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狂人
数字狂人
一位资深分析家认为，经济学家对于很多问题都负有责任
上世纪 50 年代初，在美联储工作的经济学家很少。就算真有人供职于这家美国央行，也都被贬到了大楼的地下室，与真正做出决策的那几条走廊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时任美联储主席的威廉·麦克切斯尼·马丁 (William McChesney Martin) 承认，经济学家还是有他们的用处。但是，他们「对自己的分析自信过头，远远超出我认为合理的程度」。他们最好还是继续待在地下室，和多余的家具还有老鼠在一起。
时移世易，而且也很难说清世道怎么就变了，本雅明·阿佩尔鲍姆 (Binyamin Appelbaum) 在《经济学家的时刻》(The Economists’ Hour) 一书中这样写道。尽管有凯恩斯等少数有影响力的人士，但经济学家作为一个群体一度几乎在哪儿都不受严肃的政策制定者敬重。在后者看来，经济学家就是一群对人类行为有着奇怪看法的三脚猫统计学家。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十年里，这个行当已经爬出了地下室，收获了非凡的影响力。
这个行业迎来扬眉吐气的一刻，靠的是米尔顿·弗里德曼 (Milton Friedman) 等具有超凡魅力的知识分子。他们在那个时代发现了推动历史稍稍朝自己偏好的方向走的机会。近半个世纪以来，不修边幅的理论家们在全世界的政客那里都说得上话。他们志得意满的时光在金融危机、经济冲突和再次抬头的民族主义的迷雾中结束。阿佩尔鲍姆想将公众的视线引向经济学家在这片乌烟瘴气的降临中所扮演的角色。
他在美国新闻界备受尊重。他现在是《纽约时报》的社论主笔，报道经济和华盛顿的经济政策已近十年。《经济学家的时刻》更像新闻报道而非辩论文章。本书报道充分，研究透彻，讲述了果敢的经济学家如何改写了美国、欧洲以及所有新兴市场的政策的历史。
阿佩尔鲍姆书中的某些故事不太为人熟知。据他讲述，经济学家们受弗里德曼的启发，说服理查德·尼克松放弃了征兵制，转而支持完全志愿性质的武装力量。他们指出，征兵制滥用了资源，被迫入伍服兵役的年轻人或许本可以在别处更好地运用自己的技能。仅依靠志愿兵来补充兵力实际上或许能让五角大楼节省资金，因为人事变更率会下降，培训成本进而也会降低。尼克松自有结束征兵制的理由，但经济学家帮助他下定了决心。
他们还成功削弱了美国人对大企业由来已久的怀疑态度。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美国严格约束强盗大亨们打造出的庞大企业。上世纪 50 年代，经济学家在司法部的反垄断部门是二等公民。经济学家高光时刻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弗里德曼的朋友、芝加哥大学的资深教授乔治·斯蒂格勒 (George Stigler) 认为，「竞争是一株劲草，而不是一朵娇花」，在实践中企业很难保持和运用市场支配力。经济学家亚伦·戴雷科特 (Aaron Director) 赞同斯蒂格勒关于竞争的观点 (他还是弗里德曼的妻兄)，他也在芝加哥大学度过了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光，指导法律专业的学生从新兴的经济学角度看待反垄断问题。他成了理查德·波斯纳 (Richard Posner) 的导师。波斯纳是一位法律学者，后来成了一名法官，他提倡的观念是法律上的公正无非就是经济效率。这些人及其门徒们扭转了法律界对反垄断的态度，为持续几十年的企业日趋集中和市场支配力壮大创造了条件。
事情还远不止于此。上世纪 70 年代到 90 年代，经济学家帮助策划了一波放松管制的浪潮，并在 60 年代到 80 年代为减税提供了理论依据 (其中大部分得到了本刊的赞同)。所有这些带来了诸多好处。仅举航空公司一例：放松监管使航班更便宜也更便捷了。但总体增长一直未像一些人承诺的那样上升。不平等扩大了。工人和社区的利益在企业的扩张中节节败退。
阿佩尔鲍姆认为，就算是经济学这个行业所取得的胜利也应重新加以考量。经济学家为自己在 80 年代初挫败两位数通胀率的战役中所发挥的作用感到自豪。然而，货币主义引发的经济衰退造成了巨大的危害。失业率飙升，许多因货币升值而受创的制造业城镇始终未能复原。由于高油价和国防开支增加的影响减弱，经济学家通常都急于否定通胀最终会自行降低的可能性。
负外部性
一群社会科学家真的会造成如此严重的破坏吗？在阿佩尔鲍姆的书中，经济学家处于故事的中心位置，但在一场更广泛的保守派决意逆转政府侵犯的运动中，他们只是共犯而已。自由市场经济学家得到了商业领袖的财政资助，然而后者更感兴趣的是减税和减少监管，而不是崇高的研究。啤酒大亨约瑟夫·库尔斯 (Joseph Coors) 创立了传统基金会 (Heritage Foundation)，算是一家服务于资本主义的公关公司。很快它就开始发表与自己意见相合的经济学家的研究结果。「让我们把税减下来，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弗里德曼 1978 年在为这家智库撰写的文章中写道。阿佩尔鲍姆书中讲述的并不是这门学科出人意料地获得了卓著影响力的传奇故事，而是某些引起富人和权贵的兴趣的理念是怎样轻而易举就被奉为圭臬的。
但其他人的所作所为也无法令经济学家摆脱责难。许多人 (政治信仰各异) 默默地下苦功，开展有价值的研究。但一些领军人物却无视批评者，包括来自经济学家内部的批评声音。批评者曾发出警告，指出他们巧妙的理论并没有充分体现社会的复杂性。太多人沉浸在自己的聪明才智中忘乎所以，根本不去考虑其政策会有怎样非预期的后果。而几乎没有人反思政治可能产生的后果，尽管他们自己的想法得以付诸实践靠的就是政治。
他们的理论往往是基于这样的假设：富人出于自利的行为会使所有人受益。而与此同时，这些自私自利的富人却在利用同样这批经济学家来谋求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随着经济学家高光时刻的终结，那些长久以来难以争取到发声机会的观点终于在这门学科内争得了一席之地。但是，在本土主义和保护主义盛行的时代，如今占据主导的是其他看待世界的方式。这门沉闷的科学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有机会拨乱反正。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