主席做的事情没错的。但是在私底下各自都在产生一个个问号。在以后批判林彪的“ 571 工程”的时候,里头有一句“上山下乡等于变相劳改”的话,在我们私底下引起了共鸣。但是当时大家都不敢说,还要按照领导的布置批判这句话。一下子把林彪作为破坏上山下乡来批判了。大家依葫芦画瓢,抄报纸上话,开展所谓大批判。
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林彪事件的影响很大。一开始大家还不敢说,时间一长,各种怀疑开始慢慢滋长了。许多为什么在脑子里盘旋。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上山下乡的实践,开始思考许多问题。所以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渐渐懂得了思考两个字。这也是我们能够在 1978 年的时候掀起大返城的主要因素之一,绝地反击啊!
今天再次讲起这些事情,我感到我们需要的独立思考。如何看待文革与上山下乡 ? 包括如何看待毛主席?现在可能还不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是历史会给一个公正的评判的。
4 、知青 d 的讲述:批林批孔,这些东西看也看不懂。
说起批林批孔的事情,那时我们在连队干活,懂个啥 ? 上次小王说的那位指导员,在运动开始的时候又闹出了一个笑话。他在全连大会上说:现在我们党内出了两个坏人,一个是林彪,一个是孔老二。此话一出,我们足足笑了几分钟。但是这个家伙居然还骂我们没有阶级斗争的觉悟,把严肃的斗争当儿戏。唉,那时我们是接受“再教育”的人,你敢说嘛?
记得那是先是传达文件,都是一句林彪讲的话,一句孔老二讲的话。林彪的话还好懂一些。那个孔子的话实在是不懂。我们连队里有一个读过高中的北京知青,他还能够说上几句。现在还记得什么“克己复礼”、“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等等。啥意思,不懂!
当时在我们连队里还发生过这样一件怪事。我们一起来的小李,家庭出身是资本家。他一直很自卑,感到家庭出身不好是个包袱,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可是那个指导员好像抓阶级斗争有瘾一样,总是盯着那些出身不好的人。那天我们刚传达完文件,大家一看天上乌云密布,就纷纷往宿舍跑。小李抬头一看说了一句:“哟,要变天了!”正好被身后的指导员听见了。这还了得。他立即敲响连队那个用废旧大锅挂着的“钟”,叫我们全连紧急集合。我们都莫名其妙,连忙又回到会场。指导员声嘶力竭地说,阶级斗争很尖锐啊,我们这里有林彪孔老二的孝子贤孙,有人要变天啦等等。最后他点了小李的名字。小李吓得差点尿湿裤子 ( 这是以后他告诉我们的 ) ,他抖抖颤颤地解释说自己是说要下雨了。但是指导员那能够容你解释,招呼一些人把小李抓到前面,开起批斗会了。我们是敢怒不敢言啊!最后,指导员还将此事报道营部,结果是不了了之了。
那时我们在连队里,就是晚上要组织什么批判会。那些从团部和营部发下来的学习材料没人看的。大部分都被当做手纸“消化”在厕所里去了。只是一些报纸偶尔能够看到几张。这就成为我们写发言稿的参考了。大家把抄来的文章瞎编一起地读读,算是交交差吧。读完批判稿以后就交到文书那里 ( 也是我们上海知青 ) ,等到下一次开会的时候,大家悄悄地再把这些收起来的稿子拿出来,互相交换一下,继续“批判”林彪孔老二。这些农场的干部们是看不出这些名堂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情。就怕指导员心血来潮,要搞个什么大批判专栏,把收来的文章都贴出来。这下我们只好再重新写了。现在想想,这些都是什么事呀,真的是在瞎搞八搞。十年一场文化大革命,真的是一场梦啊!要是毛主席老人家知道我们在底下是这样搞运动的,他非气的吐血不可!
5 、知青 e 的讲述:评法批儒:我们继续挖梯田。
关于在农场的时候一些运动的情况,现在还能够记起一些。好像在批林批孔的时候,我们由军垦改为农场了。原来的二团改为东风农场,各个营都改为分场。其实我们这个分场在军垦以前叫前哨农场这个名字还是蛮好听的。这些是题外话。
那时一边要劳动,一边还要搞什么大批判。我感觉到那时所谓的批林批孔的时候,还有反对“走后门”一说。这个事情在我们中间的反响较大。因为在我们这些上山下乡的知青中,已经有一些人靠着父母的权利纷纷回城去了。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老百姓的子女,只好在这个地方望眼欲穿做梦想回家!所以大家对于“走后门”是深恶痛绝的。但是,后来据说是老人家发话了,说批判“走后门”干扰了批林批孔的大方向了。
那时出了许多历史上法家的书,厚厚的都是文言文,我们这些才小学毕业的人是一点也看不懂的。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和连队几位领导坐着拖拉机到农场去开会,是听农场的领导做评法批儒的动员报告。那位农场领导一口普通话里夹杂的湖南话,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很受大家的欢迎。那天指导员特意关照我要好好记录,回到连队里要认真传达的。我是硬着头皮在记,就是记不下那些古怪的名词。文化水平低呀,没有办法。回来后,我仔细对照记录,并找来《红旗》杂志,想将不懂得地方在这里找找答案。不看不知道,一看全明白。原来他的报告基本上就是《红旗》杂志上的文章,加上一些农场的实际而已。估计是他的秘书为他写的。这也不能够怪秘书们,那时谁敢胆大包天自说自话写一套呢 ? 我一阵高兴,在传达的时候讲的头头是道,受到指导员的表扬。其实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情。怪不得粉碎“四人帮”后,大家说那时是“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
这以后,凡是上面布置需要写这些批评文章的时候,指导员一定会把任务交给我。我也按照这样的窍门,很快就可以完成这些东西。但是我对指导员每次下达的任务都是提出自己的要求的:很难,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他都是很爽快地答应我的要求。这样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家里休息上几天了。其实写这样的东西,只需要一会儿时间的。
我们是该干啥还是干啥。什么批林批孔、评法批儒,与我们远在边疆深山里的人有啥关系呢 ? 那时还有一个口号:“大批促大干!”行,还是挖梯田吧。记得那些年东风农场搞过“大会战”好像我们整个农场一下子开挖了 3 万亩橡胶梯田。当然,这些成绩的取得要归功于老人家,还有就是“运动”。
6 、知青 f 的讲述:评《水浒》,我们都有点烦了!
说起上山下乡时的运动,那时我们在遥远的云南,而且是在深山沟里卖苦力,对此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时,累都累死了,谁还有心思去关心那玩意。不过,不知道也是假的。那时讲的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天天晚上的政治学习,弄的你不知道还真不行。我来补充那时搞得什么评《水浒》的事情。现在想想也不知道老人家当时是怎么想的,让我们全国人民去评这样一本书。我一直很喜欢看《水浒》,一百零八将,个个精彩绝伦。有时我们闲的无聊,大家会让我讲讲这些故事。这样的书有啥好评的,吃饱了撑的。
好像在这个事情之前,还专门搞过学习张春桥、姚文元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运动。记得好像有什么反对经验主义、资产阶级法权等等。我们都不懂得。要写学习体会了,很简单的事情,抄报纸呀。就是我们连队的指导员很搞笑的。他是来自云南景谷的一个农民,当个兵。他关于《水浒》的那些事情有过比现在赵本山更为精彩的“小品”。
在组织我们学习的时候,他在读报时是这样说的 ( 大概意思 ) :最近,毛主席号召我们批判《水许 ( 浒 ) 》。这个《水许》里不当投降派的是李达 ( 魁 ) 。这个家伙厉害,手里有两把大爷 ( 斧 ) 。我们要向他学习,不当帝修反的投降派!最坏的是那个宋江,拍皇帝的马屁等等。还有许多搞笑的话,我们听了只有苦笑啦。理解这些农村来的干部,要他们来搞什么评《水浒》,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了。
说老实话,那时我们都已经有一种“烦”的感觉。没完没了的劳动,没完没了的运动。我们所在的分场,有一个连队还就此发明了一场“扎根”运动。要我们大家都签名保证:招工不去、读书不去、当兵不去,扎根农村一辈子!说是要用实际行动与资产阶级思想决裂。那时搞得厉害,因为这是农场紧密联系实际的一个成果嘛。那个发明者 ( 是当时那个连队的一把手,湖南人 ) 还为此升官了。据说现在连他也不扎根农场了,回到湖南老家去了。我们那时也麻木了,签名就签名吧,反正要走还是要走的。记得那时我们知青中已经人心不稳了,都在想方设法离开农场回到城市去。最主要的是感到没有前途,不知道上山下乡到底要有多久!我看,这也是最后我们云南农场知青开始起来造反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也是一件“好事情”。因为要评《水浒》,书店里专门出了这本书。我是不太喜欢看书的,那时却专门跑到景洪的书店里去买了这本书。因为小时候我是看过《水浒》的连环画的。留在脑子里的故事都是从连环画里得到的。上山下乡将近十年,认真看完一本书就是这本《水浒》。
7 、知青 g 的讲述:反击翻案风的事情。
记得 1976 年初的时候,全国开始了一场“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那时除了好奇更多的是麻木了,怎么没完没了的。传达文件后我当时就很纳闷,邓小平是毛主席老人家从江西请回来的。当时请老邓出山的时候,传达毛主席说的一句话:人才难得!翻来覆去的,谁搞的明白?一会儿说林彪是接班人,好了,接班人要炸死被接班人?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记得当时我们几个哥们经常在一起议论这些事情,说了半天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其实那时我们已经在农场六、七年了。有一种看不到头的感觉,不知我们将来的命运是怎么回事情?那时很想家啊!农场在干啥呢?搞什么联系实际批邓,就是要抓阶级斗争,要我们扎根农场。这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还是说说那年毛主席去世的事情吧。
我记得那时大家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从年初周总理开始到朱老总,一个接着一个走了。我们那时有搞不清楚中央的“斗争”,也不知道什么“四人帮”。只是感觉邓小平上来后,国家的形势好一些了。到了毛去世的时候,真的有一种绝望的感觉。这以后怎么办?
你那时真的够危险的。你家庭出身不好,干嘛惹麻烦呢?那天我们去分场部悼念毛主席,你干嘛对着人家点点头呢?你说你们好长时间不见面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招呼呀!我后来听人家说是那个保卫干事看见后,要求连长回到连队里把你“揪”出来。说你在悼念毛主席的时候“微笑”!当连长在全连大会上不点名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莫名其妙,不知是在说谁?后来还是老谢 ( 副连长、湖南支边老工人 ) 悄悄让我转告你的。我们都大吃一惊,为你担心。在那个时候,这是要杀头的!哈哈,杀头是不可能的,把你抓起来判个劳动教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你说,知道这件事情后也很害怕。后来你想用请假探亲来逃避。我就纳闷了,当时连长让你去找那个保卫干事批假,这已经说明你的问题很严重了。请个探亲假怎么要这个保卫干事会批准?后来明白了,原来他是乘机要你到上海帮他带些东西。真不是个东西啊!这个人,至今还有很多知青在骂他呢!
你是不知道,你探亲逃走后,连长告诉我们本来打算要开你的批判会的。要看你的认罪态度,还要与批邓挂起钩来。最轻的处罚是在连队里监督劳动。你小子还好乘机逃走了。等你再回来时,“四人帮”被抓起来了,他们还会管你?你真逃过了一劫。否者这些够你受的。在我们分场里,那几个曾经残害知青的连队干部至今还被大家赌咒着!
好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有时,我真想去揍这几个混蛋。但是一想,其实他们也是受害者。都是那个时代造成的,怨谁呢?毛主席?四人帮?林彪?谁知道!
8 、知青 h 的讲述:四人帮倒台了:怎样看待文革和毛主席?
我是在回家探亲的时候得知“四人帮”被抓起来的。记得那天晚上,弟弟回到家很神秘地把我从家里叫了出来。我们来到弄堂里见四周无人,他悄悄地告诉我,这四个人被抓起来了。开始我一点也不信,还让他不要在外面乱说。怎么可能呢 ? 这四个人都是老人家的得力干将啊。这十年的“文革”中,他们多么风光啊。老的一个个被打倒了,和他们一起造反的人也被一个个赶下台了。就是这几个“革命左派”依旧在台上。再说那时老人家刚刚去世,把他的老婆抓起来,不是在否定老人家吗?那个晚上我久久不能够入睡,想起我们这些人从学校到农场的苦难,心里除了怨恨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了!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出门一看,满大街的都是游行的队伍。大家在庆祝呢!这几个人的气数已尽了!
因为我的假期已经到了,我没有顾得上更多就返回农场。等我到了农场以后,无论是干部还是我们的知青朋友都来打听这件事情。我津津乐道地讲述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里面不断夹杂一些自己的看法。大家也议论纷纷,核心的问题是如何看待“文革”和毛主席?反正我们的连长说的最逗:你们操什么心呀,凡是坏人,毛主席早就看出来了。从林彪到江青,老人家早就会神机妙算的!现在他不在了,以后就看华主席了。下一个又不知是谁了?
没过多久,各种各样的批判“四人帮”的东西就开始了。记得我们连队里大家争论最大的是上山下乡的事情。大家集中的焦点在上山下乡对不对 ? 理由是毛主席叫我们来接受再教育,因为我们是“十七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培养出来的”。但是现在批判“四人帮”的时候又说,这十七年的教育路线是正确的。既然正确的,为什么还要我们来农村接受再教育呢 ? 大家想不通。连队里有人将此情况报告到场部,也没有人来解释,因为谁也搞不清楚。反正那时人心已经浮动了,看见许多北京的知青因为他们的老爸老妈平反了,就可以把自己的子女弄回家,我们心里在预感这个上山下乡也快完了。
那时最开心的是电影一下子多了起来。一些在“文革”前拍的电影都开始重放了。场部放徐玉兰、王文娟演的越剧电影《红楼梦》的时候人山人海。我们分场被安排到下半夜 1 点钟看,篮球场上架起两根树干,上面挂着银幕,银幕的两边都坐满了人。我是第一次在银幕的背后看电影,人物动作都是反的。你还别说,现在你想看也看不到了。当时是啥感觉,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仿佛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如此丰富精彩的电影 ? 我们好像被骗了、被懵了!等到醒来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晚了。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 只有那些老工人出身的干部们,依旧在大喊上山下乡扎根农场的口号,还在催我们好好干活!但是在我们的心里,隐隐约约感到这个世道可能会变了。
这不,没到两年,云南知青大返城就开始了!
9 、知青 j 的讲述:清查运功,怎么还是老一套?
对于农场发生的事情,我是不愿意多谈的。为什么?你一定还记得吧,粉碎“四人帮”以后,农垦局派来了工作组,说是来清查“四人帮”在农场的爪牙。那些在上山下乡中成为领导了知青干部一个个被隔离审查了。参与这些审查的人中间也有不少是知青,个个都认为自己一贯正确的,是受了“四人帮”压迫和迫害的。所以在批斗这些所谓的“四人帮”爪牙的时候,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真的看不惯!什么事呀!还是老一套。把人先关起来,写检查,审问,批斗,最终下放到连队里监督劳动。转了一圈还是逃不脱“文革”的怪圈。这也难怪,当时就是这样的政治环境。
我那时是个旁观者,你今天让我说这些事情确实很难。说来说去都是知青嘛。我一直记得从农场场部来到我们连队的一位知青干部,“左”的出奇。一下来就把我们的支部书记给打倒了,说他是谁的忠实走狗。记得在全连的批判大会上,支部书记有点不服,他居然上去扇了人家一个耳光。还说运动运动,就像足球场上一样,我要用红牌把你罚下场去!在私底下我听一位朋友告诉我,这位老兄是农场机关里动笔杆子的,写了许多吹捧“四人帮”的文章,怎么一会儿成为反对“四人帮”的英雄了?真的看不懂!这位知青干部在前几年生病去世了,要是活着的话,说起了免不了大家会不高兴的。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你别看今天都在喊“天下知青是一家”,这是胡说!只不过大家不愿意旧事重提罢了。我曾经听说过,那年有的知青干部被审查了,一些朋友冒险跑几十公里的路去看望,感人!因为你的为人究竟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的。谁也不是一贯正确的,谁也不能够保证没有干过啥事、蠢事的!就是看不得那些至今念念不忘曾经的官职的那些人。你以后写起我们知青的东西,千万不要写上某某人以前在农场的职务。有啥意思,许多人很反感的。
扯远了。还是说说这个清查运动吧。我们在连队里的人其实一点也不关心这些事情。你当你的官,你去查你的案件,我们还是照样要“修理”地球。我们连队的一位朋友被抽去当清查组的人,谁知道他们在干啥 ? 我是很不看好这些人的。从“运动”里长大的人,骨子里只要有机会肯定是“运动健将”。好在现在不“运动”了,都要凭本事吃饭了。其实那时我们最关心的不是什么“清查”,而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了。就在这时,传来了我们知青写给邓小平的信,一下子就掀开了大返城的序幕。农场老的领导基本被打倒了,新的所谓“工作组”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混乱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我们终于回家了!
10 、知青 k 的讲述:我们的觉醒!
对于我们经历的上山下乡说什么好呢?因为这段历史发生在“文革”期间,“文革”已经否定了,难道上山下乡时值得歌颂的 ? 现在一些知青自己在讲什么“无悔”,你无怨无悔干嘛要回到城市里来呢 ? 这些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现在对那时打倒“四人帮”以后的事情记得最清楚的是这样几件:
一个是 1977 年全国高考制度恢复。我们这些 69 届的所谓中学毕业生几乎是小学的文化,对此只能是望洋兴叹了。但是我感到这件事情是结束上山下乡运动的一个标志。我们整个连队里只有一个人考上了大学。真的是很羡慕啊,他终于可以回到上海去了。
另一件事情就是那时中央召开了全国知识青年工作会议。我们得知后天天在议论,都在期望着能够有好消息传来,我们可以回家。结果制订出《知识青年工作四十条》,把我们农场知青的知青身份给取消了。这就等于说我们是不能够回城了。这是造成我们云南知青大返城的原因之一。那时我们听到广播以后,那个失望的情绪啊,恨不得骂娘!现在才知道,当时一些“左派”的领导人抱着毛主席说过的事情是不能够推翻的思想,对于我们上山下乡当然是不肯改变的。
第三件事情就是《中国青年报》的那篇文章:《正确认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问题》的评论员文章。我们当时还不知道,因为一个分场只有一份报纸,在团干部那里。于是大家都争着看,我还专门把这篇文章抄下来的。可惜后来搞丢了,否者现在可以成为文物了。这里面说了许多上山下乡运动给青年一代带来的种种祸害,我们是第一次在官方的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文章,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啊!我还拿着报纸高呼过“中国青年报万岁!”
这几件事情当时都挤在一起了,对于我们的影响是很大的。那时在我们云南东风农场,原来的农场领导都因为追随“四人帮”的问题被打倒了,新来的工作组整天忙于清查,对于我们知青的事情根本管不了。那是我们到农场后比较开心的日子,可以随便说话,随便议论。看着许多朋友通过考上大学、或者病退、困退等办法回家去了,心里既高兴有着急。不知自己啥时候可以脱离苦海。最终,我们云南知青给邓小平写信,发动了罢工斗争,组织了北上请愿。还在昆明集体卧轨。这些事情震惊云南,震惊全国!
总之,这些已经过去多年的事情,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现在说这些历史清规戒律太多,还是留给我们的后代去说吧。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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