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伦最不可思议的学生
耶伦最不可思议的学生
一名文革受害者如何掌握了经济学
今年秋天，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开始攻读经济学博士的新生们都面对一道令人生畏的坎——所有新生必修的微观经济学理论课程「Econ 201A」。他们必须在 16 周的时间里熟悉霍撒克公理 (Houthakker’s Axiom)、斯勒茨基矩阵 (Slutsky matrix) 和阿弗雷特定理 (Afriat’s Theorem) 等经济学中一些最形式化的内容。一位教师说，在 20 到 25 人的班级中，通常有五到七人这门课的成绩为 b- 或以下。
但是，每一名丧失信心的学生都应该从他们的学长单伟建那里得到鼓舞。1982 年，作为首批从新中国来到美国的博士生之一，单伟建试着修了这门课。他在今年早些时候出版的回忆录《走出戈壁》(Out of the Gobi) 中叙述到，12 岁以后自己就没再上过数学课。他当年的导师们担心，Econ 201A 的难度对单伟建来说是「无法战胜的」。这两位导师包括后来担任美联储主席的珍妮特·耶伦 (Janet Yellen) 和后来拿到诺贝尔奖的乔治·阿克洛夫 (George Akerlof)。
但单伟建在那会儿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战胜了更多困难。1966 年，他因文化大革命而中断学业，像上百万其他城市孩子一样被「下放」到农村。他加入了戈壁滩上的一个生产建设兵团，试图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把盐碱地变成农场。同班组的一个人说，世上最累人的四桩活计他们包揽了三桩——挖沟、制砖和割麦 (他们被豁免了第四桩：性爱)。
单伟建前往伯克利的路很漫长。初到戈壁时，他只会几句英语的语录和口号 (如「毛主席万岁」)。但在 1975 年，他被同伴和领导推选去北京学英语。他之所以会得到这个名额，靠的是先熟记排球的比赛规则和裁判手势，成为连队比赛时受人敬重的裁判员，受到大家的欢迎。1979 年中美正式恢复外交关系后，他在北京学到的英语让他获得了亚洲基金会的奖学金，前往美国深造。在旧金山大学学习一年并获得 MBA 学位后，他开始在伯克利的商学院攻读博士学位。
单伟建学习经济学有一两个有利条件。经济学是研究稀缺性的科学，而单伟建对稀缺是有切身体会的。在距离他们住所步行一天路程的戈壁深处，可能要用 50 公斤土豆才能换到半盒火柴。当听到美国人将不屑一顾的东西斥为「牛粪」时，单伟建就会想起那些能做燃料而被他们当作宝贝的牛粪团。
生产建设兵团还教给了单伟建「增值」、「减值」等其他一些经济学概念。比如，他们连队曾经播种了 75 万公斤种子，只收获了 7 万公斤粮食。他感受到了分工的重要性。如果每个人既要搅拌、浇铸，又要搬运材料的话，即使尽最大的努力，他们组每人每天也只能生产 200 块砖。但是通过分工协作，他们可以将产量提高三分之二。他还了解到了资本的价值。如果有一台简易搅拌机，他所在的排每天就能生产 2 万块砖，但没有人会拿出 3000 元人民币来买机器。单伟建寻思自己是不是第一个「如此强烈渴望受资本剥削」的苦工。
猪圈学园
尽管如此，单伟建重续学业的经历仍然非同寻常。即使到 1990 年，1951 到 1955 年间出生的中国人中也只有 0.4% 拥有大学学历 (见图表)。文化大革命就像一场疯狂的自然实验，剥夺了一些人上大学的机会，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这些人遭受的损失帮助了经济学家计算大学教育的价值。这种价值原本很难估算，因为能上大学的人往往比其他人更能干，甚至在上大学之前就已经是这样。2015 年世界银行的约翰·贾尔斯 (John Giles)、香港科技大学的阿尔伯特·帕克 (Albert Park) 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王美艳所做的研究显示， 在中国，大学教育的回报中有四分之三来自所学的技能和获得的资历，另外四分之一来自入学前就固有的能力 。单伟建所受的教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他本身也是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大学的好处之一是提供指导。单伟建在戈壁中的自学缺乏系统性或目标性。他躲到煮猪食 (菜根、菜皮和菜叶等) 的厨房里阅读能找到的任何东西：一本航空杂志、毛主席语录和杀虫剂手册。因此，他觉得他的「知识小屋是在沙子上建立起来的」。(如今那些条件优越得多的学生也可能难以系统地学习，因为分散他们注意力的东西太多了。他们的「知识小屋」头重脚轻，很是危险。)
单伟建最终掌握了「Econ 201A」。不过他在第一次尝试时不得不中途放弃，在上了耶伦和阿克洛夫推荐的数学课之后才又开始重学这门课。那本厚达 400 多页的数学课本他读了七遍。「我本可以享受一种更从容的学习方式，」他写道，但是「我要补的东西太多了。」
获得博士学位后，他曾短暂地在世界银行工作，之后在沃顿商学院担任教授的时间更久些。他创办了《中国经济评论》(China Economic Review。1990 年该刊物曾发表现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时年 32 岁的易纲的文章)，然后进入金融界，供职于新桥资本 (Newbridge Capital)，成了私募股权大腕。在酒店会议室展开长时间谈判时，他曾为 24 小时客房服务的奢侈惊叹，他的同事则叫他少说多吃，长胖些。
1976 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后，单伟建和他的祖国一样，既有巨大的潜力，又有很大的差距要追赶。从那以后，两者都成了「收敛」现象的有力例证。当人力资本或各种物质资本稀缺时，投资回报会很高。而在经历了过去的艰辛后，两者都习惯了高投资所需的延迟满足。单伟建这个最终精通了「Econ 201A」的人自身就是一门经济学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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