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寓言

2019-12-23 原文 #Nei.st 的其它文章

PISA 的结果可能会令决策者误入歧途。但它们仍然重要

一九九一年爱沙尼亚脱离苏联独立后,抓住机会重塑该国的教育体系。现任教育部长玛伊丽斯·莱普斯 (Mailis Reps) 说,当时的官员和政客为寻求启发,把从美国到荷兰等各国的经验看了个遍。但他们总会回过头来看看北欧邻国。莱普斯回忆说,在各种辩论中,结论经常是:「这在瑞典或芬兰成功了,我们也这样试试。」

其他许多国家也这么做过。经合组织每三年发布一次国际学生评估项目 (PISA) 的测试结果,最新结果于 12 月 3 日发布。PISA 面向经合组织成员国 (多为富裕国家) 及该组织以外自愿参加国的 15 和 16 岁学生,测试其阅读、数学和科学能力。测试结果提供了一种直接比较不同教育体系的方法。自首次发布结果以来至今已近 20 年。当年首次测试有一个结果出人意料:以前从未因教育而闻名的芬兰在阅读这一项上位列榜首,在其他方面也表现优异。

这个北欧国家那时似乎找到了一种方法,在取得出色成绩的同时,不必像当时同样位居榜单前列的日本和韩国等东亚国家那样纪律严明,课业繁重。教育学家蜂拥来到赫尔辛基考察。他们的考察结果显示,芬兰的教育不仅免费、全面,教师也非常受尊重,他们训练有素,在工作中自主程度高,常常让孩子们自己去探索和发现。从苏格兰到韩国,许多国家的学校都试图模仿芬兰模式。事实上,由于外国人的考察变得非常普遍,芬兰政府开始收取费用。现在考察一所学校需支付 1200 多欧元 (1300 美元)。

但是,芬兰的教育乌托邦形象现在似乎有些过时了。PISA 最近几次结果显示,自 2006 年以来,芬兰每次测试的平均得分都在下降。贫富学生之间的成绩差距正在扩大,这对于一个以平等为荣的国家来说令人担忧。曾经只是模仿芬兰的爱沙尼亚如今已成为经合组织中成绩最好的国家。爱沙尼亚教育部秘书长马特·莱德梅茨 (Mart Laidmets) 难掩自豪地指出,尽管亚洲各国的教育考察团仍会飞往赫尔辛基,但他们越来越多地只是将它作为前往爱沙尼亚首都塔林 (Tallinn) 的经停站。

芬兰的故事有助于解释为什么自 PISA 推出以来,测试结果总体而言几乎没有提升。千年之交时的希望是,PISA 测试提供的大量新信息将有助于发现某些教育体系的成功经验。其他国家将可以效仿,推动测试成绩全面提高。但是,尽管过去十年间经合组织国家学生的人均教育经费增加了 15%,但学生在阅读、数学和科学方面的表现与测试刚推出时基本相同。

塔林取经

与以往一样,今年的结果有很多亮点 (见图表)。新加坡本就优异的分数又上一层楼。即使这样,它也不再是总成绩最高的国家。今年排名第一的是中国,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北京、上海、江苏和浙江 (经合组织因无法保证准确性而拒绝纳入中国其他地区的结果)。约旦、波兰和土耳其等教育体系未被深入研究的国家排名也有所提升。然而,有约旦这样排名提升的国家,就有芬兰这样退步的国家。

成绩整体上没有进步的部分原因是,学校对成绩的影响比普遍认为的小。文化以及成人文化水平等其他社会因素的影响更大,这意味着即使是充分了解情况的政策制定者也只能起到有限的作用。正如伦敦大学学院的约翰·杰里姆 (John Jerrim) 所说:「东亚国家总是会名列前茅。」而且数据表明,教育支出增加到一定水平 (学生从 6 至 15 岁的人均累计支出约五万美元) 之后,它和 PISA 分数之间的关联就不大了。

从爱沙尼亚和芬兰可以看出文化的重要作用。两国历史上很早就实现了较高的民众文化水平,这通常是当地新教教会鼓励的结果。「大家普遍认为,」莱普斯说,「也许我们没有黄金钻,但教育就是我们的无价宝。」以姆明 (Moomin) 为主角的儿童系列绘本诞生于芬兰,这种圆墩墩的白色生物深受世界各地青少年的喜爱。芬兰各地图书馆众多,位于赫尔辛基市中心火车站旁的赫尔辛基颂歌中央图书馆 (Oodi) 屋顶呈缓坡状,十分壮观,是为庆祝芬兰独立百年而建,耗资 9800 万欧元。这些对于其他国家来说都难以复制。

还有其他因素教育部长无法左右。移民的影响很大,大多数国家的新移民测试得分低于当地人。过去十年里,芬兰参加 PISA 测试的移民学生人数小幅增加。这些学生中超过五分之四的人在家里不说芬兰语,这有助解释他们和当地学生在成绩上的巨大差距。爱沙尼亚的移民学生数量也有类似的增长,但其中穷人的比例要比芬兰新移民小得多。

最后的课程

芬兰测试成绩下降可能会让那些急于效仿其教育模式的学究们显得愚蠢。但是,深入了解后会发现,芬兰模式仍有许多经验可供借鉴。尽管芬兰以快乐教育闻名,但它曾经采用的是略微严苛的方法。1996 年,也就是 PISA 首批结果公布的四年前,一群英国研究人员访问了芬兰。他们发现「全班都按照老师定下的节奏,逐行逐字地学习教科书上的内容……我们去了很多学校,发现课堂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就算换个老师,学生也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同」。正如经济学家加布里埃尔·海勒·萨格伦 (Gabriel Heller Sahlgren) 指出的那样,大多数在第一轮 PISA 测试中得分高的学生都经历过这种教学方式。

等到结果公布时,许多芬兰学校已经开始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令前来考察的官员们困惑不已。赫尔辛基大学和奥卢大学 (University of Oulu) 的安诺·萨里宁 (Aino Saarinen) 及其同事即将发表的一项研究分析了 2012 年至 2015 年的 PISA 数据,发现在给学生更多自由来开展自主学习的学校,学生的数学和科学得分较低。贫困和移民家庭的学生得分最低。芬兰的学校放弃了在照本宣科和自主学习之间找到一个恰当折中点的可能性,自那以后一直在不停探索新模式。一批没有教室的新学校正在建设之中。2016 年开始引入的课程大纲鼓励上课内容不明确分科。

尽管如此,爱沙尼亚和芬兰的教育体系在组织方式上仍有许多相似之处。例如,私立学校都很少,而且都试图尽量减少考试和按能力分班。在位于塔林市中心的雅各布·韦斯特霍尔姆学校 (Jakob Westholm School),校长兰多·库斯蒂克 (Rando Kuustik) 的办公室略显古板,墙上挂满了爱沙尼亚领导人的画像和一大面国旗。不过,这位校长说他的首要任务是让学生快乐,第二个任务是「帮助他们提高应对社会的能力」。

但是,尽管库斯蒂克手下的老师们已经开始通过展开更多分组学习等形式来微调教学风格,但他说:「我们仍然是一所非常传统的学校。」在学生开始分组学习之前,老师会确保他们已经充分理解了教学内容。课堂规则很明确,而老师们站在教室前面授课。根据学者们的报告,全国各地的情况相似。测试公司剑桥大学国际考评部 (Cambridge Assessment) 的蒂姆·奥茨 (Tim Oates) 盛赞爱沙尼亚课程体系严谨又一以贯之。

这样的教育模式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但是任何想照搬照抄爱沙尼亚模式的国家多半会失望。该国在过去的 30 年中实现了快速的经济增长,这也与学习成绩的提升有关。爱沙尼亚向国外移民的人数增加,再加上出生率降低,自 2000 年以来在校学生人数减少了 29%,这就形成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教育体系。经合组织的教育负责人安德烈亚斯·施莱歇尔 (Andreas Schleicher) 指出,为吸引不多的生源,学校之间「健康竞争」。莱普斯说,在农村地区的小学,只有两三个学生的班级并不少见,这意味着学生接受的教育类似于私教。一所学校甚至在没有学生的情况下坚持了两年,其他国家可能不会复制这种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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