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问

2020-03-06 原文 #Nei.st 的其它文章

克莱顿·克里斯坦森那颠覆性创新的洞见将长存于世​

「等我死了,他们会在天堂门口和我谈话,决定是否……让我进去,」克莱顿·克里斯坦森 (Clayton Christensen) 曾在本刊举办的一次会议上这样说道,「而我会说,『我有些问题要先问一下你们』。」克里斯坦森于 1 月 23 日因白血病去世,享年 67 岁。他一生孜孜不倦地寻求答案,其中最重要的是为了解答「为什么伟大的公司会失败」,这启发他写下了《创新者的窘境》(The Innovator's Dilemma)。这本书于 1997 年出版,广泛普及了颠覆性创新的理念,也让这位哈佛商学院的教授成为了他那个时代最具影响力的管理学思想家。

他不喜欢「大师」这个词。当他别扭地坐在台上时,这个称号确实与他不太相称:一个身高两米、身形瘦长的摩门教徒,言谈间不时发出「我的天啊!」之类的惊叹,双手手指也交叉着,似乎是想要克制自己的激情迸发。他是硅谷那些自我推销者的对立面,而这些人却往往以他的名义,将创新和颠覆变成商业世界里最被过度吹捧的词语。尽管如此,与大多数生命短暂如同果蝇的管理学理论不同,他的理论将在他的身后长存于世。

互联网的颠覆性力量生根之时,他的理论以一种强有力的简洁抓住了时代精神。他的理念并不是全新的创造。就管理学思想而言,颠覆性创新比不上复式记账法,甚至也不如约瑟夫·熊彼特的「创造性破坏」(克里斯坦森的理论部分源自于此)。但是迄今为止,它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他从小型钢铁厂对钢铁行业的冲击等各种例子中总结出商业洞见。几十年后,在 Harry's 剃须刀对传统品牌吉列的冲击中,这种洞见再次得到验证——这种恒定性令人愉悦。

简而言之,克里斯坦森认为,大公司之所以无法预见自己被颠覆的命运并非因为愚蠢,而是由于它们的极度理性。它们去做「正确的事」,专注于为最优质和最能贡献利润的客户提供更好的产品,往往到了过度设计的地步 (一个下巴能用得着多少片锋速和锋隐刀片呢?)。但是如果这令它们忽视了那些资金不足的后起之秀的威胁,认为这些小公司推出的较廉价产品针对的市场不起眼而不足为患,那么它们其实就是做了「错误的事」。这些竞争对手一旦转入高端市场,直击要害,其威胁可能很快变得攸关生死。

在当时,这种洞见是相当激进的。在商学院看来,大公司拥有大量的资源、实验室和研究人才,显然比谁都更具创新力。《创新者的窘境》挑战了这种自满心态。它同时也鼓舞人心。它让创业公司深信,即使最优秀的传统企业也可能被推翻。或许正因如此,苹果的乔布斯和亚马逊的贝佐斯都是该理论的拥护者——而且也能解释为何他们在颠覆了市场之后仍然永远保持警惕,甚至有些偏执多疑。

克里斯坦森也不乏批评者。哈佛大学的历史学家吉尔·莱波雷 (Jill Lepore)2014 年在《纽约客》撰文,哀叹克里斯坦森启发下的「破坏一切」式的颠覆风潮席卷了企业、院校、医院和报纸。她还说,克里斯坦森研究过的行业当中有一些证据并不能支撑他的主张。

而「颠覆者先生」(他的同事对他的称呼) 有时的言行仿佛垄断了对颠覆思想的认知,也于他自己不利。就连他的忠实信徒、科技博客 Stratechery 的博主本·汤普森 (Ben Thompson) 也指出,克里斯坦森多年来对苹果的 iPhone 不屑一顾,认为它只是一款花哨的手机,因为他认为颠覆应该是一种节俭朴素、自下而上的过程,而 iPhone 不太合乎这种理念 (他后来承认也许它颠覆了笔记本电脑)。他对特斯拉的看法也差不多,一度视之为无关紧要的奢侈品。他对优步的态度也是如此,因为它起步的时候既不比出租车服务更精简,也没有更便宜。但这两者最终都有可能撼动整个汽车行业。有了互联网,无论在高端还是低端市场都可以更容易地提供优越的服务,同时保持成本不变。

不过,环顾四周,颠覆性创新的迹象随处可见。在印度,穆克什·安巴尼 (Mukesh Ambani) 的 Jio 移动网络提供廉价的高速数据服务,已经颠覆了电信市场——尽管印度市值最高的信实集团 (Reliance Industries) 在背后提供了大笔现金。在美国,借助电商渠道的直销消费品牌也让传统零售商夜不能寐,从剃须刀 (Harry's) 到眼镜 (Warby Parker) 再到床垫 (品牌太多,不胜枚举)。

差别在于,在克里斯坦森思想的指导下,传统企业如何应战。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理查德·莱昂 (Richard Lyons) 称之为「颠覆风险管理系统」。一些大公司在竞争对手有能力造成伤害之前就将其收归麾下,正如谷歌收购了 YouTube,Facebook 收购了 Instagram 和 WhatsApp,埃克森美孚收购了水力压裂公司 XTO,达能收购了 Alpro 等非乳业品牌。也有公司通过持股潜在的颠覆性公司来监视其动向:通用汽车投资了 Lyft(现已上市的网约车公司),另外两家汽车制造商戴姆勒和吉利入股了一批「飞的」公司。苹果等其他公司则设法从内部自我颠覆。

形象伟岸

可以说,过去十年里一些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商业趋势都灌注了克里斯坦森的思想,其思想本身也从具有颠覆意义变成了无所不在。然而在其他方面,克里斯坦森仍然是一个打破常规的人物。他严厉抨击对数据预测未来的能力的大肆吹捧。他说,当他到达天堂的大门,首先向圣彼得提出的问题就包括:「为什么你只提供有关过去的数据?」他对公认的成功标准保持警觉,例如名声。他坚持认为,人生的评判标准应该取决于对其他个体产生的影响;在最好的情况下,管理可以是「最高尚的职业」,但前提是它必须帮助别人学习和成长。他倾向于不给出答案,而是帮助人们自己解决问题。颠覆性创新的理念就是这样一种教学辅助手段——而且相当优雅。「我们将永远记住这份美感」,莱昂的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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