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有媳妇 (上):缅甸姑娘的「孤身」中国婚礼

2020-02-20 原文 #Nei.st 的其它文章

这场婚礼对于开了一间跨国婚介公司的李总非常重要,对还在观望是不是要把儿子送去去缅甸相亲的好些邻里而言,没有什么比一场别人家的婚礼更具说服力的了

缅甸新娘杨家乡在河南,她的「娘家」设在婚介公司李总的办公室,迎亲队伍刚到达,房间外气氛喧哗热闹。

摄:林振东/端传媒

2019 年 11 月初的一天,凌晨五点,河南一座县城的婚纱店里,化妆师把新娘的头发挽起来,盘在脑后,用发夹固定。

「现在,闭上眼睛。」新娘便闭上眼睛。化妆师捏着高光粉气囊围着她的脸颊、颈部、两鬓喷了一圈。一个新娘妆化好了。新娘在镜子前看了一圈,手臂「太黑了」,被婚纱衬得扎眼,化妆师给她一幅白色蕾丝手套。

戴上手套,「这下好多了。」只是手套又大又长,和这身小号的婚纱一样,把新娘瘦小的身躯框起来,让她看上去像一个偷穿大人礼服的女孩。鼻头上的斑,已经几乎被粉底遮盖。她打开手机,在微信上拉了一个四人的「姐妹群」,拨通了姐妹们的视频。

镜头那边的是缅甸,比河南晚一个半小时。一位姐妹穿着赌场牌手的制服,刚下夜班;一位正在刷牙;一位还躺在被窝里。

新娘来自缅甸,她叫做杨家乡。家乡对姐妹们说:「你们要看我穿婚纱吗?妆化得跟鬼一样。哈哈。」这是自嘲,过去在家里她很少打扮,觉得此刻的新娘,不太像自己。姐妹们赞叹一番,便关上视频,各自归位。

一辆面包车已经等在婚纱店门口,司机是李总雇的。天未亮,此时是六点整,司机怕家乡冷,特意开了暖气。家乡坐在后排,觉得闷,摇下了车窗。窗外是初冬的早晨,雾气缠绕着每一座新兴的建筑物,仿佛它们也穿上了婚纱。一面墙上刻着字:城乡一体化示范区。

家乡想:这里修了这么多房子,开赌场的话一定很热闹吧!

又很快转念:还是不要开比较好。这样我们缅甸那边就赚不了什么钱了。

按河南习俗,婚礼前夜新娘不能住在新郎家。在把家乡带来河南的一家跨境婚介公司的张罗下,家乡住进婚纱店附近的酒店里。酒店窗外是一大片即将拆迁的平房,顶着红砖瓦。更远处是南瓜色的高层住宅楼,顶着仿巴洛克屋顶。一切进展顺利,婚纱店的化妆师会在凌晨五点半化完妆,司机会在七点之前把家乡送到婚介公司里。

身高 1 米 75,面庞俊朗的小彬今年 22 岁,摄影师于婚礼当天拍摄他特写的画面。

摄:林振东/端传媒

缅北安排的「一见钟情」

半年前的缅甸北部,在靠近中国云南边境的山区,一座以汉人 (果敢人) 为主的寨子里,这家跨境婚介公司的媒人老王带着河南小伙小彬拜访了家乡的父亲。为了续香火,这个缅北家庭连生了六个女儿,第七个才是儿子,家乡是第三个女儿。全家人都不会缅文,女儿们都读华文学校,又早早辍学。15 岁的小儿子在掸邦北部行政中心腊戌市里读书,他希望能在未来考上台湾的大学。

小彬 22 岁,身高 1 米 75,面庞俊朗,皮肤白皙,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他的父母给婚介公司付了 5.5 万人民币,让这家公司把他送到缅甸去相亲。那天,家乡原本在屋里看电视,父亲让她来给客人倒水,然后她被小彬一眼相中。就像她常常打趣说的那样:「他对我是一见钟情!」家乡是父亲的第三个女儿。

当晚,村里有人办喜事。按果敢人的传统,青年男子弹着三弦,青年女子边舞边唱,围成一圈,通宵达旦地打歌。家乡也会唱:「月亮粑粑月亮块,阿哥妹子打歌来,不会打歌学打歌,阿哥咋摆我咋摆……」 小彬试图模仿打歌的舞步,却总是慢半拍,只好退到一旁欣赏。家乡比小彬大一岁,个头不到 1.5 米,体重不到 40 公斤。她像一片花瓣轻盈,在人群中烂漫地打着旋儿。在中国的时候,小彬也曾交过几位女友。他喜欢「调皮的女孩儿」,但那样的女孩「不适合过日子。」家乡有时候也调皮,但终究是「稳重的,懂得省钱,并且会做家务」。

关于婚姻或中国,家乡知之甚少。寨子里的新娘,有 12 岁的,也有 40 岁的,无关年龄。17 岁那年,在当地华文学校读书到八年级,她退了学,去缅甸第四特区的赌场工作。从最初每月工资 2000 人民币的服务员,到后来每月工资 5000 人民币的牌手,两年时间里,她接触了许许多多中国人,不是来赌博的,就是来开赌场的。

赌场的工作很辛苦,黑夜两班倒。去年,家乡频发高烧,便辞职回家休养。听人说信基督教能治病,便去了教堂,常做礼拜。有一次,她参加了在木姐的华人基督教青年活动。从木姐的山头可以望见对岸的中国瑞丽,密集的楼群与木姐的荒凉工地形成视觉反差,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中国。

家乡一边在家养病,一边给寨子里的华文小学代课,每月能挣 6 万缅币 (300 元人民币)。学校常有人问她为什么不结婚——「老了谁来喂你?」她回答说:「没关系,有养老院啊。」她还说:「如果我快要死了,就买一瓶酒走到山里去,这样死了人家都不知道。」

身体恢复之后,家乡找了另一位代课老师顶替自己,准备再出去打两年工。这次是打算去泰国,恰好一位亲戚嫁到那里,卖小吃需要人手。但小彬这时出现了。

当时正值中国公安部门开展打击边境电信诈骗行动,要求腾讯公司对云南边境地区可疑的微信号进行封停,导致许多活跃于中缅边境的微信账号被封停,其中就包括家乡的。小彬请国内的朋友帮忙申请了一个 QQ 号,把账号密码给家乡,此后两人在互联网上你来我往。他给她发信息:「你觉得我怎么样?」也带她去城里逛街、买衣服,感冒时陪她去医院……直到她明白这个男孩决意要娶自己。

小彬的花车队从河南东部农村的家开车到婚介公司的「娘家」接新娘。

摄:林振东/端传媒

小彬的父母在微信上收到了家乡的照片,喜出望外。为了让小彬去缅甸相亲,父母给婚介公司汇了 5.5 万元,现在迅速付了 10 万元尾款,作为相亲成功之后的服务费用:在缅甸的订婚仪式,新娘的单身证明、护照、签证办理,两人的结婚证,新娘的结婚签证,婚纱照拍摄以及最后的婚礼策划。

确认关系之后,小彬在家乡家住了下来——尽管缅甸法律不允许外国人居住民宅——等她办好护照和单身证明,这几乎花掉一个月时间。家乡一家人希望给小彬留下好印象,伙食搞得比平时更丰盛。但小彬很难像缅甸人那样热爱酸辣或米饭,几乎每日以泡面充饥。

家乡的父亲能识字,在寨子里算有威望。上世纪 80 年代,他在华文学校读到三年级便辍学了,每天赶牛去山上拖树,再转手卖给木材商人。家乡的母亲没有上过学,因为「那个年代女生不可以上学。」有数十年的时间,人们频频听说缅甸边境的女孩被中国人叫去中国打工,带她们偷渡入境,然后下落不明。然后有女孩陆续回来,才知道是被卖给别人做媳妇,生了孩子,官方一查,无凭无证,就被遣送回国了。当然,还有很多人至今了无音讯。这样的事听多了,家乡的父母都很不安。举办订婚仪式之前,父亲要了小彬的身份证——尽管这个男孩长相合意、彬彬有礼,但还是应该复印一下身份信息。

然后就是送女儿出门。按祖传的规矩,即将出嫁的女儿要在堂屋里点香、磕头,然后随新郎一起走出大门,期间不可回头看一眼父母。

家乡没有回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哭,我自己后来在车上哭了。」

保完胎再准备婚礼

两人抵达缅甸最大的城市仰光。婚介公司的创始人姓李,大家都称呼他李总。这是李总开启缅甸相亲业务之后成功的第一对,他要保证万无一失。李总赶紧联系了当地的中介帮家乡申请中国签证。中国的签证官要求家乡提供照片以证明两人相爱多时,为了营造「岁月感」,李总让两人自拍一张合影,冲印成六寸照片,再往相纸背面洒一层茶水——泛黄的岁月。

他们在中介公司附近住了一个星期,活动范围不出 500 米。因为从出生到工作,家乡一直泡在汉语环境里。她和小彬一样,无法用缅语和当地人交流。

拿到签证之后,小彬订了两张最快的机票回国,两人在最后十五分钟赶至登机口。家乡被拦住了,那工作人员说着缅语,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小彬迅速反应过来,打开钱夹给那人看,仅剩的 4 万缅币,全部给他。然后通行,登机,转机,在郑州机场落地。

两人在郑州办好结婚证,再乘车 200 多公里,抵达小彬在河南东部农村的家——一栋造价 30 万的两层楼房。楼房和院子总共占地五百多平米,小彬的父母和妹妹都住在第一层,小彬和家乡的婚房也在第一层,绰绰有余。但修两层是有必要的,乡亲们都看着呢。第二层尚无人住,还保持着水泥墙面。

院子门口停着小彬父亲的白色轿车,每天下午铺满了苍蝇,因为「苍蝇喜欢白色。」院墙外种着几亩橡树林,是小彬父亲响应政府号召种下的——「杨絮满天飞不好看,种橡树一样带动经济」。几十米以外是连接山东和广东的高速公路,每一辆车的轰鸣,在屋里能听得真真切切。北方的秋天总是晴朗,空气中有一层雾,太阳显得灰扑扑的。

到河南的时候,家乡已经怀孕了。医生宣布孕妇和胎儿都健康,她感到很惊喜——「我还以为像我这样的身体状况,不会怀孕呢。」表妹告诉她:「不,老天是公平的,体弱的人最会有小娃了!」

小彬的爷爷也放下了孙媳妇太瘦弱的疑虑。一家人把家乡捧在手心里,要她每天吃两个鸡蛋,为了保证胎儿的安全,要她尽可能在怀孕初期减少走动。除了小彬,一家人都跟家乡说河南话,盼着她能慢慢习惯这门语言。起初,饭桌上从来没有米饭,家乡想,这便是中国的生活,三餐必食馍或面。直到小彬的母亲发现家乡吃得辛苦,才煮起米饭来。

偶有邻人亲友来访,他们会问家乡:「这句缅语怎么说?」她磕磕绊绊说不出来。又问「你听得懂我们的话吗?」她说:「慢慢说就能懂。」关系亲近的姑姑、姨姨,会塞给她 100 块钱,告诉她:「你真有福气,婆婆公公年纪都年轻!他们挣的都是你的!」

日子过得很快,来看家乡的人渐渐变少。「最容易流产」的前三个月已经平安度过,便该举行婚礼了。

婚介公司的创始人李总早上开车到男家的婚礼现场,小彬与杨家乡的婚礼是李总开启缅甸相亲业务之后成功的第一对,他要保证万无一失。

摄:林振东/端传媒

李总为家乡找的酒店在一座县城里,离小彬家有 40 公里。自订婚仪式以来,这是家乡第一次与小彬分离。酒店附近有一片巨大的人工湖,湖东有塔。家乡远远看它,想知道「那个塔到了晚上会亮灯吗?」晚上再去看,果然亮了灯。

回到酒店,她拉了几个微信群,和过去的姐妹们、亲戚们一一通了视频电话,都是换了新手机和新账号之后加回来的人。她告诉他们:「我公公是帮别人整电线的,一天两百块,我们缅甸钱四万……」表妹一边在赌场上夜班,一边接通了家乡的视频电话。

家乡告诉她自己婚礼之后要回缅甸,到时候一定请假回家。不仅姐妹要相见,也可以见见正在缅甸等待相亲的中国男孩。家乡又问表妹是否还认识未婚的小姑娘,她回答:「有啊!杨 xx 家里那个……」杨是果敢人口的大姓,上至土司后代,下至四散的平民。家乡所在的寨子与果敢祖地隔着群山,居民大多姓杨,迁居已有百年。「杨家乡」这个名字就是父亲起的,她没问过原因。

视频那边,表妹穿着短袖制服,打领结,化着轻巧的妆。家乡说:「看见你们还穿那么少,我就有点后悔。这边过了八月十五就冷起来,因为这里没有山。」又补充道:「算起来还是冷的地方比较好,我们热的地方容易生病,那个太阳有毒。」

再晚一些,小彬的妈妈也打来电话问:「小乡,吃饭了没?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会害怕……」

「我不怕。」她像女儿一样娇憨地笑了。

「娘家人」

李总的婚介公司在市中心一座商务楼的 12 层,玻璃门上贴了「红双喜」,两串红色剪纸交叉悬挂在天花板上。进门可见一台大鱼缸,养着鲨鱼和龙鱼。鱼缸里四个大字和李总的微信名称一样——「天道酬勤」。

茶几上放着一摞彩色传单,传单上,一张男女牵手看海的照片,下面有一排黑体小字:「本公司从事缅甸未婚女青年与国内未婚男士的婚介服务。缅甸因自身国家社会经济状况,适婚女青年对中国内地的婚姻持向往态度,而中国政府为缓解国内男女适婚青年数量差距,对跨国婚姻一直是支持态度。本公司本着合规、合法、坦诚承诺,为广大未婚适龄男士提供优质婚姻资源!」背面是几排粉色花体字:「让距离变得不再困难,趁年轻来相亲,承载温馨和爱,让爱更完美!」

凌晨五点,李总和几位员工奔赴小彬家,搭建婚礼舞台。两位女文员留守办公室,忙着吹气球,直到彩色气球铺满地板。一位穿驼色大衣的中年女人走进来,帮忙吹起了气球。李总称她文姐。

文姐扎着松散的低马尾,两鬓刘海让她显得比同龄女人更有活力。她不会吹气球,只顾看家乡:「你嫁过来真的有福气!中国女人地位真的高,特别是河南、安徽、山东、河北,地位更高,男人挣钱给女人花。你花了他的钱,但也要照顾他的父母。尊老爱幼嘛,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忙着吹气球的女文员说:「她也是汉族。」

文姐答:「她虽是汉族,但没在中国长大。中国的有些规矩他们那里不懂。」

婚介公司的职员在婚礼当天的清晨,忙着布置「娘家」及吹气球。

摄:林振东/端传媒

文姐住在另一个村,与新郎新娘都不沾亲。2019 年 5 月,她把 20 岁的小儿子交给李总,带他去缅甸相亲,和小彬同一批。虽常听说有人娶东南亚媳妇,但男方去东南亚相亲还是新鲜事。文姐的丈夫和亲戚都担心会是骗局,但她下定了决心。她是村里最时髦的女人,在这件事上也很超前。她告诉他们:「虽然是付了点钱,但是省了好多钱!」其他人见有人行先例,便保持观望——如果她儿子可以,我们也去。

但小儿子已经在缅甸逗留了五个月,还没有相过一次亲。直到上个月,李总给文姐发了一个缅甸女孩的照片和视频,并要求汇去 10 万元尾款,她照办了,希望立刻能把女孩带回来。但儿子至今尚未见到这位女孩,文姐着急:「到底是不是真的?说实话,我也在怀疑。」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李总叫她一定来参加婚礼。没有什么比一场别人家的婚礼更具说服力的了。

这时又进来几位女人,年龄在 25 到 30 岁不等,还带着三个孩子。她们自我介绍说是「李总的表姐」、「李总的婶婶」、「李总的妻子」。迅速加入了吹气球的行列。她们是李总叫来给家乡做「娘家人」的。

她们都要来跟新娘合影。家乡一动不动,把笑容堆在脸上。合影结束,她的注意力又迅速地回到手机上,时间是上午八点,她对微信群里的人说:「我的幸福老公就快到了。」这时候,李总的「娘家人」们都散去吹气球了,没时间和她交流。

真正的娘家人,一个也没来。据说,家乡的父母,以要「掰玉米」为由,婉拒了李总帮他们买票来参加婚礼的好意。一位十二年前嫁到河南的傣族邻居,由于要随丈夫前往山东,也不能来参加这个婚礼。她寄来的自制腌萝卜,成为家乡在饭桌上最接近家乡味的东西。家乡还有一个两年前从缅甸嫁到上海的表姐,她临时变了主意——在婚礼前两天打来电话,以「照顾小孩」为由:「我去不了啦,等你生小孩的时候我一定去。我结婚的时候也是一样啊,太远了,家里人一个都没来。」家乡很失望,答她:「那时候我不在中国,如果我在,肯定要去的。」

「娘家」按习俗设了两道门:一道是公司大门,一道是李总的办公室门。家乡被安排独自坐在李总的办公室里,其他人在外等候。九点一刻,迎亲队伍到了,公司里瞬间塞满了人。在给「娘家人」散了几个红包之后,小彬终于挤进李总的办公室,见到他的新娘。而外面有人为红包的事争吵起来,地板上的气球被不断踩裂,男人们的烟头掉了一地。李总站在争执者面前理论,力图把握事态方向。小彬不得不暂时留下家乡,站在争执双方中间。他什么也没说,两眼出神,托着胳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仿佛局外人。

家乡还在办公室里坐着,一位穿蓝色毛衣、头发花白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微微张着嘴,仔细端详此时正在发微信的家乡。中年女人迟疑着走近了看,欲言又止,退回几步,又走近,还是不能开口,再退回来,如此反复,她最后退到了门口,再留恋地看上几眼,离开了。三天前,这位中年女人曾和丈夫一起去过小彬家,为了她的儿子,向小彬父母打听缅甸相亲的可行性。

从婚介公司到小彬家,尚有四十分钟车程。婚车是李总那辆黑色奥迪,车前装饰着一大圈玫瑰花。婚车开在最前面,小彬悄悄告诉家乡,飞往缅甸的机票订好了,两张,后天就可以出发。家乡心里感激小彬体谅自己的思乡之情,她也知道小彬的家人不太赞成这趟旅程——太远了,真怕胎儿有闪失!李总也不赞成这趟旅程,主要怕客户家人不高兴。家乡说:「我表妹说我到家了她就请假回来。她已经把照片发过来了。」李总便不再反对。

剩下的人挤上后面几辆车,跟着婚车前往小彬家。李总的表姐差点挤不上,有点生气:「我还不想给她做娘家人呢,谁稀罕吃那顿东西!」几经周折,她还是上了车,挨着文姐坐。开车的是李总的表弟及员工小顾。小顾眉眼细小,话不多,身材瘦高,总是穿着一套黑色西装。他曾在上海「做房地产」,2019 年初回乡,加入了李总的婚介公司。目前与一位不确定何时结婚的同乡女友交往。他曾带相亲队伍去缅甸,也曾为了布置小彬的婚礼,被贴「人货混装」的罚单。和小彬一样,小顾今年 22 岁。

他打开车上的播放列表,选择了「MC 小洲 2018 年经典语录」,一个男人高喊着:「你有没有想像过,一个又帅又有钱的男人加上你女朋友的微信,属于你那一刻的自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年老的父母受到欺负而又无助只能妥协的日子……你今天的坚持,一定是未来的美好……」

家乡被小彬一眼相中,家乡常常打趣说的那样:「他对我是一见钟情!」。

摄:林振东/端传媒

观望的邻居们

婚礼之前,小彬的母亲坐在丈夫摩托车的后座,到附近镇上剪了头发,并为丈夫置办了一件新夹克。两人串了几家店,最后将 120 元砍到 100 元,买下一双运动鞋。

小彬的母亲 39 岁,由于家境清贫,未读完小学。小彬的父亲 38 岁,初中毕业,早年在浙江学了电工,如今接县城电力公司的散活。父亲出去工作,母亲则置办了新房里的一切——婚房的墙面刷成粉红色,床单被套大红色,摆设的塑料花,象征恋人的一对泰迪熊布娃娃……

两人育有三个孩子,小彬是长子,还有两个妹妹。19 岁的妹妹去年嫁到邻村,刚生完孩子,办了出院手续,来帮新嫂子挑选婚礼当天要穿的红色内衣、靴子。7 岁的妹妹,婴儿时期患脑炎,右边的手脚使不出力。

在镇上一家手机店里,小彬的母亲请人下载婚礼歌曲,她特意提醒,要有豫剧。豫剧贯穿在河南农村人的日常生活中,结婚也是必不可少的。《打金枝》和《上花轿》是婚礼必备曲目。

院子里有一座红色舞台,是李总团队当天凌晨搭好的。一条红毯 T 台,围绕着仿真的白色玫瑰,象征爱情的纯洁。

摄:林振东/端传媒

不过,婚礼当天,李总团队带来了司仪和调音师,调音师带来了自己的 U 盘,时刻准备着为司仪的金句伴上足以烘托的乐曲,当然也要注意带动气氛,以防冷场。这个 U 盘里,没有豫剧金曲。

小彬的家人站在客厅里,观望院子里的动静,不时与来客寒暄。父母双手握拳,面色紧张;妹妹穿一身白色蕾丝裙,紧紧牵着小妹妹的手。见小妹妹手心疯狂冒汗,脸颊发红,她赶紧蹲下来帮小妹妹脱外套。她心里都是尚未断奶的女儿。等断了奶,自己就要去浙江了。她与丈夫原先都在浙江一家纺织厂工作,为了结婚,两人在家闲了一年,心慌了。长时间不摸机器,怕手生。

院子里有一座红色舞台,是李总团队当天凌晨搭好的。一条红毯 T 台,围绕着仿真的白色玫瑰,象征爱情的纯洁。当司仪请新婚的恋人携手走过 T 台时,院子里围满了宾客。文姐站在人群的前方,举着手机拍摄视频,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娘,脸上映着她白色婚纱的反光,不时为司仪的玩笑话笑得合不拢嘴。

文姐相信纯洁的爱情,说起它的时候双眼含泪:「爱情,就是两个人有共同语言,三观相投。在你没说话之前,下一步你说啥他都知道,一个小小的举动,他知道你在想啥,心灵相通的那种。」上世纪 90 年代,她 26 岁嫁人,即使在今天的河南农村,也算晚婚。据说是因为花了好些年等一个人。那人没有回来。「到了结婚的年纪,该嫁了。」她释然一笑,「我就随便嫁了。不过还不错,丈夫对我特别好。」

小彬在村子里的朋友们,于婚礼当天忙著布置花车。

摄:林振东/端传媒

文姐所在的村子小,总人口 200 出头,18 岁到 30 岁之间的未婚男性还有 7 个,未婚女性则为零。「几乎每个村子都这样,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没对象的特别多!」她将之归因于 18 年到 28 年前的计划生育。她很难忘记年轻时随父亲到城里做生意时,在附近医院所见的那些来做 B 超检查的女人:「都是怀孕四五个月的,一查是女孩,就不要了。可多了,我看着都可怜,真可惜。」

同村的适婚女孩是胎儿性别鉴定浪潮的幸存者,很少,并且都嫁去了外地。单身的七个男孩,文姐都熟悉。其中一个结过婚,经人介绍娶了一位云南姑娘,付了出 6 万彩礼。据说她在婚后终日打骂丈夫,被认为有精神病,「那男的将她送回云南,自己继续在外流浪。」剩下六人都还在寻觅之中,其中两人是文姐的儿子。

大儿子刚在浙江一家公司转正,「手机里没有一张女孩的照片,全部是软件开发的图纸!」她琢磨在浙江买一套房不下百万,自己至少要给他付首付,这样他才能结婚。小儿子初三那年决定辍学,因为「老是不用心,他学不会。」但文姐并不失望,她认为一个人考上大学也不意味着能过上好生活。

她家的外甥女就是一例,在浙江读了一个二本,毕业去做会计,工资很低。更让文姐心疼的是,「她后来嫁了一个男友,要房子没房子,要车没车,就给了六万彩礼。」如今再说爱情,文姐问:「要什么共同语言?要啥心有灵犀?爱情能当饭吃吗?像那种爱情,遇过一个就行了。要嫁人,他能给你钱花,顾这个家,就够了。」

文姐的家在村口,她每天出门都能看见村口路灯下那座 4 米高的石雕——那是村里一对搞外贸生意的兄弟捐的,大哥初中没有读完,老二读到小学四年级,「但是都当了老板,一样出人头地。」

她相信自己的小儿子,可以先成家后立业。送他去缅甸相亲相了小半年,近来通电话,他「已经成熟了几分,说话像个大人了。」

高师傅和小彬父母有多年的交情,两家相隔 2 里地。他早早赶来小彬家,为了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也像文姐一样,还为了观望李总的劳动成果。高师傅年轻时在市里开三轮车,90 年代开始包地包工程,很早实现了脱贫。他有四个儿子、四台挖掘机,以及四栋五百多平米的小楼房。儿子们都没有读完中学,但都学会了开挖掘机。大儿子和二儿子结婚时,他把挖掘机和小楼房送给他们做礼物,这在当地算大手笔。但当地女孩们——或者说女孩们的父母们——不这么看,家里弟兄多,以后恐怕争家产,要嫁就嫁独儿子,父母的东西将来都是他的。

「我家四个儿子,老三结婚恐怕要花 60 万。送他去缅甸,还不是为了省点钱。」高师傅把账算得清楚:除去修房、买车,找媒人介绍当地的姑娘,男方在见面之前,就要付给女方 1 万元;见面成了,再给女方订礼「8 万 8」,人们说这是「发发发」;娶亲的时候还有彩礼,10 万元,换个「十全十美」……有的人会把这些钱一起给,有的人会掰开来断断续续地给,但不给就娶到媳妇的,高师傅还没见过。

他把这一切也归因于计划生育,如今全国都男多女少,而「就俺这个百里地以内,(结婚) 花钱最厉害。全国就俺这一块儿!」

老三今年 18 岁,他和小彬从小就认识。两人同去缅甸,但小彬如今大婚,老三依旧没找到合适的女人。老三用微信给高师傅打电话,说不要等了,那挖掘机半年没人动,都快生锈了吧?高师傅就催李总:「现在俺儿子就是吃饱了等饿,饿了又去吃。就他们几个年轻人,天天闲着,缅甸不是还不让出去逛吗?这就快赶上蹲监狱了。你这个事儿,不是太理想。要是他们能两个月回来一趟,你这生意都好干。但这半年,就回来他家小彬,这怎么说?」

李总拍了胸脯,承诺等小彬结完婚,就亲自再去缅甸。「三个月之内,一定带着他和媳妇回来。」高师傅仿佛占据了主导权,他把时限缩短到一个月之内,否则就要让儿子自己买机票回来,要像合约里定的那样,相亲失败,15.5 万全额退款。但是,回来?「回来也是个难题儿!其实不想叫他回来,俺想要儿媳,不想要钱。」

小彬在婚礼的舞台上,向新娘家乡跪地献花。

摄:林振东/端传媒

拜堂

舞台上,正是拜堂的环节。婚礼司仪穿着大红色西装、黑色短裙,化大浓妆,腰后别着迷你扩音器。她用标准的普通话请出小彬的爷爷奶奶,让两位老人携手上台,坐在舞台中央。由于害羞,他们好长时间不敢抬头。

司仪说:「来,新娘子向前走,甜甜美美地喊一声:爷爷!」

家乡笑了,说:「爷爷!」

司仪弯腰将话筒凑在爷爷面前,又说:「我问一下喜爷爷,新娘子喊得甜不甜?」

老人又高兴又紧张,答出的「甜」字都发颤。他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家乡。那双递红包的手,嵌满黑色的机油。

「他修了一辈子车。」小彬的父亲说,「时间长了,这些油洗不掉的。」

小彬的父亲不愿意修车,他曾在浙江宁波的纺织厂打工,也曾去山东蓬莱帮人种苹果。后来听说「干电力挣钱」,便找电工师傅学技术。如今,他自己也成了师傅,带出一些徒弟。「跟我学的已经有好几个了,都是农村人,挣钱都不容易。没有技术的话,给我打下手,我干一天活,他也敢一天活,但是我一天能挣 200 块,而他 100 块都拿不到呢。所以只要愿意学的,我都教。」小彬 14 岁退学之后,先学了修车。后来因修车竞争激烈,也想跟着父亲学电工了。实在不行,李总在乡上包工程修公寓楼,也可以去那里先干着。

新人拜父母,小彬的父母坐在舞台上,显得很害羞。

摄:林振东/端传媒

轮到新人拜父母了,小彬的父母坐在舞台上,也因害羞不敢抬头。司仪问:「喜公公喜婆婆,此时有什么心里话想交代?」

小彬的母亲埋着头笑:「诶,我,这……」

司仪打断了她:「说不出来,我就问你,想不想早点抱孙子?」

她试图压抑自己的喜悦,却和爷爷一样,一个「想」字在颤抖。

司仪转身问家乡:「新娘子向前走一步,你刚才说有什么话想对二老说是不是?」

家乡不记得自己有话要说,愣住了。

司仪又说:「今天现场这么多亲朋好友都是来给你送祝福的,一激动说不出来了,对吧?今天,我说一句你来学一句,好吗?」

家乡点点头,低声说好。众宾客屏住了呼吸,安静下来。文姐张大了嘴,仿佛接下来是自己要说话。高师傅已经喝得满面红光,但他依然举着手机,力图录下这一切。李总抱着胳膊,双眼笑成缝儿,真是天道酬勤,总算佳偶天成!

司仪一改伶牙俐齿,放慢了语速:「好。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

家乡:「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

司仪:「儿媳妇我初来乍到。」

家乡:「儿媳妇我初来、初来乍到。」

司仪:「以后还请您二老给予多多的关照。」

家乡沉默了。

司仪又说:「以后还请您,」

像个不会读课文的学生,家乡不想说错:「以后还请您,」

司仪:「给予多多的关照。」

家乡:「给予多多的关照。」

……

念完这对白,夫妻俩对父母鞠躬三次,父母递给家乡红包。和爷爷奶奶一样,他们一直害羞地埋着头,再匆匆下了舞台。

婚礼持续到正午,太阳高照,小彬紧紧拉着家乡的手。最后是新娘抛捧花的环节。司仪兴奋地喊:「台下的帅哥美女们,请站到前面来!不要害羞啊!今天这个捧花,谁接到谁今年就脱单!只有这位帅哥吗?」

围着舞台的几乎都是中老年。唯一站出来的是小顾,他环顾四周,确实只有自己。在司仪的引导下,家乡抛出的捧花,正中小顾怀中。

小彬与家乡的婚礼上,围着舞台的几乎都是中老年。

摄:林振东/端传媒

没有什么比别人家的婚礼更有说服力的了

李总本打算婚礼一结束就带着妻女回家,他几乎一夜没睡,下午正好能休息。但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回到办公室里。先拿出几条虫子喂鱼,鲨鱼视力虽差,但抢食从不落后。刚撒下的虫子,瞬间入了它们的口。养鲨鱼要勤喂食,李总记得自己有一次去缅甸一个月,回来发现一条龙鱼已经被鲨鱼咬成三段吞掉了。

回办公室的真正原因不是喂鱼。小彬婚礼上,有一对夫妇旁观了许久。现在他们正带着独子坐在李总的办公室里,准备跟了解了解公司业务。那位母亲,蓝色毛衣,头发花白,是那位来办公室看过家乡的中年女人。他们是公司的目标客户:农村人。

窗外车水马龙,阳光刺眼。那位中年男人翘起腿,微微弓着背,一脸和气。女人抱着胳膊,表情严肃。看起来 20 出头的儿子坐在他们中间,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眼神飘忽。中年男人皱了皱眉,敏锐的李总赶紧拉上窗帘。中年男人开口了,他问:「外国媳妇,能听懂咱这儿说话吗?」

李总说:「简单的都会,但完全流畅那不可能!你看今天主持人跟她说『初来乍到』这句话,四个字她能说,但太长可能就跟不上了。今天为啥要让新娘子在台上对着大家说话?就是让大家看,即使再没有学历的人,到了一个环境就能说……」

学历?中年男人谄笑着打断了他:「他们那边相亲看学历看知识不?俺儿子读过初中,会说一点普通话。」

李总接着说:「我们会找跟他条件差不多的。」

中年男人问怎么收费,李总说起曾对许多父母说过的话:「先交 2000 块报名费,然后我们会派人去了解你儿子的情况。如果了解到他没有问题,你可以交 6 万 4,人,我们带到缅甸去,开始相亲。相到合适的,你再交 10 万,缅甸的定亲仪式、办签证、回来的婚纱照、婚礼仪式,都给你搞定。后期还有我们的情感专家,每四个月去一趟,给夫妻俩做情感维护,并督促男方每年至少陪女方回娘家探望一次父母……」

「不是 15 万 6 吗?还涨 1 万?」谈钱,有点不好意思。中年男人又恢复了讪笑。

这也是许多父母问过的,李总答:「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全都收 15 万 6。后来是因为我们需要缅甸那边的村长做担保,每次给他 1 万。人民币。第一,村长要给我们信息,村里有没有愿意嫁到中国的女孩,哪个家庭父母思想稍微开放、对中国经济发展比较了解,或者女儿多,愿意嫁。如果有,村长就去给这家人做工作,然后我们公司的媒人再介入。下一步才是相亲。然后他还要为定亲、彩礼做见证。别看你要给村长一万块,但是这一万块他得给你担保一生呐!如果他收了钱,女孩嫁过来跑了,他得把这一万块退回来,要是不退,我就在缅甸当地政府告他这个村长买卖人口!定亲、彩礼,都有见证人,单身证明、护照、婚签、必须去仰光办,一切都遵守国家法律!所以你看,我为什么敢给你这么大的承诺?是因为我缅甸那边的工作早就做好了。」

婚礼结束后,小彬与家乡。

摄:林振东/端传媒

中年男人又问:「那边的女孩要是有毛病,离过婚,咱能知道吗?」

李总:「我这儿都担保了。办结婚证之前都有个婚前体检,现在国家有这样的要求。」

中年女人一直沉默,紧皱眉头望着李总,嘴微微张开。似惊讶,似有话要说。其实儿子之前结过婚,同乡的女孩,花了十几万彩礼。婚后三天,女孩的妈妈闯进家里,说儿子「有毛病」,把女孩带走了。彩礼,退了一半。儿子从未碰过那个女孩,现在才 23 岁,还是算未婚吧?她迟疑着要讲,又担心李总给儿子匹配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沉默半晌,中年男人问:「我儿子必须得去吗?」

李总:「他必须得去,他要不去我就成买卖人口了!我们有专业的工作人员带着他。去缅甸相亲,跟咱家这边没什么不一样,双方都同意,这个事就 ok 了。」

中年女人终于说话了:「我们就要一般的,没毛病的,不憨不傻的。」

李总:「那就行了,这个我能给你保证!」

中年女人站了起来,依然抱着胳膊,强调她的要求:「找那种老实的,不凶的,能过得成的……」

李总打断她,提高了嗓门:「嫂子我跟你说,缅甸的国情跟咱中国是相反的。缅甸是男尊女卑,女性的地位还相当与你年轻那会儿的中国。你担心婆媳关系,你看今天这个小乡,你看她对她婆婆,叫了几声『妈』眼都红了,马上要掉眼泪。这是为啥?就因为她在这个地方过得幸福!人家对爹妈非常地感恩!缅甸女孩跟咱这儿女孩不一样!缅甸女孩第一老实,第二孝顺,因为她们思想落后!她们就是要孝敬爹妈、疼爱老公!这,就是缅甸!」说到酣畅之处,他脱下了淡蓝色的外套,挺直了身板。

中年女人要转身走了,她说:「我们今天还拿不出这么多钱!」

李总答:「嫂子,今天报名只要 2000 块。之后你儿子去相亲,最多呆三个月,公司包食宿。」

她不再和李总说什么,去拉她的丈夫,语气中带点恼怒:「你这边还不好交钱,那个钱还没报呢!钱没报呢!」一边往外走,她一边催丈夫:「走走走,先管那人要钱。」 一家人推推搡搡要走出李总的公司。

李总坐在原地,问:「啥钱?」

中年女人语气柔和下来,回答他:「咱俩给人打地皮、铺瓷砖,这钱几年都没结下来。先等咱把这钱要回来,是这样的。」说着,一家人已经出了门。

李总的婚介公司内,进门可见一台大鱼缸,养着鲨鱼和龙鱼,鱼缸里四个大字和李总的微信名称一样——「天道酬勤」。

摄:林振东/端传媒

这一天终于快结束了,李总困得睁不开眼。他想赶紧回家,好好陪陪妻女。按照对高师傅的承诺,他第二天就要动身去缅甸了。其实李总心中有些发堵,他刚算了一笔账,他已经为了缅甸的相亲团亏了三十万左右了,如果让在缅甸的男孩们,还没相亲成功就回来,会亏上百万呢。

家乡则在新家四处搜罗婚礼现场的视频,发给没能到场的娘家人看。许久,弹出弟弟的对话框:「三姐,你在哪里?我好担心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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