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也开始制造武器
硅谷也开始制造武器
这家科技领域最受争议的创业公司由一位 27 岁的游戏玩家创办，获得了特朗普最欣赏的富豪的支持，其业务是生产攻击无人机
在 7 月下旬，在美国南卡罗来纳州一家牧场里，莱文 (Jason Levin) 站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准备摧毁一架无人机。他先拿起一架航拍机 Up Air One 的控制设备，然后操纵它飞起来，并在离地面大约 30 米的高度盘旋。售价约 300 美元的 Up Air One 是一款业余级别的遥控无人机。接下来，他用一部手提电脑改善了一套系统。过去几个月来，他一直忙于设计这套系统。
随后，又一架尺寸与 Up Air One 差不多的无人机加入行动，在升到目标下方大约 6 米左右时，它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像一只机械版的大黄蜂。这架无人机盘旋的时候，莱文的同事纷纷靠了过来。手提电脑屏幕上跳出一条提示，请求准许它发起攻击。莱文点了一下按键，被称为「拦截者」(the Interceptor) 的第二部无人机迅速向上抬升，以 160 公里时速撞向 Up Air One。两部无人机在空中快速翻滚着，随后垂直落到地面，重重地发出砰撞声。莱文满意地笑了，他解释说，在发出攻击指令后他就没再控制「拦截者」，是它自己发现目标然后飞过去的。如果第一次撞击没能把目标打下来，「拦截者」会转回去，再发起第二次、第三次攻击，而这些动作都是它自己控制的。「作为一名工程师，这种感觉很好，」他说，「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前期工作，它自己就知道后面要做什么。有点像你把孩子送到大学，之后就不用管了。」
The Interceptor
Photograph by Maggie Shannon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为对抗那些被改用作侦察机或小型轰炸机的普通无人机，美国五角大楼已经花费数年时间，试图摸索出可靠办法。今年早些时候，总部位于加州尔湾 (Irvine) 的 Anduril Industries 公司开始向美国和英国军方供应「拦截者」。两年前创办的 Anduril Industries 现有大约 130 名员工，莱文就是其中一员。
目前，该公司已经交付了几十部「拦截者」，还有数百部订货正在生产。该公司表示，其最近期的合同主要是在冲突地区部署「拦截者」，不过它不愿透露具体细节。今年夏季，它从 Founders 基金、General Catalyst、Andreessen Horowitz 及其他风险资本投资公司共筹集到 1.2 亿美元。投资者目前对该公司的估值约 10 亿美元，较其 2018 年上一轮融资时上升了三倍。
在「拦截者」之前，Anduril Industries 就已握有侦察系统的合同，它利用侦察塔以及配备了摄影镜头和其他传感器的无人机，在美军基地及沿着美墨边界搭建侦察系统。基于这套系统，其软件可以进一步处理现场数据，在发现骚动迹象时向军官和士兵发出警示。但是，该公司还希望在利用电脑发现安全威胁之外更进一步。「拦截者」是其第一款用电脑操作的武器，之前该公司从未公开谈论过它。
硅谷历史上一直在为五角大楼提供产品和服务，但过去 50 年来两者渐行渐远。目前，美国国防部主要依靠少数几家传统供应商，比如波音 (Boeing)、洛歇马丁 (Lockheed Martin) 和诺思罗普格鲁曼 (Northrop Grumman) 等公司。它很少用初创公司。而科技类商业企业对政府项目也一向没什么热情，自从特朗普当选总统后，它们对政府项目的反感有增无减。
去年，Google 部份员工为抗议该公司参与「马文计划」(Project Maven) 而辞职，该项目用人工智能软件分析无人机图像。Google 母公司 Alphabet 后来宣布停止该项目的工作，让参加该项目的政府官员感到尴尬和愤怒。亚马逊 (Amazon)、微软 (Microsoft) 和数据分析 Palantir 等公司员工也要求公司取消与军方、执法部门及参与制定特朗普政府边境及移民政策的联邦机构签署的合同。
这些抗议的员工认为，科技业人士不应在不考虑产品使用方式的情况下制造产品。今年 9 月中旬，西雅图软件公司 Chef Software 前雇员瓦戈 (Seth Vargo) 发现，该公司参与了美国入境和海关执法局 (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ICE) 的项目，于是删除了他之前为该公司系统所写的编程代码。他提起当时的情况说，「当得知我写的程序被用于不正义目的时，我不得不作出行动。」一周后，Chef Software 表示它将停止为该局的项目工作。
而 Anduril Industries 表现得似乎能免受这类担忧的影响。该公司创办人勒基 (Palmer Luckey) 是硅谷最出名的特朗普支持者之一。27 岁的勒基自从 2017 年在有争议的情况下离开 Facebook 后，一直在网络上挑战硅谷自由派人士。Anduril Industries 第一批主要投资方之一 Founders 基金也是由支持特朗普的蒂尔 (Peter Thiel) 创办的。Anduril Industries 董事长斯蒂芬斯 (Trae Stephens) 也是 Founders 基金的合伙人，且曾是特朗普就职前的过渡团队成员。Anduril Industries 不久前开始参与 Google 退出的马文计划。
该公司人士表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解决五角大楼一直以来对可靠技术的需求，而不是因为热衷于为哪位总统服务。斯蒂芬斯说，有些公司隐瞒或者低调处理他们的国防业务，这是自己在把问题搞复杂化，会让那些不喜欢触碰这类项目的员工觉得他们被骗了。「他们会对员工说，『我们签约不是要开发武器，』」斯蒂芬斯说，「这跟 Anduril Industries 的作法刚好相反。我们会在员工刚进门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你来这里就是要制造武器的。』」
创办 Anduril Industries 的想法最初源于斯蒂芬斯与他在 Palantir 时的同事谈话。Palantir 是蒂尔在 2004 年创办的一家数据分析公司。斯蒂芬斯他们当时认为，如果能创办一家专注于高科技军事应用技术的软件公司，有可能在策略上胜过传统的国防外判商。据曾在 Palantir 任职七年、现担任 Anduril Industries 营运总监的格里姆 (Matt Grimm) 回忆说，当时它并不是一个具体计划，更像是大家在机场贵宾室或参加婚礼时说起办个联谊活动，但最后没有成真。
斯蒂芬斯在 2013 年离开这家公司之前，他的工作就是向政府推销技术。2016 年，Palantir 起诉美国陆军在为一个大型情报项目选择外判商时拒绝考虑它。Palantir 最终胜诉，并在今年 3 月拿到了那份合同，项目金额最高可达 8 亿美元。
这种顽强精神帮助 Palantir 推动政府向初创公司敞开大门，不过，政府内部也有推进变革的力量。2015 年，前美国总统奥巴马政府的国防部长卡特 (Ashton Carter) 采取了一系列行动，使政府成为五角大楼的友好商业伙伴。2016 年，特朗普赢得大选后，斯蒂芬斯被任命为国防过渡团队成员。后来他进入国防创新委员会 (Defense Innovation Board)，该委员会是卡特改革举措的核心一环。
斯蒂芬斯还开始物色 Founders 基金可以投资的国防科技初创公司。勒基 2014 年将他的虚拟实境 (VR) 技术公司 Oculus 作价 20 亿美元卖给 Facebook 之后，此时也在考虑将部份所得投给国防外判商类的初创公司。Founders 基金之前就曾投资过 Oculus，勒基也因此跟斯蒂芬斯成为朋友。在 2016 年美国大选前，勒基的职业生涯开始转向，据新闻网站《野兽日报》(Daily Beast) 报道，当时他向一家支持特朗普的组织捐款 1 万美元，该组织是从网上论坛 Reddit 上的社区「r/The_Donald」发展而来的。勒基的资金被专门用于创建攻击希拉莉 (Hillary Clinton)。勒基几乎是转眼之间就从 Facebook 消失了，2017 年 3 月，该公司宣布勒基已不再是其员工。勒基说他是因为政治主张被开除的，对于这一说法，Facebook 行政总裁扎克伯格 (Mark Zuckerberg) 在 2018 年 4 月于国会作证时否认。
成为自由人之后，勒基跟斯蒂芬斯开始着手创办 Anduril Industries，招募了十多位曾在 Palantir 或 Oculus 工作过的员工。他们打算沿用之前勒基在经营虚拟实境业务时非常有效的策略：运用复杂的软件，将低成本、容易获取的单项要件集成在一起。勒基觉得，这个标准相对来说不会高。他认为，尽管外界对美国军方的技术实力有种种传说，但国防行业几十年来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勒基丰富多彩的公众形象必然会对 Anduril Industries 的品牌产生影响，不论好坏。早些时候，他曾有一次穿着比坚尼和丝袜、一副视频游戏角色的装扮出现在日本某个动漫节上。(在办公室里他一般不会搞角色扮演，但不论什么情况，他都会大量援引漫画内容。) Anduril Industries 的早期投资人朗斯代尔 (Joe Lonsdale) 说，这类古怪举止并没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即使是在风格偏保守的国防产业。朗斯代尔说，「他这个人其实比外界以为的要严肃。」
2017 年 Anduril Industries 拿到了第一个国防合同，是为美国海关及边境保护局 (U.S.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CBP) 提供用于美墨边界的电子侦察系统。勒基对这个项目非常支持，他说，这对 Anduril Industries 展示其技术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方式。这份合同将 Anduril Industries 与特朗普政府的反移民舆论和政策联系在一起，也让该公司成为争议目标。
批评人士在描述 Anduril Industries 时，要么认为它体现了技术领域的特朗普主义，要么认为它是一家持道德虚无主义立场的逐利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勒基认为，这种愤怒不无益处。他说，「我们是在告诉人们，围绕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总会有争论，边界安全问题不会是最后一次。」不过，并非所有 Anduril Industries 员工对此都感到开心。在谈到这个话题时，格里姆做了个鬼脸。他称自己是一名「奥巴马粉丝」，在公司创办人团队里，他是最支持自由派立场的。「我们原本的目标并不是想站出来说，『我们是一家边境安全技术公司，』」他说，「实际上，刚开始的一年半时间我们非常沮丧，因为舆论真的就是这么说的。」Anduril Industries 人士随即指出，许多民主党人士也一直支持采用电子边境侦察系统，认为与实体边境隔离墙相比，它是一种更人性化的替代方案。
另一方面，倡导移民权利的人士称，与执法机构合作的企业不可以忽视这些机构是如何对待在边境被逮捕的人。「协助那种残忍做法、为残忍做法提供方便、确保它们可以做更多残忍的事，这只会让整个事情变得更糟，」移民权益团体 Mijente 的组织者之一冈萨雷斯 (Jacinta Gonzalez) 说。Mijente 汇集了针对协助实施特朗普移民政策的科技公司所进行的抗议活动。
同时，美国公民自由联盟 (The 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ACLU) 表示，在边境或战场等冲突地区实施的技术往往会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Anduril Industries 透露，现在它从军事项目上获得的收入比 CBP 项目的增加了一倍，并且它认为，为军事基地提供安全技术应该没什么争议。但是，「拦截者」项目将它引向了另一个与科技相关的热门问题：自动操作武器的开发和使用。
多年来，美国军方一直担心无人机有可能被用于间谍或恐怖活动。今年来这种担心更加重了，在沙特阿拉伯和霍尔木兹海峡 (Strait of Hormuz) 发生的冲突中牵涉到了军用无人机；去年在委内瑞拉，曾有人试图利用无人机搞暗杀。美国国防部尝试过多种解决方案，包括干扰无人机信号、像捉蝴蝶一样捕捉无人机。但是，采用电子手段诱捕无人机或让他们失灵的主意在勒基看来似乎很荒唐。「为什么不直接把它打下来呢？ 」他说。
今年早些时候的一个周末，勒基和莱文及其他同事在办公室闲聊时想到开发「拦截者」的念头。他们的基本想法是，在小型无人机上配备电脑视觉软件，让它对需要保护的空域进行扫描，然后对其视为恶意的目标进行撞击。他们制作了一部原型机，它偶尔能将目标击落，然后他们将一次成功的试用过程用智能手机拍了视频，传给了他们在五角大楼的联系人。
在 Anduril Industries 忙着改善早期原型机时，军方就订购了十多部进行试用。到今年夏季，Anduril Industries 声称他们的成功率已接近完美水平。新版无人机的时速能达到 320 公里甚至更高，从而可能足以在天空中击落更大的飞行器。Anduril Industries 还开始开发用于清除更大型目标的原型机。勒基设想会有客户说，「我们希望能用它来对付那些人─他们不只是用无人机来攻击军事基地，或许还会用超轻型飞机，或者直升机，或者巡航导弹。」Anduril Industries 还计划向商业客户销售这种反无人机系统，目前已经与一些企业进行了初步讨论，包括石油天然气公司及其他一些需要保护大片开放式空间的企业。
对于一间创立只有两年的新创企业，其制造和销售一种新型的、可能会致命的武器的前景无疑会引发商业伦理问题。尤其是在目前舆论对科技企业逾越边界的问题批评声音越来越大的情况下。「拦截者」目前还不会攻击人类，而且它每次攻击前还需要有操作人员发出明确许可，但可以想见，这些控制措施将来都可以改变。来自反对自动武器的行动组织「阻止杀手机械人运动」(Campaign to Stop Killer Robots) 的科斯米娜 (Marta Kosmyna) 说，「你们已经开发了这种技术，已经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她说，像「拦截者」这样的科技产品，最终使用的时候极少会像原先预想的那样。
莱文演示「拦截者」的第二天，Anduril Industries 员工、员工家人、公司股东还有其他贵宾依序进入新总部办公楼，参加乔迁聚会。勒基和妻子妮可 (Nicole) 一起坐在餐厅的卡座里。他们几周前才结婚，Anduril Industries 的这次活动感觉有点像是他们的第二次招待会。大厅里，扬声器播放 Dave Brubeck 的爵士名曲《Take Five》。客人们喝着鸡尾酒，酒里的冰块里面有个 Anduril Industries 的公司标识。
聚会前，勒基一下午都在城里的另一头，跟小特朗普 (Donald Trump Jr.) 一起参加政治筹款活动。据联邦选举委员会 (Federal Election Commission) 的数据，自从 2017 年以来，Anduril Industries 这位创办人已经向共和党相关团体捐款约 130 万美元，成为共和党重要的年轻捐款人。聚会时，第一批到勒基座位来的人有桥健资本创办人兰伯特 (Hal Lambert)，他是 Anduril 的早期投资人之一，也是共和党捐款人。
聚会场所空间巨大，顶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美国国旗。客人漫步其间，一边参观 Anduril Industries 的铣床、3D 打印机和摄影棚。每间会议室的墙上都写满了方程序。格里姆承认说，是他让员工们随手写下的，以便于给那些教育程度不高的人留下印象。
接下来，斯蒂芬斯和勒基分别致辞，嘲笑硅谷人士对国防合同提防有加的样子。「很高兴回到这里，这个聚集了这么多杰出人士的地方，而且大家都非常明智并且支持国家安全，」勒基说道，听众中响起一阵热烈掌声。斯蒂芬斯则感谢员工们放弃大型软件公司而选择加盟 Anduril Industries。
蒂尔当天不在场，之前他曾给斯蒂芬斯发短讯，说他不来了。蒂尔拒绝了本文的采访请求，Founders 基金发言人格里森 (Erin Gleason) 说，「他没有参与该公司的事务」，虽然他的基金持有 Anduril Industries 的股份。
Anduril Industries 创办人们给外界的形象是，国防行业在享受几十年的优厚合同后已经变得很疲弱。人们很难忽视的一点是，这家公司在其成立以来的短短两年内，就能如此熟练地打进华盛顿的圈子，在国会参众两院都有很显赫的盟友。来自阿肯色州的共和党参议员科顿 (Tom Cotton) 说，他认为国防业出现初创公司是令人振奋的事。「如果我们有更多的国防企业参与竞争五角大楼的合同，那会很有好处，」他说。
除了科顿之外，据 Anduril Industries 的另一位发言人表示，还有其他五、六位国会议员会对本文表示支持 Anduril Industries。共和党人克德 (Will Hurd) 就是其中之一，他来自德州，代表美墨边界的一个选区。不过，本文还没来得及采访，克德已宣布退休，称他将离开众议院，「以其他方式帮助国家。」有传言称，他将加盟 Anduril Industries。尚不清楚大家对这种可能性是否会当真，不过勒基的确接到大量有关此事的询问。「大家都在关心我们是件好事，」他说，虽然克德宣布退休，但他并未打算聘请他。勒基转而又说，「我很高兴大家的猜测不是以为克德要去为洛歇马丁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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