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号钻石
76 号钻石
善变的珠宝
第 43 届国际贵金属学会大会 (International Precious Metals Institute Conference) 的乐队名为 Abbacadabra，至少舞台边上那个巨大的发光标牌是这么写的，「对 ABBA (瑞典知名流行乐团) 的终极致敬」。然而尽管这支乐队才华横溢，54 岁的德国科学家、连续创业家伍尔夫 (Ingo Wolf) 还是觉得有改进余地。「仿效太难了，」伍尔夫听着重新演绎版的《钱、钱、钱》(Money, Money, Money) 大声说。他身穿一件酒店品牌的 Polo 衫，戴着一条结他坠饰的颈链，嘴唇上还有一点朱古力的污迹，那是旁边的朱古力喷泉留下的 (朱古力喷泉的赞助商是瑞士金条销售商 Pamp)。「大家都期待你跟原版一样好。」
在美国内华达州里诺胡椒磨坊度假村 (Peppermill Resort) 的边缘夜总会 (Edge Nightclub)，伍尔夫和我一边喝着喜力啤酒，一边讨论歌手闪闪发亮的咪高峰看上去简直像是锇做的，伍尔夫来参加这次贸易展正是为了宣传这种贵金属。当然，如果真是锇做的，那这些咪高峰的价值会超过 ABBA 所有的音乐版权费之和。「开采 1 万吨铂矿才能找到方糖那么大一块锇，」他坚定地说，「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稀有。」
伍尔夫的大赌注是，这种元素拥有比钻石还要大的商业前景。锇是镍和铂开采过程中的副产品，产量极其稀少。锇晶体不同于钻石，只能在实验室环境中形成，而且相比这种传统订婚戒指所用的宝石，锇晶体更耐于磨损，据称对光线的折射距离也更远。伍尔夫创立了锇发行认证机构 (Osmium-Institute)，这个机构负责交易认证，并且拓展商家和消费者。自从创立这个机构之后，伍尔夫一直在宣传锇的这些特点和其他特性，比如它的密度为所有金属之最，还有它散发着灿烂的、深邃如亚特兰提斯的蓝色光芒。锇还有可能成为化学武器：在氧化状态下，这种元素具有极大的毒性。
锇于 1804 年被发现，以希腊语中的「气味」一词命名。它可以导致肺部损伤——研究人员称之为「干性溺水」它还会导致非常严重的眼部损伤，令角膜变成黑色。伍尔夫曾经冒险在不致命的前提下嗅了一下有毒的锇氧化物，他说闻起来「有股大蒜和洋葱味，就像土耳其烤肉」。他和实验室合作伙伴声称开发了一种结晶过程，让锇变得无害，将它变成「珠宝变色龙」，这是锇认证机构的众多消息网站之一的说法。之后，这些极具反射性的宝石可以切割成类似钻石的星形坠饰，价格高达 5800 美元，也可以以小圆盘的形状卖给投资者，价值 130 万美元。
伍尔夫非常严密地保护自己的专利，甚至还恳求我不要披露他的化学合作伙伴的名称，或是他们实验室在瑞士的位置。「用你们美国人的话说，『这是最高机密！ 』」他用夸张的、带着强烈日耳曼口音的英语说，「最好的保护就是让匪徒不知道去哪里。」出于这个原因，他并没有在认证机构存放任何锇。
「即使他们拿着突击步枪跑进来，也只能偷走一些文档，」他说，「涉及到的金钱数额太大了，真的非常危险。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或许这的确不是玩笑，不过伍尔夫略微有种喜剧感，他留着短短的银色胡，一头蓬乱的白发，还有一大堆高尔夫球衫轮换着穿，他说自己只在滑水时才洗澡。他向笔者表示，除了锇之外，他还参与投资了 14 家企业，包括一个互联网电视公司，一间全天候开放的舞蹈工作室，一个电动汽车项目，一个红外涂料家庭取暖新创公司，还有一支名为 RaceCats 的乡村摇滚三人乐队，他现在仍是乐队主唱兼结他手。他手下的国际业务拓展副总监克劳斯 (Scarlett Clauss) 现年 24 岁，曾经是一名模特儿，常常被误以为是伍尔夫的女朋友。
克劳斯开玩笑地叫他「Rampensau」，她解释说，这个词的意思是「喜欢聚光灯的猪」。在盛衰交替的贵金属游戏中，锇所具备的这种魅力十足然而又极不稳定的特质或许刚好能够熔炼出全新的人类沉迷对象，它具有极大的价值，吸引着人们对元素的迷恋，而它本身只不过是一堆密度非常高的最基本的尘埃。伍尔夫估计，地壳中蕴藏的锇价值 500 亿美元，并且预测未来五年这个价值将会增加三倍。当然，市场也很可能同样轻易地崩溃。这一切都取决于他能否说服业内人士，比如说里诺这间夜店里的人们，让他们相信锇钻石比原始状态更好。他的魅力与 Abbacadabra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做的是流行音乐！ 」伍尔夫在音乐声中大喊着说，「我们做的是摇滚！ 」第二天，以「锇先生」(Mr.Osmium) 的称号出场的伍尔夫在胡椒磨坊度假村发表了演讲，题为「锇会成为女人的新朋友吗？ 」他的主旨是，钻石作为珠宝而言价值被高估，至少相对于他推销的东西来说是这样。他说，钻石既不是特别稀有——地质学家估计地面下埋藏着数万亿吨——在合成钻石崛起的情况下也不算独特，合成钻石在实验室中「培育」，比天然钻石价格便宜得多。「人造钻石将会彻底摧毁这个市场，」他对听众说。他预计，钻石巨头 De Beers 最短在两年内就可能破产。——「全球钻石珠宝需求当前处于史上最高水平，」De Beers 发言人约翰逊 (David Johnson) 对此回应道，「在世界各地，千禧世代已经成为最大的钻石购买群体。」
Featured in Bloomberg Businessweek , Sept. 2, 2019.
Photograph by Tommy Trenchard (neon), Shawn Records (sodium), Christie Hemm Klok (berkelium), Carlotta Cardana (gold), and Kiliii Yuyan (neodymium)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锇先生」从小痴迷于化学，后来在慕尼黑的顶级院校慕尼黑工业大学 (Technische Universität) 学习理论物理。但他也热爱摇滚乐，在慕尼黑的的士高舞厅大跳「布吉伍吉舞 (boogiewoogie)」。(他说这些更具艺术性的爱好是暂时摆脱元素周期表、与「女士们」调笑的方式，他经常使用这个词。) 他退学创立了一家唱片公司，并在 1990 末创建了在线视频综合企业 Grid-TV。
到了 2006 年 12 月，他手下已经有 110 人，还有 230 个网络电视频道。伍尔夫曾经向德国《时代周报》(Die Zeit) 夸口说，Grid-TV 很快会达到 4.5 万个站点，在全世界扩张——之后扩张到火星。
这纯粹是口出狂言：在此之前一个月，Google 已经收购了 YouTube。这个网站「很快就碾碎了我们，」伍尔夫回忆说，「太残酷了。」在打理 Grid-TV 期间，他经营了几个军事技术和科学主题的频道，括大宗商品买卖频道。受到启发的伍尔夫自己也开始了交易。2011 年，一个朋友给他透露了保加利亚黄金矿藏的消息。伍尔夫飞到该国，提交了用地申请。「那里还是像蛮荒的西部一样，」他说，「站在尘土里，试图在不可能的地方修建街道，在地上打洞：这就是黄金业务。」
当时的行动失败了，但他却因此产生了对未开发宝藏的渴望。「在采矿这一行，永远都是：『地下有几十亿！我们明天就能暴富！ 』」他说。之后在 2013 年慕尼黑的一个大宗商品会议上，他遇到了那个秘密的未来实验室合作者，当时对方正在寻找合作伙伴，想要将锇晶体化的想法商业化。他说，他们签定了独家协议，而他们的锇业务诞生于 2014 年。
在试图从头打造一种新的大宗商品之际，伍尔夫接触了投资者、贵金属矿商、宝石批发商以及高级珠宝设计师，试图确定哪种形式的锇对市场来说最具吸引力。他希望让公司具备比典型的贵金属世界更为年轻的气质，并聘用了像克劳斯这样的年轻面孔，他在一家食品杂货店排队买糖果时遇到了克劳斯。他还模仿硅谷的做法，为认证机构设计了极简主义的包装，与苹果的风格无异，而其商业模式采用了亚马逊的方式。
「我们真的希望批发商能赚钱，」他解释说，「我们只想成为一家履行业务的公司——非常非常小规模的亚马逊，专门做锇金属。」伍尔夫的实验室合作伙伴在与他签署协议之前，还曾经跟 Hublot 合作了一款售价 17.2 万美元的锇金腕表。「Hublot 显然太早了，」这家瑞士制表商的制造研发总监布特 (Mathias Buttet) 说，「这种产品需要巨大的市场营销投资，因为没人知道这种金属。」最终，锇发行认证机构开始推广 CD 唱片大小的锇金属片，用于存放在地下室，作为长期投资，每片售价 13.8 万美元。每一片都附带识别码，认证机构可在数据库里跟踪这个识别码，以防止伪造和交易操纵。
伍尔夫预计，认证机构和合作实验室将从出于上述目的而经手的锇中提成 3% 至 7%。据他估计，地球上仅有 9 立方米的未开采锇金属，而其中可开采的仅仅为 2 立方米。一旦这些资源耗尽，他猜想价格将会狂飙直上。「这是自然和经济的垄断，」他说，并表示除了珠宝以外，锇金属并无对立的商业应用，仅有极少量用于显微镜检查以及医疗，还有钢笔笔尖和指南针的针头。鉴于其具备超强的硬度，锇作为合金用于潜艇和宇宙飞船可能具有优势，然而正如克劳斯所说：「所有的锇可能只够建造半艘潜艇，而且成本高达 440 亿美元。」
在珠宝研讨会上推销了一番后，伍尔夫匆匆赶回酒店的展台。他在那里搭了两张桌子，上面满是小册子、印着 www.osmium.info 的高尔夫球座、以及价值几万美元的珠宝样品。还有一个大屏幕显示着身穿低胸上衣的女子的图片，她们袒露的胸部装饰着锇钻石。(「我很惊讶你竟然会去看锇珠宝，」克劳斯开玩笑说。) 伍尔夫做完示范后兴致很高。他冲出去拿来了小瓶的 Jack Daniel’s 威士忌 (由田纳西州的合金回收商 Mastermelt America 赞助)，又重新开始了沉醉其中的表演，观众只有我一个。他邀请我去他在阿尔卑斯山附近的别墅。在痛饮又一支威士忌之前，他举杯致敬锇金属的未来：「预祝成功！ 」伍尔夫来这儿不仅仅是为了参加派对、打打高尔夫，虽然他在贵金属高尔夫锦标赛中名列第二。事实上，昨天他碰到一个俄罗斯的矿业人士，后者号称他至少有几百千克的原始锇金属可供销售。(「这个数量可不少，」伍尔夫那天早上跟我说，「折算成收入可能有 5 亿美元。」) 他在泳池边同意我远远地看着他私下与那个俄罗斯人谈判一项交易，后来示意我过去。那位交易商穿着深色西装，同意讨论他保存的锇金属。但当我询问他的名字时，他用俄罗斯口音告诉我，我无权在文章中提到他的名字。
「不然的话，你有朝一日会享受深吸一口锇的待遇，」伍尔夫笑着说。「没错，你会发现自己在某个地方的矿井里，」那个俄罗斯人也轻声笑道。「封闭的矿井！ 」伍尔夫赞同道。与往常一样，我不知道怎去理解这些锇推销者宣称的内容。里诺似乎也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在旁边的热水浴缸里，长期在美国商务部担任大宗商品政策专家的莱格伍德 (Brian Ledgerwood) 表示，在伍尔夫的演讲之前，他甚至都没听说过锇金属。主要的行业协会国际铂金协会美国分会 (Platinum Guild International USA) 的主席卢克 (Jenny Luker) 也看过伍尔夫在大会上的发言。不过她向我表示，她无法说明锇的价值，虽然锇也是铂族金属。
后来，我向佛罗里达州立大学 (Florida State University) 的地质化学教授、研究锇金属的呼马云 (Munir Humayun) 问及伍尔夫的说法，他透过电子邮件向我表示，他不清楚伍尔夫常常引用的有关这种元素开采量和稀有性的具体数字——他说：「铑更稀有。」——并表示他对于锇认证机构声称这种金属可以透过处理使之无毒的说法也存疑。「我不会想要把它摆在家里。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消除锇的毒性，」呼马云说，「我也不知道有任何人对令锇金属有这么大的兴趣，以至于能够锇市场形成像 De Beers 那么大的规模。」(伍尔夫说，锇晶体的化学活性很低，只有在重新氧化的情况下才有危险；鉴于锇的熔点很高〔高达约摄氏 3033 度〕，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不太可能重新氧化。克劳斯补充说，认证机构已经进行过研究，确定在摄氏 400 度以下没有发现具有毒性的四氧化锇。)
至于他们的锇数据来源，克劳斯说这些数据是「我们在过去几年中从合作伙伴那里获得的估计值的汇总。这些数据得到了网络上以及来自 Hublot 的信源支持。」(Hublot 不清楚其数据的出处，该公司的布特说，相关数据来自一群地质学家，但未具体说明。「很明显 Hublot 不需要进行这些分析，」他说，「如果地质学家告诉我们，锇是最稀有的金属，Hublot 也不能反驳。」)
另一方面，巴郡公司 (Berkshire Hathaway) 旗下稀有金属子公司 Richline 的营销总监汉纳 (Mark Hanna) 深受伍尔夫的新奇演示感染，下令手下的采购团队评估锇金属的潜力。「它必须具备某种程度的时尚、亮点以及情感价值，」他说，「你不能把石头放到 (珠宝) 里面，然后说：『看看这多酷啊。』你得拿出可信的情感营销故事。材料本身并不是题材。关于这个材料的故事才是。」在伍尔夫的演示后，汉纳开玩笑地跟他说，他应当去美国电视购物公司 QVC 上节目。
伍尔夫意识到，随着这场旅程继续，他将会面对种种怀疑。形势尤其复杂的一点在于，他似乎染指了市场的太多层面，包括锇金属神秘的晶体化过程，以及自我认证的做法，还有他与 Oicoin 的松散联系，Oicoin 是一种基于锇金属的区块链代币，在今年 7 月完成了首席代币发行。锇晶体的每日价格表显示，过去六年其价格暴涨了 630%，至每克 1300 美元。这个表格是 Microsoft Excel 的格式，由锇认证机构维护并上传至一个网站，网站上还有伍尔夫宣扬这种元素优点的视频。
然而伍尔夫看来是保证，锇市场将会繁荣发展。他告诉我，在他通往成功的职业道路上，他必须穿着无数种「戏服」。伍尔夫说，2019 年第一季收入增长了 150%，认证机构正在准备全球营销活动。虽然用了五年时间才吸引了 130 位代理合作伙伴，但他向我保证，到明年年底，他们在全世界会有 1 万人销售锇。那他一直在为认证机构招募的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士」呢？他发誓说，无论她们在贵金属大会上展现了怎样的性感魅力，那都只是偶然。
「这不是有意的，」伍尔夫在泳池边吃完了一只云呢拿雪糕甜筒后说，「我知道人们会谈到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我是电视行业出身的——千万别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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