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白之祸

没有人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乳霜和香皂被汞污染

马尼拉的水银 (汞) 猎人正在行动。他们暗访了附近的市场后，回到位于城郊公寓楼里的办公室，开始检测收获的各种美白霜。化学安全活动家迪松 (Thony Dizon) 在菲律宾环保组织 EcoWaste Coalition 总部的桌子上准备好了调查工具：X 光萤光分析仪，简称 XRF。他打开硬盒，取出激光枪，对准一只装有牛油果色乳霜的小白罐。几秒后，XRF 闪烁红光，发出 X 光，开始检测乳霜发出的光子。一闪、一闪、一闪……「失败」——设备声明产品未通过检测。这只乳霜售价 5 美元，外包装上印着 Goree 番茄红素美容面霜 (Goree Beauty Cream with Lycopene)，XRF 检测显示其中的汞含量为 23000ppm (百万分之一)。而 1ppm 就被视为有害。接着检测的一罐印有 Goree 日夜美白霜 (Goree Day & Night Whitening Cream) 的产品的汞含量为 19900ppm。

在 EcoWaste 进行了类似检测后，菲律宾食品和药物管理局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 已禁售这两款产品，但当地商户仍有贩售，对此，迪松并不惊讶。「生意就是生意，」他说。迪松的团队以及世界各地的监管机构和活动家揭露了全球汞危机的冰山一角。汞是迅速壮大的美白乳霜和香皂市场中使用的一种常见成份。据估算，该市场每年的销售额约 200 亿美元，其中涵盖了合法和安全 (或相对安全) 产品，也涵盖了最有可能含汞的假冒和廉价产品。要分辨一罐乳霜属于哪个类别未必容易。化妆品公司 Goree Cosmetics 位于巴基斯坦拉合尔 (Lahore)，该公司的技术与业务开发总经理塔里克 (M. Arslan Tariq) 表示，Goree 的真品中不含汞，EcoWaste 在马尼拉检测的产品「百分百是假货」。他说 Goree 的假货很泛滥，该公司已向巴基斯坦联邦调查局 (Federal nvestigation Agency) 发出了申诉。

水银的毒性不乏传奇色彩：在《爱丽丝梦游仙境》(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的故事里，疯帽匠失去了理智，因为制帽商常会因汞化合物中毒，造成神经紊乱。然而，至今仍有数以亿计的女性和越来越多的男性真实地沉浸在水银之中。

在全球大部份地区，使用美白霜和美白皂的现象都很普遍。其中，亚洲市场份额最大；世界卫生组织发现，中国、印度和其他亚洲国家受调查的女性中有 40% 自称经常使用美白产品。非洲也是很大的市场。从理论上看，未来会有所改善：128 国签署的控制汞中毒和污染的国际协议将于明年生效。2020 年后，根据《水俣公约》(Minamata Convention on Mercury) 的其中一个条款，一切汞含量超标 (标准很严格) 的化妆品都将被禁止「制造、进口及出口」。如何运行该禁令是另一回事。目前，有些国家仍未禁止向乳霜和香皂中添加汞。

Featured in *Bloomberg Businessweek* , Sept. 2, 2019.

Photograph by Tommy Trenchard (neon), Shawn Records (sodium), Christie Hemm Klok (berkelium), Carlotta Cardana (gold), and Kiliii Yuyan (neodymium)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厂商使用汞化合物的原因是它能抑制黑色素形成。有时，皮肤一开始会变白，也不会马上出现副作用。但长期使用后，汞常会造成皮肤不健康，肤色不均匀。接着就是神经和肾脏受损。而且危害不会终结在消费者层面。乳霜和香皂中的大部份汞最终会进入废水中，并通过甲基化进入食物链。一个可怕的例子发生在 1950 年代的日本小镇水俣 (Minamata)，那项公约因此得名。一家化工厂将汞倾倒在了水俣湾，随后，汞被鱼类摄取，鱼又被当地人吃掉。该事件造成了约 900 人死亡，逾 2000 人汞中毒，患上了水俣病，症状包括肌肉无力、精神错乱、瘫痪，以至死亡。后来也出现了出生缺陷的情况。

这场灾难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分水岭。灾难发生后，人们停止了向水俣和其他地方倾倒汞材料，全世界都认识到了海产品中的汞中毒现象。然而，从温度计到灯泡再到电池，工业和消费者对汞的使用从未停止。例如，在开采金矿的过程中，人们会利用汞将黄金从矿石中分离出来，这个过程一旦处理不当，便会造成汞污染。美白化妆品含不含汞的区别主要体现在价格上面。全球化妆品公司均不使用汞时；他们的美白产品主要使用维生素 C 和对苯二酚的衍生物，这些衍生物可暂时阻碍黑色素生成，少量使用被认为无害。但此类产品的广告大大推动了需求。

低收入消费者买不起 L’Oréal 的 White Perfect 美白霜 (菲律宾售价 11.5 美元)，只能选择对他们有害的便宜产品。去年，巴基斯坦政府检测发现，59 种产品中只有 3 种的汞含量低于 1ppm。(政府未透露品牌名称)2017 年，在千里达 (Trinidad) 和多巴哥 (Tobago) 检测了 15 种产品，汞含量无一例外都很高。

现代的汞美白与历史文化息息相关，涉及阶级、殖民主义等问题，具体因不同国家和大洲而异。历史上存在阶级差别的社会尤其注重皮肤美白，过去在那些社会里，耕田种地的人和不必风吹日晒的精英之间的差异很大。殖民主义进一步加剧了这个问题。例如，在菲律宾，300 年的西班牙和美国的殖民统治强化了以个子高及皮肤白为美的观念，「菲律宾人的身体则等而下之，因为又矮又黑，」菲律宾大学的社会学家伊万杰莉丝塔 (Andoy Evangelista) 表示，「在菲律宾，以白为美的观念仍大量存在。」雷古雅尔 (Grace Reguyal) 皮肤上的水银疤痕并非一目了然。但当她偏过头，耳朵、颈部，一直到锁骨处均显现大量斑点。雷古雅尔今年 27 岁，过去从事客服工作，7 月的一天，她坐在其位于菲律宾小城市马洛洛斯 (Malolos) 家中的沙发上，3 岁的孩子在一旁玩耍。「在菲律宾，只要皮肤白，就显得漂亮很多，」雷古雅尔说，「这是菲律宾人的成见。」她经常在 Facebook 上晒自拍照，也是在这家网站，她发现了那种改变其人生的产品。去年，她买了印有 Goree 番茄红素美容面霜和 Goree 美白皂的产品，并连续使用了三周。她脸上和脖子上开始出现皮疹，而通过皮肤接触，皮疹也传给了她的孩子。她在 Facebook 上发了一些贴文警告其他人小心选择，并鼓励人们满足于自己的肤色。

在 eBay、亚马逊 (Amazon) 和 Facebook 上，EcoWaste 锁定的许多汞含量最高的产品仍在随意叫卖。那些公司规定卖家必须遵守当地法律，但这不过是一场打地鼠游戏。例如，中国的乳霜品牌飞雀 (Feique) 在 eBay 上有售。产品描述称这款乳霜「含有矿物质」。但 EcoWaste 的激光枪在飞雀的日霜和夜霜中分别检测到了 19200ppm 和 14300ppm 的汞含量。发去包装上的广州厂商的信件因地址错误退回，其他联系方式无处可寻。eBay 在回应彭博新闻社的询问时表示会删除飞雀的产品，并加入黑名单。

Goree 面霜也可透过亚马逊上的独立经销商购买。那名 Goree 的主管塔里克说他无法为不是直接从该公司购买的 Goree 产品做担保。他说最好的中国假货能以假乱真，「有时连我们自己也分辨不出。」该公司发给了记者一份政府管理的巴基斯坦科学与工业研究委员会 (Pakistan Council of Scientific and Industrial Research) 的检测结果。其中，Goree 番茄红素美容面霜通过了检测。

塔里克还为彭博新闻社的香港办事处寄来了他口中的真品。那些产品被送去香港标准及检定中心 (Hong Kong Standards and Testing Centre) 进行检测，但均未通过检测：Goree 番茄红素美容面霜的汞含量为 5430ppm；日夜美白霜的汞含量为 43ppm。塔里克称这些发现「绝不可能」，并对检测结果提出了异议。X 光护卫者们知道他们的行动存在局限。为躲避检查，马尼拉的商店有时会将列入黑名单的品牌藏起来，最忠诚的消费者依然可以买到它们。

黑市还有别的办法。许多被禁的乳霜都是通过中东等海外地区的劳工寄回国的，这些产品就装在劳工寄给家人的私人包裹中。最终，它们会流入网上的经销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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