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售一角
出售一角
任正非似乎已准备将华为的全部 5G 技术出售给一个西方买家
设计成古希腊风格的中庭里环绕着石柱和六根高耸的仿女像柱，华为的首席执行官任正非在这里向西方伸出橄榄枝再合适不过了。这根橄榄枝是他的公司的一角。在华为位于深圳的庞大园区里，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厦里设有一个展厅，自豪地展示了这家中国电信巨头的「第五代」(5G) 技术。这种速度超快、令众人垂涎的移动电话网络很快将连接从汽车到工业机器人的各种设备。
任正非于 9 月 10 日接受了本刊的专访。在两小时的交谈中，他表示自己准备好分享的正是这种 5G 技术——华为未来收入增长的核心。 只要收取一次性费用，交易的买方便能永久使用华为现有的 5G 专利、许可证、代码、技术蓝图和生产技术知识。买方可以修改源代码，这意味着华为和中国政府哪怕在假想中都无法控制使用这家新公司生产的设备建造的任何电信基础设施。同样，华为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发自己的技术。
华为今年一直在展开魅力攻势。 自 1 月份以来，华为每个月都让任正非出场一次，大举会见国际媒体。但将其 5G「技术栈」转让给竞争对手的想法绝对是目前为止拿出的最大胆作品。「在技术史上很难找到类似的先例。」研究公司龙洲经讯的王丹 (音译) 说。
任正非声称其目标是创造一个可与华为在 5G 领域竞争的对手 (而华为将保留现有合同并继续销售自己的 5G 套件)。在他看来，这将有助于平衡竞争环境，因为许多西方人开始对世界上大多数新的移动电话网络都由一家中国公司提供设备的未来感到恐慌。「平衡利益分配有利于华为的生存。」任正非说。
这不是开玩笑。美国怀疑华为的全球网络帮助中国政府监视其他国家，已对它发动长达数月的攻击，令其接连受挫。美国还试图给盟友施加压力，让它们在启动搭建自己的 5G 网络时不要使用华为的设备。5 月，美国公司被禁止向华为销售元器件和软件，理由是华为构成了国家安全风险。上个月，美国限制政府机构与华为做生意 (华为正在法庭上对此禁令提出质疑)。
乍一看，任正非的这一步有很多好处。如果这项销售最终促成了一个蓬勃发展的竞争对手出现，那么澳大利亚 (已禁用华为的设备) 等国家就不用再二选一了：一方面是为其网络选择既先进又便宜的技术，比如华为的；另一方面是对中国窃听的恐惧。它们可以从盟友那里得到最好的技术。然后，购买电信设备的决策可以从政客回到务实的董事会手中。
这么做也可能让那些对华为的技术有所怀疑的人相信这家公司的商业意图是坚定的。任正非表示，交易带来的资金将推动华为「更加大步向前」。该公司整个 5G 技术组合的价值如若出售可能达到数百亿美元。在过去十年中，该公司至少花费了 20 亿美元用于第五代移动连接技术的研发。
在谈到希望创造一项更公平的技术竞赛时，任正非还试图将美国的安全担忧与对华为取得市场支配地位的担忧分开来。华盛顿智库「新美国」(New America) 的莎姆·萨克斯 (Samm Sacks) 说，他的做法「实质上是要揭穿美国」。她指出，美国政府正在研究如何创造一个与华为竞争的对手，无论是培养美国公司，还是帮助支持华为在全球的两大主要竞争对手——瑞典的爱立信和芬兰的诺基亚。还有一些酝酿中的行动让移动网络的某些组件可以互换，好让运营商更容易自行搭配供应商。 标准组织 OpenRAN 希望像华为这样的基础设施制造商能够就网络中的技术标准达成一致，可以相互传输数据，使联合运行更为容易。华为迄今拒绝加入。
不过，有关这一交易是否可行的问题还有很多。中国是否会接受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有全球实力的企业之一的核心部分卖掉？不管是好是坏，5G 已成为超级大国的代名词。正如任正非告诉本刊的 ，「5G 代表着速度」，「拥有速度的国家会迅速向前发展。相反，在那些放弃了速度以及杰出连接技术的国家，经济可能放缓。」
即使中国政府同意了，买家又会是谁呢？任正非说他「不知道」。分析人士疑心爱立信和诺基亚等巨头会因为自尊心而犹豫不前，并且会质疑华为技术的价值。(两家公司去年均报亏损，现金也紧张。) 这项技术可能无助于小公司与华为平等竞争。咨询公司指出，这家中国公司在大型运营商中根深蒂固，这使得对大多数运营商来说，改用新供应商在财务上并不明智。韩国电子产品巨头三星财力雄厚，网络设备业务的规模虽小却也在增长——而且没有人竞争出价的话，它可以好好还价一番。出现买家联盟也有可能，然而谁会牵头就不知道了。
心仪者也可能会因为其他因素而却步。如果华为确实准备好将所有技术转让给另一家公司，那么正如王丹所说，「它必须接受未来有一个主要竞争对手的风险。」但萨克斯表示， 华为占据主导地位除了技术因素外，更是因为其低廉的产品价格以及产品铺开的速度。它愿意去那些西方公司避之不及的地方也是一个因素：除了华为以外，还有谁会趟过非洲充满疟疾的沼泽地，并把基站拖上哥伦比亚的山腰？任正非知道这一点。当被问及拥有华为宝贵专有技术的美国公司能否实现这一目标时，他很牛气地说，「我觉得不行。」但潜在买家也知道这一点。
最后，很少有人相信这项销售能让美国的国家安全机构安心，至少在短期内是如此。一个新的竞争对手几乎肯定还是得在中国制造设备，而美国的电信组件有一半都在中国生产。对中国干涉的担忧不会消失。而华为的最新攻势也不限于魅力。一周前，它指责美国官员冒充华为员工犯下违规行为，以「对该公司提出莫须有的指控」。它还指责美国政府通过网络攻击它。这可能会使关系恶化。
那么，他的计划会不会是绝望的表现？任正非说，完全不是。 他声称华为已经为其网络基础设施业务找到了不受美国黑名单影响的替代供应商。 他否认公司将在来年亏损。
尽管如此，它的消费者业务仍面临压力。 华为去年的销售额为 1050 亿美元，其中有一半来自它在全球销售的 2.08 亿部智能手机。智能手机也贡献了超大比例的利润。这项业务深陷困境。华为在中国境外销售的手机备受追捧，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谷歌独家提供的专有软件。华为使用的谷歌移动操作系统安卓是开源和免费获得的。但这家美国科技巨头自有的应用却不是。由于谷歌是美国公司，其应用是在美国编制的，因此美国商务部禁止向华为销售美国技术的做法适用于这些应用。
任正非表示，谷歌一直在游说特朗普政府允许它继续向华为提供专有的安卓软件，但到目前为止无济于事。除非美国政策发生变化，否则华为将只能继续使用安卓的开源版本却无法提供任何消费者期待的应用。 这家中国公司正在开发自己的鸿蒙操作系统，但在未来多年里还无法与成熟的安卓生态系统竞争。
沙盒隔离
这意味着所有华为新手机都将在没有 Gmail、谷歌地图和 YouTube 的情况下发售。甚至要命的是，连 Google Play 商店都没有。Play 商店能让安卓用户轻松下载 WhatsApp、Instagram 和 Facebook 等应用。特别是 WhatsApp，它已成为美国以外世界大部分地区的标准交流方式。除非美国政府松口，否则华为的新款智能手机只不过是一台能打电话的不错的相机。该公司将于 9 月 19 日在慕尼黑发布 Mate 30，这是它被列入黑名单以来发布的第一款高端手机。华为称其硬件特性将推动销售。但是缺乏基本功能的手机不太可能大卖。疲弱的消费者业务将损害利润。
华为在中国智能手机市场的份额正在快速增长。在这个市场中，它从未依赖过谷歌的应用。 但其年度手机销售额的五分之二 (约合 200 亿美元) 来自国外。虽然该公司的高管一再拒绝分享任何预测，但在截至 8 月份的前八个月内，全公司的收入增长率从 2019 年上半年的同比 23% 放缓至同比 20%。如果 Mate 30 及后续产品失败，华为势必会失去数十亿美元的年收入。
类似的供应链方面的挑战也影响了业务的其他部分。华为的程序员正忙于编写编译器和库等软件工具，它们本身用于创作支持各种电子设备的软件，不仅包括智能手机，也包括网络设备。与安卓一样，华为也必须为此编写自己的版本，并围绕它们建立技术生态系统。这样的生态系统需要耗时多年才能发展起来，而这种发展依赖有自己的目标和动力的第三方开发商，华为要刺激这种发展所能做的有限。它在高端硬技术方面的专业知识在这里派不上什么用场。
并且，尽管任正非信誓旦旦，华为的财务状况正在受挤压。连他自己也承认，华为和汇丰、渣打等西方大银行的关系被扰乱了。尽管如此，该公司仍有充足的现金，并且他说小型银行仍然愿意放贷。中国开发银行可能会在它有需要时慷慨解囊。 据报道这家银行过去曾向华为和它在国内的竞争对手中兴通讯提供信贷额度。任正非和他的下属一再声称现金流是「健康的」，说公司的建设如火如荼。它刚刚建成了一个占地 120 公顷、价值 14 亿美元的研究园区。
华为被迫从一家制造和销售硬件的公司转变为一家同时还生产许多它惯于采购的其他零部件的公司。这种转变会给一家公司带来巨大的负担。它的摇钱树正面临威胁，而与此同时它又必须投入巨资来取代再也无法从美国获得的供应商和软件。任正非可能希望他有意出售的华为 5G 技术能提供足够的燃料，让公司飞得更高。但在深圳华丽的壁画和他更为耀眼的姿态背后，华为的未来却无疑愈发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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