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技界的失落一代
中国科技界的失落一代
随着职位流失与日俱增，科技初创企业员工开始抵制超时工作文化
当 Terry Hu 工作的这家北京游戏新创公司的老板不再出现，为用户准备的免费赠品——礼品卡和毛绒玩具——也逐渐消耗一空时，他第一次感到有麻烦了。他说，老板最后告诉大家公司的资金已经枯竭。Terry Hu 和约三分之二的同事被解雇。「他告诉我们，我们是最优秀、最聪明的，有一天我们可能还会回来为公司工作，」 Terry Hu 说。他要求不要透露公司的名字，因为担心这会影响他的职业前景。「全是一堆废话。」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一家英语培训中心找到了一份工作，跳出了曾经非常有吸引力的科技行业。「我已经得到了教训，」他说。
中国新一代科技行业从业人员正面临一个新的现实：该行业正经历自 2008 年金融危机以来最严重的滑坡。中国整体经济放缓以及与美国的贸易战结束了这一轮科技界荣景，期间催生出阿里巴巴集团和腾讯控股等科技巨擘。研究与顾问公司 Preqin 的数据显示，2019 年大中华地区新创企业透过风险投资交易筹集了 325 亿美元的资金，不到去年 1118 亿美元融资规模的三分之一。招聘平台智联招聘的数据显示，职位流失不断增加，招聘速度放缓：第二季互联网和电子商务企业在该平台上刊登的招聘广告下降了约 13%。创业者的创业意愿减弱，所以新创企业创立的步伐放缓。
Change in Job Postings in China
Q2 ’18 to Q2 ’19
Data: Zhaopin
中国科技行业臭名昭著的超时加班文化给从业者作出的心照不宣的承诺——投入时间，快速致富——已不再站得住脚。多年来，中国的科技从业者接受了一种被称为 996 的工作机制，即每天工作时间是早上 9 点到晚上 9 点，一周工作 6 天，外加加班——以换取他们曾经目睹的许多前辈获得过的财富。很多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待遇，比如 Terry Hu 的工资每月为 2000 美元左右。他们现在发现，这种盲目的忠诚并不总是能得到回报。今年 3 月，一群大多匿名的中国工程师在代码共享社区 GitHub 上抗议 996 机制。他们编制了一份以不支付加班费而闻名的公司黑名单，并向当地劳动监管机构提出了对雇主的正式投诉。他们的贴文迅速传播开来，获得了近 25 万关注。
一些中国最知名的行业人士对此予以反驳。今年 4 月，阿里巴巴的亿万富翁创办人马云在与员工的一次内部会议上，对这种极端工作机制表示支持，称 996 机制对员工来说是「天大的福气」。阿里巴巴的竞争对手京东的行政总裁刘强东在微信的一篇贴文中说，虽然他不会强迫员工采用 996 机制，但偷懒的人不是他的「兄弟」。
数月来，中国一直努力应对外国对中国科技行业的威胁。今年 5 月，美国禁止电讯设备巨头华为技术有限公司购买美国零件，其他中国科技公司也担心会遭遇同样的命运。科技界从业员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可能会阻碍该行业的成长，给政府带来又一个难题。「面对更艰难的回报，在 996 机制下工作的从业人员可能会失去热情，」上海投资公司开元资本的董事总经理西尔弗斯 (Brock Silvers) 表示，「这恰恰与中国发展中的科技行业的需求背道而驰。」
上海数据私隐公司 Dimension 的创办人、23 岁的 Suji Yam 表示，年轻一代看重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他允许自己 20 人的团队采用灵活工作时间，在全球各地遥距工作。他认为，要改变中国的工作文化可能需要 10 到 20 年的时间。随着发财梦的破灭，「工程师们越来越意识到他们只是普通的劳动者，和外卖速递员属于同一阶层，和他们一样悲哀，」 Suji Yam 说。
在 2016 年中国上一次科技业低迷期，企业停止了招聘并裁员，许多企业被要求重新估值、重新评估资产，并削减成本。这导致厌恶风险的投资者只把钱投给大公司，推高了中国最大的新创企业的估值，并催生了几家几乎控制了一切的科技巨头。
这一次，即使是最炙手可热的新创企业也感受到了痛苦。软银投资的卡车送货应用程序公司满帮集团 (Full Truck Alliance) 取消了筹资多达 10 亿美元的计划，而人工智能新创企业商汤集团 (Sense Time Group) 称其举行的是一次没有设置融资目标「无交易」路演，几个月前，据说该公司就融资约 20 亿美元与投资者举行磋商。今年早些时候，网上叫车巨头滴滴出行内部披露了裁员 15% 的计划，尽管该公司打算在某些领域进行招聘，与此同时，据说电商巨头阿里巴巴已经暂停了招聘。
在 Cherry Wang 工作的社交网络公司，过度拥挤曾经是常态，无法给每个人都配备办公桌。现在一排排办公桌空置在那里，这位产品经理看着同事们在周五收拾好东西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她说，去年底约有 10% 的员工被裁掉，她要求不透露公司的名字，以免丢掉工作。Cherry Wang 已经习惯了每年至少三个月薪水的奖金。今年呢？
「你很幸运没有被裁掉，」她引述她的经理在最近一次工作评估中对她讲的话。
26 岁的 Vicky Ren 很庆幸不用再忍受中国科技公司习以为常的长时间工作了。2015 年大学毕业后，Vicky Ren 成为中国数百万「北漂族」(移居北京以寻找机会的人) 中的一员。她在一家中国互联网公司做了两年的市场专员。在被调派国外帮助公司拓展东南亚市场后，与中国总部超长工作时间让她情绪低落，晚上 10 点才离开办公室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低工资和长时间工作促使她在 5 月辞职。后来她在一家美国电子产品销售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资比原来高 30%，工作时间从上午 10 点到下午 6 点。她说，现在她更有成就感，公司鼓励员工在正常上班时间内完成工作。VickyRen 说：「这里的每个人都认为加班是件可耻的事。」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