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传志谢幕
柳传志谢幕
75 岁的柳传志退休，联想准备好了吗？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最具影响力的第一代企业家，柳传志再一次引发了舆论震动。12 月 18 日晚，联想控股 (03396.HK) 公告如期而至，35 年前下海创立联想的柳传志辞去联想控股的董事长一职。
没有发布会，没有视频演讲，75 岁的柳传志仅仅接受了中央电视广播总台的专访，称此时是退休「最好的时候」。
柳传志称，2020 年是联想控股新一轮五年计划的开始，已经成熟的管理团队可以承上启下。
一位联想控股高层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柳传志管理团队，历来奉行「建班子、定战略、带队伍」三步走：「新的领导班子必须自己定新的五年战略，不能是老爷子定好了，让他们去执行。」
柳传志则强调，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况，自己作为联想控股的名誉董事长，将不再参与公司事务。他还透露，这半年来都在寻找「新的赛道」，是画画、写字，还是重新学英文，目前尚无定论。
市场的反应波澜不惊。自柳传志退休的消息在 12 月 16 日公开之后，联想控股在港交所连涨两日，12 月 17 日上涨 1.92%，18 日涨 2.12%。据财新记者了解，在 2015 年 6 月联想控股上市之后，柳传志就已经很少去公司，属于「治理结构意义上的董事长」，主要负责定战略、高管任免和财务激励，鲜少参与公司具体运营和投资决策。在过去几年联想控股的业绩发布会上，对外的也主要是总裁朱立南和首席财务官宁旻。
然而即便如此，柳传志与任何创业新贵的交流一旦公开，都会成为市场揣度联想控股投资方向的例证。
此次卸任，柳传志之女、滴滴总裁柳青在微博贴出了六张柳传志与家人在一起时的照片，并表示：「恭喜 75 岁老爸光荣退休，祝每天老头和老太太遛弯愉快。」联想集团 (00992.HK) 董事长兼 CEO 杨元庆则撰文称，柳传志是他的良师诤友，衷心祝愿他的退休生活健康无忧，乐享天伦。
「40 岁开始创业，35 年来，从不满足于在功劳簿上躺赢……2015 年在古稀之年带领控股成功上市，这份执着前行的精神，让我常怀感佩。」杨元庆在文章中写道。
尽管有意低调，但舆论仍不可避免地将柳传志的退休看作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柳传志、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娃哈哈董事长宗庆后等几位 70 岁以上的企业家属于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第一代创业者中的领军人物。创立于 1984 年的联想，也与海尔、万科等知名企业同年，被视为中国市场化企业的滥觞。
由于曾参与发起中国企业家俱乐部，且乐意分享管理经验，柳传志还被视为中国企业家中教父级的人物。他曾在金山软件濒临倒闭之际，由联想向其注资约 450 万美元，帮助雷军走出困境。国内排名前五的地产企业融创，创始人孙宏斌曾是柳传志在联想的接班人，双方反目、孙宏斌入狱以及出狱后获得柳传志提供创业资金东山再起的故事，一直是业内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
前述接近柳传志的联想控股高层告诉财新记者，柳传志也已经开始考虑卸任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的理事职位。
从各种迹象来看，此次交班仍是非常典型的联想式传承。2013 年，柳传志在接受财新记者专访时表示，他的接班一般都是在自己还能工作的时候就开始布局，特点是先往后退一步，让年轻的同事担任主要职务，自己在边上站着看。
「他们在一起配合得挺好，那我退休的时候，心中就没什么担心的事。假定配合得不好，比如两年、三年到期，我们可以评审一次，还可以重新再调整。」柳传志介绍，这主要是为了确保公司「出不了大的乱子」。
2015 年，柳传志在接受财新记者专访时，将那一年联想控股的上市视为自己的「收官之作」。他表示，当联想控股进入向上的运行通道、领导班子更加成熟时，「我就该安然撤出，就算落地了」。
那么，柳传志退居幕后，将对联想控股和联想集团两家上市公司带来什么影响？柳传志 35 年的创业历程，又给后来者留下了什么经验和教训？
柳式传承
柳传志的「退休」颇为彻底，除了辞去联想控股董事长和执行董事职务，柳传志也将不再担任提名委员会主席的职务。根据联想控股财报，宁旻已于 2018 年 12 月接替泛海控股董事长卢志强，进入董事会薪酬委员会。由此，联想控股的高管的人事和财权全部交出。
值得注意的是，公告当日，联想控股董事会专设名为「战略委员会」的部门，柳传志以顾问身份向公司提建议。2015 年，柳传志曾获知，自己得了肺癌，随后展开治疗。在与央视的采访中，他在谈及退休后生活时表示： 「为了保证我的这个肺能够健康地支持我，所以我还得认真对待它，每天大概花在它身上的时间不会少，还得两三个小时。」
根据联想控股财报，截至 2019 年 6 月 30 日，柳传志作为个人，共持有联想控股 2.88% 的已发行股份。这意味着，柳传志将无法以股东投票的方式否决董事会的任何决议。
和柳传志同期卸任职务的还有联想控股总裁，现年 57 岁的朱立南。卸任总裁后，朱立南仍将担任联想控股董事会的非执行董事，同时担任联想控股旗下君联资本的董事长、联想集团的非执行董事。
朱立南于 1989 年加入联想，曾与杨元庆和郭为并称为联想的「三驾马车」。不过，与杨元庆和郭为主管业务不同，为人平和、善于沟通的朱立南当时主管的是联想总部系统的 1000 多人。柳传志曾将杨和郭比作大军区司令，善于在前线作战，而朱立南则比作参谋长，在家里策划。
2001 年，联想分拆为杨元庆执掌的联想集团和郭为执掌的神州数码 (000034.SZ)，分别主营个人电脑 (PC) 和 IT 产品分销业务，朱立南是中间的斡旋人。在分拆之后，朱立南便留在了代表中科院和员工持股会持有联想集团股份的管理平台——联想控股里，以总裁身份主持日常工作，并一手创建了联想控股的第一家投资公司君联资本，投资了包括科大讯飞 (002230.SZ)、电商网站卓越网等在内的科技企业。
财新记者了解到，朱立南此次虽未退休，但其在联想控股的管理责任全面后移：「实际上就是退了，但他承诺不会在其他任何平台继续任职。」前述联想控股高管称。
对于接替柳传志和朱立南的宁旻和李蓬，市场略嫌陌生。现年 50 岁的宁旻，在 1991 年大学毕业后就加入联想，曾历任柳传志助理、联想控股的助理总裁兼董事会秘书、副总裁、高级副总裁兼首席财务官等职位。在接任董事长之前，他管理着联想控股的财务、资本运作、风控与审计等，并主持财务投资业务的运营管理。这部分包括天使投资机构联想之星、VC (风险投资机构) 君联资本、PE (私募股权投资) 和资产管理机构弘毅投资。据财新记者了解，此前联想控股上市和港股首家全流通试点就是宁旻主导。2020 年 1 月，宁旻将不仅接任董事长，还将接过柳传志辞去的提名委员会主席。
48 岁的李蓬将出任联想控股 CEO，接班朱立南。他毕业于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曾就职于中国对外贸易运输总公司，并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立大学留学，于 2003 年加入联想。在联想控股，他曾历任投资管理部总经理、战略投资总监、助理总裁等职，常年协助朱立南负责战略投资业务。
在联想控股内部，李蓬主要负责的是金融投资和战略投资业务的投后管理，投资了支付公司拉卡拉、中小企业金融服务公司正奇金融等。2018 年 7 月，联想控股公告称，以 15.34 亿欧元 (约 117.40 亿元人民币) 收购卢森堡国际银行 89.93% 股份。该交易在中资海外并购监管趋紧的背景下进行，也是由李蓬组建的海外业务投资团队完成。
这一交易的意义，是为联想控股打造了新的支柱资产，减少对联想集团的依赖。李蓬在收购后向财新记者分析，2017 年，联想控股的总资产为 3150 亿元，卢森堡国际银行为 1800 亿元，收购后，卢森堡国际银行会占联想控股总资产的 35%，联想集团在联想控股的资产占比将从 54% 降到 33%。利润方面，联想控股 2017 年净利润为 50.48 亿元，而卢森堡国际银行的利润在 10 亿元左右，「卢森堡国际银行大概能够给联想控股贡献百分之十几的利润」。
前述联想控股高管告诉财新记者，2019 年 1 月，柳传志和朱立南作为联想控股的董事长和总裁分别找到宁旻和李蓬谈及了退休和卸任计划。并无准备的宁旻告诉柳传志需要回去考虑考虑，几天后，柳传志得到了宁旻肯定的答复：「之前日常工作主要是朱立南在统筹，宁旻和李蓬则是各自分管财务投资和战略投资，确认接班后开始一起协商公司整体运作。」
按照联想控股提供的信息，各方进行了将近一年的推动、磨合与演练，12 月 18 日，传承计划通过董事会决议，两位继任者将于 2020 年 1 月 1 日正式履职。
柳传志和朱立南在致联想控股全体员工的信中如此评价两位接班人：宁旻历经企业发展的多次变革，高度认同企业愿景和联想核心价值观，具有大的战略格局；李蓬具有国际化背景，敢于创新，对投资和企业运营拥有深入的专业判断和实战经验。
联想控股方面则告诉财新记者，作为董事长，宁旻将全面主持董事会工作，他还是董事会提名委员会和战略委员会主席，以及薪酬委员会成员，主持参与相关工作；作为 CEO，李蓬将全面负责公司的运营管理、业务发展，以及目标与业绩达成等工作。
二次交班
柳传志的本次退休在市场「意料之中」，但 18 年前从联想集团退居二线却掀起轩然大波。
1999 年，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和联想电脑稳坐中国市场第一，55 岁的柳传志萌生退意，也着力促成联想分拆联想集团和神州数码。2001 年，柳传志正式卸任分拆后的联想集团 CEO 一职，交棒给杨元庆，自己留任董事长。
根据联想的官方传记《联想风云》，在权力移交后，柳传志曾与妻子周游世界，过了 15 个月的悠闲日子。
2000 年底，美国互联网泡沫破灭，远在深圳的任正非写下了《华为的冬天》，要求员工思考：如果有一天，公司破产了怎么办？
联想当时也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国际化，二是多元化。联想集团首先选择了业务多元化，在杨元庆的带领下去做门户网站业务，很快铩羽而归。2004 年，联想集团转向国际化，以「蛇吞象」的形式收购了 IBM 的 PC 业务，登上全球舞台。至今，联想集团的最高管理层中，有约一半是外国人，这在国内企业中颇为罕见，其首席运营官 (COO) 是曾担任宏碁 CEO 的蒋凡可·兰奇 (Gianfranco Lanci)。
在并购 IBM PC 业务之初，为了稳住国外客户和员工，柳传志专门辞去了董事长一职，由杨元庆接任，CEO 一职则聘请国外的职业经理人来担当。这一调整的目的是让杨元庆坐在「副驾驶室」，学习如何操盘全球企业。根据联想官方认可的记录《联想涅槃》，虽然杨元庆是当时的董事长，而柳传志是董事，但到开董事会时，所有人仍约定俗成地以柳传志为中心形成会议模式。
这一模式一直维持到了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随着联想集团的业绩因金融危机而出现大幅滑坡，2009 年 2 月，柳传志重返联想集团董事长一职，与 CEO 杨元庆合力扭转局面。
「联想如果有事需要我出来，我会坚决出来，这种准备随时都有。」柳传志在那一刻如此表态。2011 年 11 月，在联想集团渡过艰难时期之后，柳传志再次卸任联想集团董事长，开始将精力全部放在联想控股上。
此后，由于 PC 市场逐渐饱和，联想集团又开始了第二次多元化尝试，这次转型的方向是手机和服务器。经历过电脑的快速普及，联想在智能手机崛起时，自然希望能赶上下一破浪潮。然而，PC 上的经验并不适用于新的业务，新收购的摩托罗拉移动和 IBM X86 服务器业务长期亏损，拖累了集团的整体表现。最终，联想通过关停摩托罗拉亏损市场的方式扭亏。
至今，布局手机和服务器多年后，联想集团的主营收入仍然来自于 PC，联想集团向移动端和企业级市场的转型都难言成功。
另一方面，社会的大环境在发生改变，使联想集团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多。2018 年中兴事件爆发后，中国政府和普通民众史无前例地感受到「缺芯」之危，而联想给外界的印象仍然是以系统集成为主。
5G 的全球商用和美国政府的定点打击，让许多人常常将联想与华为比较。两家公司所在的行业有一定差异，华为的主业是通讯设备，差不多每十年就要经历一次全球性的网络升级，企业必须大举投资下一代技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而联想所在的 PC 行业早在布局初期产业已相对成熟，品牌主要以规模取胜，只有具备足够多的出货量，才能盈利。
12 月 18 日，在宣布卸任的邮件里，柳传志和朱立南感慨，在企业生涯中，做了一些工作，取得了一些成绩，同时也犯过不少错误，遇到过许多挫折。
「我们曾攀上高峰，也曾跌入深谷，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经验还是教训，都是用生命的精华在交付成长的学费，收获存在的资格。」他们写道。
「柳总作为第一代市场化的企业家，在制度改革层面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也培养和激励了一代企业家，他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联想本身。」一位曾长期任职于联想的离职高管如是评价。2018 年底，柳传志名列改革开放杰出贡献 100 人名单，是为官方给予的最高荣誉。
联想下一步
经历过互联网泡沫的柳传志当然清楚科技企业所蕴含的风险。2018 年，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就表示，自己在 1998 年就意识到，做 IT 风险很大，容易全军覆没，或者因为防范风险而裹足不前。
在考察了世界各地的企业之后，他决定以杰克·韦尔奇 (Jack Welch) 的通用电气 (GE) 为榜样，打造一个多元化的投资公司，确保联想成为百年老店。
此时，诞生于 2001 年的联想控股，因为联想分拆等因素，有了 20 亿元的现金可以投资。于是，柳传志委托朱立南成立君联资本，进入风险投资领域；2003 年，赵令欢加入联想控股，创立弘毅资本，开始进军私募股权投资，首期基金全部资金也来自于联想控股；2008 年，联想控股又成立了联想之星，做天使投资。
联想控股的许多员工都是老联想人。帮助联想控股拓展农业和食品业务的佳沃集团董事长兼 CEO 陈绍鹏，早在 1993 年就加入联想，曾担任联想集团的新兴市场集团总裁，后在 2011 年加入联想控股。
同样在 2011 年，当柳传志将精力全部放在联想控股之后，其整体上市的进程也开始提速，当时定的目标是在 2014 年至 2016 年整体上市。
虽说是受 GE 启发，联想控股的多元化模式却有很大区别。GE 的多元化靠的是总公司下面的各事业部，而联想控股则是各个领域单独形成平台，以独立子公司方式运行。在联想之星、君联资本和弘毅投资中，联想控股均为三个独立投资机构的主要 LP (有限合伙人) 和联合 GP (管理合伙人)。这三家投资机构构成了联想控股在财务投资板块。
战略投资随后出现，主要是联想控股希望长期持有的业务，包括神州租车、拜博口腔、拉卡拉、正奇金融、联泓新材料、佳沃集团等。
这两个板块随后被柳传志定义为联想控股的两个「轮子」。柳传志认为，在各种不确定性中，最确定的是内需拉动的板块，包括创新消费与服务、医疗、教育、物流和农业食品等。他还表示，联想控股的投资路径是，财务投资的君联和弘毅先行，符合联想控股战略投资标准的，联想控股可以进入。「对于君联和弘毅的 LP (有限合伙) 来说，更容易退出；对于联想控股来说，更易控制风险。」
2015 年 6 月，联想控股正式在香港联交所挂牌，柳传志就此完成了他的「收山之作」。
目前，联想控股的股价已经从 2015 年 7 月 2 日的最高点每股 43.95 港元跌至 2019 年 12 月 19 日的每股 17.42 港元，并长期维持在每股 20 港元左右，甚至低于其净资产价格。
一方面，这是受到联想集团的拖累。截至 2019 年 6 月 30 日，联想控股持有联想集团 29.1% 的股权，而联想控股超过 90% 的收入来自联想集团。过去几年，联想集团一路坎坷，多次亏损，直到近来才走出低谷。
另一方面，自联想控股上市后，中国蓬勃发展的风险投资和私募股权投资市场开始经历动荡和调整：2015 年三季度，资产端首先开始挤泡沫，到 2019 年资管新规压力下，资金端又现流动性吃紧。大环境不好，联想控股也未能交出超预期答卷，在两轮去泡沫中先后踩雷乐视汽车、ofo 和 WeWork 等项目，虽然均为小股权比例投资，却依然对声誉构成影响。不惟如此，作为中国科技企业的先行者，联想未能在互联网时代再立潮头，「联想系」也再未出现柳传志那样影响力的商业领袖，在外界看来无疑是一件憾事。
2018 年，随着联想控股上市满三年，根据规定对子公司和控股公司进行分拆上市，其中拉卡拉已在深圳创业板上市，东航物流、联泓新材料等均在上市排队中。
联想控股方面表示，他们正在结合内外部环境，对此前的战略 2.0 进行全面复盘，并在 2020 年着手制定下一个五年的中期发展战略，即战略 3.0。
「身处外部环境的诸多不确定性之中，我们不讳言此刻所背负的压力、要直面的挑战。」宁旻和李蓬在致联想控股员工的信中写道，「长跑的新里程，从我们脚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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