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杨公社:军帽

1989-06-04 作者: 柳杨公社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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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帽

-----作者:柳杨公社


梦中的我活力充沛,跳跃腾挪;梦中的我竟然穿着军服戴着军帽,青春勃发……

满街的军服。

当然要正宗的军服,伪军服仿军服是要被人耻笑的。更好是干部服,四个兜,比战士服多了下面两个,这是地位的体现,虽然文化大革命的任务之一是铲除特权。有档子的是取消军衔制前的军服,双肩上还留有佩戴肩章所用的搭襻和金属眼。那是一种身份的体现。惹眼的是文艺宣传小分队的女队员,穿上宽大的翻领女式军服一定要系上皮带,显出了腰身,也把身子绷紧了,看得小伙子直喷鼻血。

满街的军帽。

儿童军帽小巧可爱,虽是仿制,却无人责难,军帽盖不住童真童趣、奶声奶气;女孩儿戴着军帽,后面翘起头发刷子,英姿中透着一丝娇憨;男娃儿头扣军帽,脱了稚气,装模装样,成熟威严;老头儿头顶军帽,少了暮气,多了活力,青春再现。

满街的军帽军服,那时怎么就不烦?

(一)

当大我二岁的哥哥从南京串联回来,也终于是一身戎装了。我的姑夫当时正在南京军区后勤部门供职,因为属于浙东“三五支队”系的,颇不得志。传说许司令不喜欢“三五支队”的人,后来果然都被赶到安徽六安大别山里去了。

我眼红得紧,又装作无所谓,后悔没去南京,怎么就没想到我?给顶军帽就行啊!

我哥头上从此有了负担,覆盖上了就再也不愿掀开。

那日天阴阴的,正是“一月革命”“火红年代”的火红日子,我哥一早出的门,没多久,悄无声息蔫蔫的就又回来了。我有点奇怪,一瞧,顶上缺了什么——军帽不见了。军帽呢?

“丢了——被人抢走了!……追,我追?追谁呀追?”

原来当街驶来“毛泽东思想宣传车”散发着传单,他随车抢夺,只争朝夕。没料到顶上一空,脑门一凉,一愣之下回过神来——军帽,我的军帽!火眼金睛四下一瞧,啊呀呀,面前看传单的、抢传单的、站着的、走着的,个个都是戴的军帽呀!我哥又惊又气又急又恨,一步跃起,就跟前一个脑袋上去抢:“还我军帽!”对方也是又惊又怒,护着脑袋:“这是我的军帽!”我哥立时傻眼,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混沌两眼黑,没了方向……

说着人也垂头丧气,牙咬得紧紧的,差些落泪。

我又怨又有点幸灾乐祸:

你不出门不就没事了,或者晚出门早出门十来分钟不也遇不到了?再不,出了门不走这条道不也没事了?或者走了这条道不去抢什么传单不也没事了嘛。一顶军帽,环环紧扣,只要一环联不上,军帽不还在你头上?

16 岁时的我已颇有宿命的感觉。

我哥也急了:“我怎么知道?!”

一切皆有因缘。

(二)

我到了北方,落户在小镇公主岭。

公主岭本就多军人,空军有机场的,有 462 医院的;陆军有坦克团的,有高炮团的。百姓们学军拥军爱军,哪个男儿不顶个军帽,满街军帽蠕动,遮风挡雨御寒防尘,时尚流行青春英俊。

这军帽就戴出了花样,大家伙儿的军帽里必衬上一层报纸,额头油脂分泌多的,它吸油,隔月换一张报纸,省洗了;顶发憔悴枯黄的,报纸可是油墨印的,黑黑油墨它还滋润护发,省得吐吐沫抹发蜡了。

和我同宿舍的小赵是极爱美之人,早晚洗脸必先用“香胰子”抹脸,俯身低头,双手上下“呼哧哧”使劲摩擦,整得脸盆周围尽是水,然后再用干毛巾擦拭。小伙子的军帽得衬上两层报纸,以增加软布帽的力度,再用手指细细捏出帽子的前沿,拉着前倾,软软的布帽竟有了大盖帽的姿态和模样。往脑门上一扣,双手捏着帽檐左右一移,拉正,正步——走,可以出门了。后跟掌着铁钉的翻毛高帮皮鞋 “噔噔”直响,小赵红脸放光,极是神气。

有了年纪的就没这花样和讲究了,报纸也是衬的,却不费心造势了,帽子皱巴巴随随便便歪歪斜斜扣在脑袋上,是很平常的事。还讲实惠,下班回家路上顺便捎个菜什么的,脱了帽子当兜兜,豆角呀,土豆呀,军帽一兜胸前一捧,正好,够一家子吃的了。

1976 9 月,太阳陨落,全国肃穆,街巷静寂,人人审慎,个个规矩;人们摘帽低头匆匆而行,人们说话低声大气不出。只有敢为的小赵,竟然为上小学的弟弟“复仇”进校斗殴,遂为人告发,进了拘留所。大胆如小赵者,小镇上怕没几人。

将近 30 年后,与已经发福的小赵在上海会面,我们紧紧拥抱。小找的军帽果然如愿早换成了真正的大盖帽,他已是当地市公安局的“招商办主任”,身边已有阿谀奉承的随从小兄弟了。

在灯红酒绿杯觥交错中,当年我们“同房”的一位哥们小吴喝多了,扯起往事,极损赵主任的形象,小赵哈哈直乐,随从小兄弟是“张科”还是“李科”的不乐意了,即刻打断:“喝酒,喝酒!扯那鸡巴干啥呀!”

是啊,几十年过去了,我还在他妈的扯什么“军帽”,真是的,扯他干啥!

2003.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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