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
为什么气候变化会将保险公司推向绝境
伦敦港务局 (Port of London Authority) 的领航员就是泰晤士河口的「出租车司机」。他们的工作基地格雷夫森德 (Gravesend) 距离伦敦 33 公里，每年大约有一万艘船经他们导航驶入伦敦码头。他们乘坐巡逻快艇到近海上，使用绳梯登上楼房一般高的船只。他们很像对伦敦 2.5 万条街道烂熟于心的黑色出租车司机，必须记得泰晤士河口的每一个沙洲和风力发电场。
在英国东南部从食品到燃料的所有物资供应线上，他们是不可缺少的一环。但当风力太大时，领航员无法登船。如果受耽搁的船不断增多，码头就会堵塞。英国沿海区域也许在不久后将遭受更猛烈的风暴，贸易可能会因此瘫痪多日。这种连锁反应是碳排放可能带来的损失的一个例证。
这类变化给保险公司带来了独一无二的风险。每年有数千万企业购买保险以抵御风险。根据大型再保险公司瑞士再保险 (Swiss Re) 的数据，去年全世界财产与意外险的保费达到 2.4 万亿美元。直接与消费者打交道的保险公司会将巨额损失的风险转嫁给再保险公司。如果极端事件成为常态，保险公司就不得不给投保人更多赔付，它们持有资产的价值会降低。最好的情况是保险公司重塑自我，帮助世界应对风险——毕竟它们是靠管理风险赚钱的。最坏的情况是一些保险公司倒闭，导致全球经济的许多领域变得无法投保。
保险公司已经注意到了规模空前的灾难。上月早些时候，飓风「多利安」先后袭击了巴哈马群岛和美国南、北卡罗莱纳州。它是已知在大西洋形成进而登陆的两个最强风暴之一。7 月，飓风「巴里」给阿肯色州带来了有记录以来的最大降雨量。今年到目前为止，印度洋海盆已经出现了三个巨型气旋。去年 11 月，加州发生了有记录以来过火面积最大的一次山火。
损失特别重大的灾难变得日益频繁。从 1980 年到 2015 年，美国平均每年发生五起损失超 10 亿美元 (按当前价格计算) 的事件，而在 2016 年到 2018 年间变成平均每年 15 起。「哈维」 是史上给美国造成最惨重损失的飓风。根据气候模型公司 AIR Worldwide 的说法，在 20 世纪，一场规模堪比 「哈维」的飓风会被视为两千年一遇的灾难。而在「哈维」来袭的 2017 年，人们估计这一频率为 300 年一遇。AIR 的彼特·苏苏尼斯 (Peter Sousounis) 表示，到 2100 年，它将变成百年一遇。而过去被归为千年一遇的涌潮预计每 30 年就会发生一次。
灾难也变得越来越难以预测。虽然新的模型已开始计入气候变化，但大多数仍依赖来自过去几十年的、已然过时的数据。此外，保险公司也难以应对「复合效应」，即与全球变暖相关的各起事件会相互促进彼此的影响。比如，要预测干旱何时引发山火很难，因为降雨量减少不仅会让植被更干燥从而更易燃，也会减缓植被的生长。影响往往也不是线性的。气候模型公司 RMS 的皮特·戴利 (Pete Dailey) 表示，当风速超过每小时 100 公里时，每增加 10% 造成的损失通常会增加 50% 至 60%。
建在冲积平原和海滨上的房屋越来越多，这也加大了损失。自上世纪 70 年代以来，灾难性事件每年造成的保险损失在经通胀因素调整后增长了 20 倍。最近十年平均每年损失达 650 亿美元，这还不包括业务中断之类的连锁反应。尽管去年没有发生特大灾害，全球年保险损失总额仍达 850 亿美元。
气候带来的损失也可能来自保险公司资产负债表的另一边，即保险公司用来支付赔偿金以及投放任何闲置资金的投资项目。保险公司 (除了财产和意外险，还包括人寿和健康险) 是全球第二大机构投资者，管理着 25 万亿美元的资金。它们经常在跨国公司、基础设施和房地产上押下重注。而随着气候变化，这样做的风险也在加大。此外，化石燃料用量减少等经济的结构性变化也可能令保险公司的投资组合遭受损失。
面对这些威胁，保险公司正力图让自己的业务能经受住未来的考验。这在一定程度上和财务韧性有关。大多数常规保单每年更新一次，这意味着保险公司可以 (在监管限度内) 及时提高保费。上世纪 90 年代发生的一连串特大灾难让保险公司措手不及，之后它们加强了资本储备。根据麦肯锡的数据，按实际价值计算，过去 20 年来美国财产和意外险行业可用于支付索赔的保单持有人盈余 (大致就是资产超过负债的部分) 翻了一番。1992 年飓风「安德鲁」导致 11 家保险公司破产。而在 2017 到 2018 年创纪录的飓风季节，所有保险公司都幸存了下来。
监管机构正采取更多措施来督促保险公司持有充足的资本——目标通常是确保保险公司能够承受 200 年一遇的最糟糕年份造成的损失。但要对此给出一个数字却很困难，因为没有谁拥有几千年的数据。而所谓「最糟糕的年景」却在一年年变得更糟。英国央行前监管官员保罗·费希尔 (Paul Fisher) 表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风险还将继续上升。灾难年份还可能对各个市场造成冲击，在保险公司最需要投资回报的时候损害它们的投资。一些保险公司可能被迫出售资产以支付巨额赔偿，从而进一步压低资产价格。
最有可能的是，赔付金额会继续攀升，尽管不至于让保险公司无力承担。但这仍会造成一个问题。为了能够承担更大的损失，保险公司必须收取更高的保费。根据经纪公司达信 (Marsh) 的数据，今年第二季度全球商业保险价格较第一季度上涨 6%，创有记录以来的最大增幅。财产险价格在美国上涨了 10%，在太平洋地区则飙升了近 18%。这一上涨是为了满足再保险公司的要求。据评级机构标普全球 (S&P Global) 预测，明年再保险平均价格将上调 5%；加州在经历了不久前的大规模山火后将上涨 30% 至 70%。
尽管几个季度的风平浪静可能会使部分价格上涨放缓，但涨价是大势所趋。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总有一些客户会重新考虑究竟还买不买保险。保险公司可能会通过增加免责条款或限定赔付额来降低保费。或者，监管机构可能会设定最高保费，而这可能会让一些保险公司彻底退出。经济的许多领域可能会变得无法投保，这样一来，越来越多的个人、公司和国家就会遭受灾难性的损失。
全球总损失与已投保的损失之间的缺口已经很大了，而且还在不断扩大。瑞士再保险的研究部门估计，按实际价值计算，2000 年至 2018 年间这一数字增长了一倍多，达到 1.2 万亿美元。去年自然灾害造成的损失有一半没有投保。麦肯锡的艾万·米歇尔克嘉 (Erwann Michell-Kerjan) 说，尽管美国有一半人口临水而居，但 90% 的房主都没有水灾保险。
保险公司正在尝试各种办法，不让这一「保险缺口」进一步扩大。它们正在将业务数字化并让理赔自动化，以求削减成本。咨询公司凯捷 (Capgemini) 的赛斯·拉克林 (Seth Rachlin) 指出，保险公司正在部署新科技，比如通过传感器收集数据并向灾区派遣无人机等来对付欺诈问题。参数化保险等创新举措有助于削减成本和防止欺诈。当降雨量等可观测参数超过商定阈值时，保险公司就会一次性支付一笔赔偿金，而不是根据事后上报的损失来赔偿。
当风险变得无法投保时，政府和企业可以携手合作。在六分之一的房屋面临水灾风险的英国，政府和保险公司已经成立了再保险公司 Flood Re，让保险公司能够为各个冲积平原上的 35 万套房屋提供负担得起的保费。
许多保险公司已经对采取了诸如修建防洪堤等防范措施的客户予以保费优惠。瑞士联邦理工学院的戴维·布雷施 (David Bresch) 表示，保险公司应该考虑向愿意实施更多防护工程 (比如加固堤岸) 的客户提供贷款。但由于保险合同大多是短期的，这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比如今年投资了某个项目的保险公司，明年就可能被其他保费更低的同行抢走客户。但长期保单可能适用于公共基础设施项目。
发展中国家投保不足，部分原因是它们对所面临的风险认识不足。加大研究力度将有助于改变这种状况；将模型公之于众也会有所帮助，这样官员和财务人员就能够评估减灾措施。最重要的是，保险公司需要宣传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以及投保的必要性。苏黎世保险 (Zurich Insurance) 的艾莉森·马丁 (Alison Martin) 指出，人们不投保通常是因为他们认为最坏的事情不会发生。只是讲讲两千年一遇的事件不怎么管用，「因为很多人会觉得自己在接下来的 1999 年里都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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