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城抗疫记录
16 城抗疫记录
就在武汉疫情的或明或暗中,各地已陆续与病毒狭路相逢
数字井喷,发生在不到一月之内。
2020 年 2 月 13 日是一个暴发点。这一天,湖北疫情报告中增加了「临床诊断」分类,新增确诊病例数字飙升,达 14840 例 (含临床诊断病例 13332 例)。截至 2020 年 2 月 13 日 24 时,全国累计报告确诊病例 (含死亡与治愈出院)63851 例,湖北省 51986 例。其中,武汉 35991 例;其余 16 市累计 15995 例。此外,全国重症病例 10204 例,其中湖北重症及危重症 9278 例。
换算成比例,累计确诊病例湖北占全国的 81%;武汉占湖北的 69%;湖北 16 市占全省的 31%,是全国除湖北外所有省份的 1.35 倍。
武汉之外,毗邻的黄冈最先被入侵。1 月 21 日晚,黄冈市一次性披露新增 12 例新冠肺炎感染者 (其中医生 1 例、护士 4 例),为湖北省武汉之外地区首报肺炎确诊病例。
1 月 22 日,荆州、荆门市分别发现确诊病例 6 例、1 例。
1 月 23 日,距离武汉仅约 60 公里的孝感,首报发现 22 例确诊病例,很快数量就仅次于武汉和黄冈;2 月 5 日则第一次超过黄冈,成为全国确诊病例人数仅次于武汉的第二多的城市、病例最多的地级市。
接下来,仙桃、宜昌、十堰、随州、恩施、鄂州、天门……1 月 27 日,神农架林区首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至此,湖北省 17 个市 (州) 全部「沦陷」。
面对疫情防控压力,1 月 23 日,武汉,这座有着 1000 多万人口的城市,史无前例地宣布「封城」。接踵而来,鄂州、潜江和黄冈当日亦实行暂停市域范围内公共交通的「封城」举措。1 月 24 日,湖北全省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这一天,荆门、咸宁、黄石、恩施、孝感、宜昌、随州与十堰等市也纷纷宣布「封城」。5 天后,襄阳于 1 月 28 日起,暂停运营市内所有的渡口渡船、旅游客船,成为最后的「准封城」者。整个湖北,如同进入低温舱,一切循环都放慢下来。
虽有武汉在先,但对湖北其余 16 城来说,疫情来得同样猝不及防,难以应对。
在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官方网站,《关于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情况通报》第一则是 2019 年 12 月 31 日发布的,之后十余日则断断续续。对于此次病毒的传染性问题,官方说法亦从开始笃定「没有明显人传人的证据」「疫情可防可控」,到后来「不排除有限人传人」「持续人传人风险很低」,直到 1 月 20 日感染者急剧增加,才不再提及上述说法。
就在武汉疫情的或明或暗中,各地已陆续与病毒狭路相逢。
黄冈市蕲春县一名医护人员告诉财新记者,首例疑似病患出现在 1 月 3 日,到 1 月 16 日、17 日,就诊的病人越来越多。另一名当地医生表示,当时医院急诊水泄不通,医生们没有更多经验,缺乏检测手段,只当作普通流感治疗。蜂拥而至的病人,把呼吸科、传染科的病床「全都住满了」。多名医护人员证实,1 月 18 日后疫情出现了暴发,而 1 月 20 日晚钟南山院士宣布病毒「肯定人传人」之后,当地的恐慌情绪开始加重。
财新记者获得的一份黄冈市蕲春县县长詹才红在 1 月 20 日全县病毒性肺炎防控大会上的讲话记录则显示,截至 1 月 19 日,黄冈市病毒性肺炎病例已达 109 例,其中蕲春县就有 11 例住院患者。这比 1 月 21 日正式的官方通报整整早了两日。
而在 1 月 15 日,武汉卫健委首次提到「不排除有限人传人」时,荆门市沙洋县中医院的一位一线医生「心里就发毛了」,20 日,看到已有 14 名医护人员被感染的消息,「拐了拐了 (坏了),肯定人传人,没办法了。」
幸与不幸
在对病毒与疫情的懵懂之中,病情的高发期也相继而来。
进入 2 月,湖北 16 城确诊病例相继出现「破百」「破千」。至 2 月 13 日 24 时,16 个市中,6 个累计确诊病例超过 1000 例。其中,孝感市 3009 例、黄冈市 2791 例,随州、荆州、鄂州、襄阳均在千例以上;黄石、宜昌、荆门、十堰、咸宁、仙桃超 500 例,天门、恩施超 200 例,潜江市 104 例,神农架林区 10 例。
在以色彩深浅表示感染程度的湖北省疫情分布图上,潜江和神农架两块是浅粉色。除却山深林密的神农架有 10 例,距武汉只 150 多公里、交通便利、人烟稠密的潜江,104 例的确诊人数,在全省可谓是个奇迹。
这缘于当地官员「冒了一点点不是太合规的风险」,市委书记吴祖云在武汉参加湖北省「两会」,获知一些关于疫情的信息,于是先期下手。1 月 17 日,即果断将第一批 32 个疑似病例集中收治、隔离治疗。
最后的「封城」者襄阳,强调的是有序交通管制,高速与国道并没有完全封闭。这缘于襄阳在疫情防护工作上布局较早。在武汉发现不明肺炎病例后,即于 1 月初加大防控工作力度,开展应急演练,制定有疫情防控等工作方案和病人诊断与治疗等工作规范。有准备则反应快。目前,除医用物资稍微吃紧外,病床和医护人员均够用,虽最后「封城」却没有出现疫情大暴发。
然而,并不是所有城市都这样幸运。
百度迁移数据显示,紧邻武汉的黄冈、孝感两地吸收了超百万来自武汉的春运人口,也最先遭到冲击。然而,尽管基层医生已意识到事态严重,防疫指令却迟迟未有确信,一些乡镇医院直到 1 月 23 日,都没有收到市里的整体部署。在黄冈,大年三十 (1 月 24 日) 夜里,市卫健委紧急召集医院领导开会培训新冠肺炎的发展、传染和防控,动员全民参与亦是又晚一步。
与武汉一样,各地疫情的扩散与大量病患迟迟不能确诊、收治密切相关。
2 月 4 日,国家卫健委下发第五版新冠肺炎诊疗方案,在湖北省境内特设「临床诊断」病例这一分型,这意味着将有大量具有肺炎影像学特征的疑似患者归入确诊。然而,新方案 2 月 4 日即已下发,湖北省的执行情况及相应患者数量却迟迟未对外披露,直至 11 日方单独公布这部分患者数字,继而至 13 日一次性并入确诊病例总数。湖北数字一夜飙升,一时震动全国。16 市确诊病例中临床诊断病例数最多的为黄冈 306 例,其次为荆州 269 例、咸宁 189 例、荆门 155 例、鄂州 168 例,其他均在两位数以内。
上一次各地数字跳升,是 1 月下旬官方将检测权限逐渐下放至部分有资质医疗机构以后。在此之前,新冠病毒病原学检测程序繁琐、耗时长,检测权限高度集中、确诊需要逐级上报。
随着各地确诊人数与疑似患者的激增,物资与医护人员告急之声也此起彼伏。然而,在全国聚焦武汉之际,周边地市却遭遇「灯下黑」。
随着患者数量上升,医疗物资短缺很快凸显。带来最严重的问题,是很多医护人员不得不「赤膊上阵」,由此而来的医护人员感染问题,让本就不足的医护力量雪上加霜。缺药品、缺氧气供应也让患者得不到及时救治。
「这跟打仗一样,几个人一杆枪,拼命去杀敌。没有枪,不能等啊,我们所有单位、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搞物资。」荆门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负责后勤保障的人士说。
鄂州位于武汉市和黄冈之间,由于离武汉近,人们有病都往武汉跑,医疗资源一直不算很好,医护人员很少。在最危急时,鄂州市曾发出倡议书称,「鄂州医护压力已为全省、全国之最」,并招募离退休医疗人员归队。还有随州,截至 2 月 11 日 24 时,确诊率达到了每万人有 4.37 人确诊,在全省处于高位。副市长郑晓峰 2 月 6 日称,全市各定点医院和发热门诊尚缺医护人员 718 人;N95 口罩及医用防护服能支撑 2 天-3 天。
面对公共卫生安全危机,基层短板再次暴露。基层应急管理的粗放,与缺乏实战可窥一斑。
正如黄冈市卫健委内部人士对财新记者坦言,黄冈从未应对过如此级别的传染病,「非典我们也就是稍微参与了一下,哪有这样的压力」。「平时没有这方面的准备」,是许多基层人员的慨叹。
还有一线医生直指:「政府做这个事儿不专业,很多卫健部门领导是行政出身,对传染病认知不足,不知道哪些是重点。」
事实确乎如此,因抗疫不力被免的黄冈市卫健委原主任唐志红出身司法系统,湖北省卫健委原主任刘英姿学历背景是计算机软件专业。
在此关头,民间力量崭露头角,发起自救。孝感防疫一线的志愿者们,自 1 月 25 日孝感「封城」的第一天起便持续奔走,整理、搬运、送达各种急需物资。孝感市云梦县某医院护士称,其所在医院所有物资基本靠民间捐赠,「如果没有民间,我们整个医院就全军覆没了。」
沉疴已久
大灾面前的基层危局,与区域发展不平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起湖北 17 市 (州),省会武汉自古九省通衢,如今更是中部崛起战略的核心城市。与之相比,其他兄弟市中虽有汽车之城十堰、高考大市黄冈、历史名城荆州,但在武汉盛名之下,大多籍籍无名。
2019 年三季度全省 GDP 排名,第一名武汉几近第二名襄阳的 3 倍有余。整个湖北,只有武汉是新一线城市,其他只能排在三线城市或四线城市。
差距也体现在公共卫生事业的发展上。根据湖北各市 2018 年统计公报,截至 2018 年末,武汉每千人医师数为 3.42,居全省第一。十堰、神农架林区、宜昌和咸宁分列二至五名,每千人医师数分别为 3.04、3.00、2.73 和 2.72。而目前确诊人数居前的孝感和随州,每千人医师数均不足 2 人。
2 月 9 日,湖北首次通报省内各地市病死率。迄今,得益于防疫布局行动早,潜江发病人数虽少,但病死率仍居高不下,而仙桃、鄂州、荆门病死率均高于全省平均水平,局部地区医疗资源紧张状况依然存在。临近武汉的天门病死率一度高居全国首位,亦与其经济水平低、医疗资源不足相关。
湖北只是中国其他地区的缩影。除大城市外,中小城市普遍存在各种医疗设施不够健全、医护人员配置不够的问题。即使在同一个城市,各级医疗机构设施等也差异巨大,尤其是小医院条件非常简陋。
重庆市原市长、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黄奇帆撰文反思说,公共卫生与传染病防治领域是中国经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落后领域,甚至是盲点,整个公共卫生系统在人员、技术、设备各方面都远远落后,这才是导致我们缺乏防控大疫能力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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