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能不能没有普京？
俄罗斯能不能没有普京？
普京统治俄罗斯已经超过 20 多年，他不明白的是，俄罗斯将要进入的、恰恰是他将要退出的一个阶段
八年前，当普京再次当选俄罗斯总统时，虽然一场最大规模的、反对其统治的示威给他的总理政绩留下污点，长舒一口气的他似乎流下了眼泪。到了 2018 年，当他宣誓完成宪法允许的第二个任期连任时，不止一个迹象表明他会留在权力宝座。通过规避宪法对任期的限制，在总理和总统这两个职位之间换来换去，普京从 1999 年开始就在统治这个国家。当一名记者问他，在 2024 年卸任后，他是否会在 2030 年重返权力巅峰。普京反问道：「我这个总统是不是要一直当到 100 岁？」
1 月 15 日，普京开始着手巩固他的权力时 (可能终身领导俄罗斯)，上面那句问话恰恰值得人们深思。普京提议对 1993 年制定的俄罗斯宪法进行全面修改，通过加强俄罗斯议会和联邦委员会 (即上议院) 的权力，允许他在不担任总统的情况下继续执掌国家大权。根据将在今年春季火速获得议会通过的修改意见，总统的权力将被削弱，总统的任期被限制为两任，而非原来的两次连任，而普京之前正是利用这个漏洞。俄罗斯国家杜马 (即下议院) 将有权根据总理的提名批准政府部长，剥夺了原本属于总统的这项权力。由克里姆林宫创建的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 (Russian International Affairs Council) 总干事科尔图诺夫 (Andrey V.Kortunov) 称：「联邦委员会将成为一个集体制总统这样的角色。」普京将出任俄罗斯联邦委员会主席，议会议长或担任一些有影响力的角色，可以在不需要担任总统的情况下治国。
对于普京的盟友来说，允许普京长久统治的前景着实令人振奋。正如普京的长期支持者、俄罗斯国家杜马主席沃洛金 (Vyacheslav Volodin) 曾说过的：「没有普京就没有俄罗斯。」普京最新的举措将他和一连串执政到寿终正寝的前苏联统治者排在一起，也可能让他仿效 66 岁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 2018 年取消宪法中有关国家主席任期的限制后，习近平可以将权力一直保留终身。这位俄罗斯强人曾屡屡称赞习近平的领导，并在 2019 年 12 月举行的年度记者会上将中国作为俄罗斯发展的典范，盛赞中国的经济成就对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霸主地位构成了挑战。
表面上来看，67 岁的普京严格遵守了苏联解体后民主宪法有关领导人任期的规定，他大赞这部宪法是避免倒退至前苏联时期终身领导制的关键。1 月 18 日，在一名二战老兵问他是否支持取消对总统任期的限制时，普京的回答是：「倒退至 1980 年代那样国家领导人直到临终才卸任的情况非常令人不安。」话虽如此，他似乎正为自己成为俄罗斯国父这样的一个角色做好准备。普京正着手在年轻一代的官员中物色接班人。
在提议对宪法进行修改时，普京解除了一直忠心耿耿、与其调换职务的俄罗斯前总理梅德韦杰夫 (Dmitry Medvedev) 的职务。任命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出身税务的技术官员出任政府总理。不过，据在俄罗斯国立管理大学研究俄罗斯精英阶层的克雷什塔诺夫斯卡娅 (Olga Kryshtanovskaya) 表示，尽管降级为俄罗斯联邦安全委员会副主席，对普京言听计从的梅德韦杰夫仍有可能出任下一任总统。
普京寻求无限期掌控大权的图谋高度机密。高级官员全都被蒙在鼓里。甚至连梅德韦杰夫也是在被解除职务的 72 小时前才得知这一消息。这充分反映出，对于坚信自己肩负着统领俄罗斯国家发展未来这一独特使命的克里姆林宫掌门人，任何人都不可信。普京是个健身狂，几乎滴酒不沾。据两位接近克里姆林宫、要求匿名的消息人士透露，即使退出任何公职，普京也希望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上述人士表示，他可以通过担任所有权力中心的仲裁人来达到这个目的，确保各方彼此争斗，并集中到他一个人这里来求助。政治顾问公司 R.Politik 的负责人斯坦诺瓦娅 (Tatiana Stanovaya) 说，普京的目标是，既能控制政府的各方面，又毋须应付政府的日常事务。
对无限期权力的追求反映了普京对全球的抱负。放弃总统职位可以让普京摆脱管理内政的日常工作，把全部精力放在发挥俄罗斯的国际影响力上。自 2014 年吞并克里米亚 (Crimea)、支持乌克兰东部分离武装分子、粉碎乌克兰加入北约的梦想以来，普京丝毫没有将西方放在眼中，在国际舞台上声望日隆。尽管这场自二战以来的首次欧洲领土吞并导致美国和欧洲对俄罗斯实施了制裁，但此举令俄罗斯再度回归到了地缘政治争斗的聚光灯下。为克里姆林宫出谋献策的莫斯科世界经济和国际关系研究所 (Institute of World Economy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总裁登金 (Alexander Dynkin) 表示：「普京将自己视为一个全球领导者，是世界的老一辈政治家之一，无论是作为总统，或是其他身份，他都希望继续保留自己的这个角色。」
2015 年，俄罗斯出兵拯救叙利亚盟友巴沙尔 (Bashar al-Assad)，此举使俄罗斯自前苏联解体后首次成为中东地区的主要力量，普京的影响力与日俱增。相比之下，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逐渐下降。据美国情报机构评估，2016 年普京以各种工具协助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获胜，史无前例地对美国这个超级霸权发起挑战。克里姆林宫和白宫对此均予以否认。
普京通过多种手法颠覆了美国在全球的霸主地位。通过向北约 (NATO) 成员土耳其出售先进防空系统，俄罗斯成功地在美国主导的军事同盟北约中制造了矛盾。俄罗斯还向非洲扩张势力，该国近来抓紧契机，与土耳其出手解决石油资源丰富的利比亚国内冲突。尽管美国的国防预算是俄罗斯的两倍还多，但普京集中资源发展新一代先进武器。在 2019 年 12 月举行的年度记者会上，普京大赞俄罗斯最新部署的超音速核导弹，而这一新型导弹只需 15 分钟就可攻击美国本土。
普京未有中国那样的经济实力，但俄罗斯正想方设法与美元主导的国际金融体系分隔开来，俄罗斯目前能够实现预算盈余，几乎没有外债，其外汇和黄金储备位居全球前列。俄罗斯政府还成功地将通胀率从 1990 年代与阿根廷债务危机时相当的高位拉低至不到 3% 的水平。但俄罗斯经济近年陷入了低增长的泥潭之中。这与普京执政的前九年形成鲜明的对比，当时高涨的油价和商业政策推动俄罗斯经济的年均经济增长率高达 7%。俄罗斯在 2012 年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甚至接近于葡萄牙，而这是 1999 年普京当选总统前定下的发展目标。过去五年，俄罗斯经济步履蹒跚，受低油价、国际制裁及国家主导的低效经济发展模式影响，俄罗斯经济增长率在可预见的未来只能达到 1% 至 2%的水平。俄罗斯政府反垄断机构 2019 年宣布，国有企业在整体经济中的比重高达 60% 至 70%，远高于 20 年前的约 25%。在当前全球经济总体增长率预计达到 3.5% 的情况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IMF) 预计，直至 2024 年，俄罗斯在全球国内生产总值 (GDP) 中的比重将从 2013 年的 3% 降至 1.7%。
尽管如此，大多数较年长的俄罗斯人都经历过 1991 年前苏联解体的年代，当年的经济衰退与美国的经济大萧条 (Great Depression) 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对这些人来说，普京始终是他们的大救星。
然而，在近来经济发展止步不前后，俄罗斯人的实际收入与吞并克里米亚前相比下降了 10%。在宣布对宪法修改的当天，普京警告称，生活水平低下是对俄罗斯未来人口的直接威胁。自 1990 年代以来就不断下降的人口出生率在 2000 至 2010 年期间一度恢复增长。但到了去年，增长戛然而止。预计到 2050 年，俄罗斯人口将在目前的 1.46 亿的基础上缩减 1000 万。而随着 7500 万劳动人口以每年近 100 万的速度递减，俄罗斯经济将遭受新的打击。移民是补充劳动力人口的唯一希望，但俄罗斯对移民并不欢迎，事实上，俄罗斯政府正加强收紧移民政策。
在普京进行修订后，俄罗斯的法律将优先于国际义务，这使莫斯科方面可以无视被反对派人士寄以厚望的欧洲人权法院的裁决。普京还希望彻底杜绝政府高层官员的外国公民或永久居留身份，要求任何俄罗斯总统候选人都要在俄罗斯住满 25 年。
部分人士将寄望放在新的总理米舒斯京 (Mikhail Mishustin) 的身上，他承诺会加大公共开支，并与商界合作，一同振兴俄罗斯经济。现年 53 岁的米舒斯京能操一口流利英语，是做事有效率的技术官员，在 2010 年被任命以来，他因为安装全国电脑报税系统以遏制猖獗的税务欺诈而备受赞誉 。俄罗斯领先的餐厅软件供应商 IIKO 的联合创办人纳勒斯基 (Max Nalsky) 称：「米舒斯京在俄罗斯的税收领域掀起了一场革命，长期以来，逃税问题一直在俄罗斯为人诟病。」
反腐败组织称，米舒斯京未能铲除税收系统的腐败现象，而腐败是俄罗斯政府和国家机构的通病。莫斯科阿尔法银行 (Alfa Bank) 首席经济学家奥尔洛娃 (Natalia Orlova) 说：「显而易见，米舒斯京一个人无法扭转乾坤，他所做的每件事都只能在现有框架内进行。」 娜塔莉亚不认为俄罗斯经济增速会有显著提升，她表示：「我们的经济模式就是维持现状，什么都不会改变。」
在民众对低迷的经济愈加不满、对普京在海外的冒险扩张缺乏热情的同时，普京的支持率也从 2014 年爱国主义高涨时期的近 90% 水平下滑。虽然其支持率仍保持在略低于 70% 的水平，但这一数据因为缺少政治竞争对手以及人们不愿在电话调查中批评俄罗斯领导人而失真。示威活动再度兴起。在 2019 年夏天，在当局拒绝给反对派候选人参选资格后，数以万计的示威者走上莫斯科街头，示威活动正蔓延至俄罗斯全国。
在大城市以外，相比缺乏民主权利，民众更多抱怨的是削减养老金、医疗保障及堆积如山的垃圾等民生问题。在普京的统治下，成功预测了会在 2011 年和 2012 年发生示威游行的德米特列夫 (Mikhail Dmitriev) 称：「人们受够了窘迫的生活，这是对现存政治体制的最大威胁。如果民众的情绪恶化下去，将带来巨大的风险。」
在俄罗斯的历史上，领导人统治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情况比比皆是，但也有例外：如改革家赫鲁晓夫 (Nikita Khrushchev) 和戈尔巴乔夫 (Mikhail Gorbachev)，还有普京的前任叶利钦 (Boris Yeltsin)，他因为健康状况恶化而在 1999 年的最后一天突然宣布辞职，替身为前苏联国家安全局 (KGB) 特工的普京让路。到头来，即使是机关算尽，普京也可能面临与当年叶利钦出人意料辞职的挑战。
普京还有可能因为自己设置的规则而作茧自缚。根据他的提议，总统将保留对军队和秘密机构的控制权，对总理进行任命以及解散政府的权力。就眼下而言，没有任何一名总统可能在对普京不利的情况下行使这些权力。但是，克里姆林宫前政治顾问、常常批评当局的帕夫洛夫斯基 (Gleb Pavlovsky) 表示：「普京统治俄罗斯已经超过 20 多年，他不明白的是，俄罗斯将要进入的、恰恰是他将要退出的一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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