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黄仁勋:AI 弄潮儿

2020-03-21 原文 #Nei.st 的其它文章

从图形芯片的红海杀出,乘上 AI 的浪潮,创始人黄仁勋解读英伟达的道与术

30 岁创业,掌舵 27 年,熬退了老对手英特尔四任 CEO。在这个领带越系越紧的行当里,只有他爱上了黑色夹克,健硕的臂膀上还新文了公司硕大的标志。

他就是被称为「芯片业的马斯克」的英伟达创始人兼 CEO 黄仁勋。尽管没有马斯克在大众的知名度,但黄仁勋更受资本市场认可。从 2016 年到 2018 年,英伟达一路蹿红,股价翻了 10 倍。虽然之后数字货币泡沫破裂,英伟达错判市场、股价腰斩,但如今市值已再创出 1900 亿美元的历史新高。

这家炙手可热的 GPU(图形芯片) 公司,在 20 年前仅被电子游戏玩家熟知,近年则成为所有人工智能 (AI) 公司不可或缺的供应商,眼下他刚用 69 亿美元从微软、英特尔眼前抢走以色列网络设备商 Mellanox,急于走向更广阔的 IT 舞台。

「计算不只是 GPU。计算需要的是数据中心,而数据中心是个复杂的组合,由网络、存储等构成。」黄仁勋希望通过对 Mellanox 的大交易,创造更优的方案,去加速普通计算机难以加速的应用。这笔交易没有在原先预计的 2019 年内完成 (需要中国政府的批准),但他仍乐观地认为 2020 年初便能看到结果。

「世界不同了,你要学会与其他人互通合作。」黄仁勋称,英伟达是惟一一家公司能够和所有人互通,和 ARM、AMD、英特尔、IBM 等 CPU 厂商,和博通、Arista、Mellanox、思科等每一家网络公司合作。三五年后,英伟达仍然会是一家计算公司,规模更大,但战略从未改变。

与此同时,AI 计算市场的争夺也日趋激烈,几乎所有科技巨头都决心要将其纳入版图。英伟达的大客户亚马逊、谷歌、阿里和华为都在开发 GPU 的替代品,更不用说大量全面对标英伟达的创业公司。而在中美贸易摩擦背景下,美国半导体公司无不提心吊胆,担心为美国出口管制的不确定性埋单。面对眼下新冠疫情,英伟达将第一财季的营收预期下调了 1 亿美元,究竟损失几何尚需观察。

黄仁勋如何看待过去的成功、当下的挑战和未来的趋势?在 2019 年 GPU 技术大会 (GTC) 中国站期间,他接受了财新记者将近 90 分钟的专访。

起步「慢公司」

1993 年随电子游戏市场起家的英伟达,相对于很多硅谷传奇而言,是一家「慢公司」。在黄仁勋创业两年推出第一款产品时,同乡杨致远成立了雅虎。待杨致远历经潮起潮落,在 2012 年彻底离开雅虎时,黄仁勋才苦苦等来 AI 兴起的第一束光,数年后终于乘着 AI 浪潮走出「小圈子」。

黄仁勋对财新记者坦言,他当然希望创业两年就能成功,但也相信挫折才能塑造强韧的性格。黄仁勋在中国台湾出生,后随家人至泰国,十岁和哥哥一起来到美国,年少辗转多地后扎根硅谷,30 岁创业几度濒临破产,是同一批几十家创业公司中仅剩的一家。

说起往事,他侃侃而谈,与马斯克一样崇尚「第一性原理」(First Principle),回答总是由问题、原因、办法三部分构成。

如今驱动游戏的消费级 GPU 仍然贡献着英伟达半数营收。黄仁勋在「电子游戏时代」长大,但在 90 年代初,「电子游戏行业已经死了」。黄仁勋将其归结于美国电子游戏厂商雅达利 (Atari) 发布的一款糟糕的游戏《ET》。这毁了整个行业,使得当时电子游戏市场非常小,而且全都是 2D 图像。电脑同样很少,还没有图像和声音,一切都过于简单。

黄仁勋最终在 30 岁生日开工创业,背后是他的三点观察:当时市场上 3D 图形是零,电子游戏也是零,但总有一天,3D 电子游戏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行业之一;3D 图形与芯片无关,而是一门艺术,为此建设的平台,会和为科研应用设计的工作站非常不同;3D 图形永远都不够好。

不过,那时 3D 图形对半导体行业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在黄仁勋看来,芯片没有足够的晶体管,也没有人知道怎么开发 3D 游戏。「我们甚至连个演示都做不了,(游戏开发引擎)UnrealEngine、(3D 图形软件)Maya 和 3DsMax 什么都没有。」

图形芯片的市场环境更是恶劣,「不仅小还十分拥挤,那几乎是最糟糕的情况」。创业之初,市面上同类公司至少已有二三十家,三年后超过了 70 家。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和微软在 Windows95 上主导的图形编程接口 Direct3D 不兼容,英伟达在 1995 年推出的第一款产品便遭遇失败。英伟达「成了最后一个接受这个标准的公司,同时又是最小的一家,那你怎么赢?」黄仁勋曾如此描述当年的窘境。那年英伟达仅有百万美元的收入。为此,英伟达经历了大规模裁员,数次濒临破产。

直到 1997 年,英伟达发布公司第三代产品,方才解决了生存问题。那年黄仁勋还接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电话,来自台积电创始人张忠谋。台积电从下一年开始为英伟达代工芯片,解除了黄仁勋的后顾之忧。2000 年底,英伟达以 1.1 亿美元买走了老对手 3dfx,结束了图形芯片群雄逐鹿。

在互联网泡沫阴影下的 2001 年,英伟达股票价格逆势增长了 308%。黄仁勋首次入选《财富》40 岁以下富豪榜,以 5 亿美元的身价排名第 12 位,他的身后则是同年同日出生的篮球明星迈克尔·乔丹。

放弃移动芯片

随着 2006 年 ATI 被 CPU 厂商 AMD 收购,图形芯片企业只剩下英伟达仍在独力支撑。在两年后的金融危机中,英伟达再次陷入窘境,黄仁勋把目光转向移动芯片,但这次「出圈」并不如意。

「起初所有人都来找我们,任天堂、微软和谷歌等都希望我们研发移动芯片。因为在当时,移动芯片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必须设计出非常节能又很强大的芯片。」英伟达在 2008 年初进入移动芯片市场,早于第一部安卓手机。开场也颇为光彩,微软、摩托罗拉、LG、三星等都曾选用英伟达来支持视频播放器、手机、平板等。到 2012 年,这块业务年营收已近 8 亿美元,占总营收 18%。

2013 年秋季,英伟达还一度联手小米。黄仁勋亲自来到北京,用磕磕巴巴的汉语为雷军的发布会捧场,自称「米粉」。不过这并没有逆转英伟达在移动市场的命运。和英特尔一样,两家机构都希望将 PC 上积累的处理器优势延伸到手机领域,但都未能如愿。

对英伟达来说,这是一场极不对称的较量。当时英伟达市值尚不到百亿美元,总员工不到 9000 人,移动芯片只是新部门之一;反观领先者高通,市值一度突破千亿美元,倾 3 万多名员工之力深耕移动通信。

对手太多了。随着智能手机市场的快速增长,高通、三星、联发科、华为和苹果纷纷加大芯片投入。英伟达习惯了在 PC 市场上与 AMD 打对手戏,以性能高低论英雄,突然遇到了移动市场讲究速度和价格的乱战。更何况,英伟达还要对付网络基带等自己不熟悉的模块。

市场的反响也不佳。「功耗大、价格高,更何况高通什么都能自己做。面对一个巨无霸只能作取舍:在消费市场拼价格,还是继续做高毛利的产品。」黄仁勋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所有人都开始做移动芯片,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容易,每年都迭代一版,产品之间都很相似。我们就问自己,这项工作重要吗?是的。第二,这项工作只有我们能做吗?不是。继续做下去对我们来说重要吗?不是。所以我们退出了。」

英伟达 GPU 之外的移动芯片组,如今约贡献公司 13% 的营收,上一财年约 14.5 亿美元,用在汽车、无人机等设备上。

半导体公司横向拓展有不少失败的案例,但黄仁勋否认英伟达是被基因所限。他相信,人都能学习新事物,公司也是一样。「你不会命中注定只能学习某一领域,但问题是我们选择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至于不做的原因,是因为它会扰乱我们。我对 99% 的想法都会说不。」

豪赌 AI

即便在 PC 市场二分天下,天花板踮脚就能摸到。真正改变英伟达命运的,是上市 13 年后的一场学术竞赛。

2012 年,多伦多大学年轻研究员克里内夫斯基 (Alex Krizhevsky) 设计了一个深度卷积神经网络 (CNN),训练这一神经网络需要庞大的 CPU 资源,甚至还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克里内夫斯基决定试一试 GPU,他用了两张当时英伟达为大型 PC 游戏准备的 GTX580,结果训练不到一周便完成了。他们所设计的神经网络被称为 AlexNet,在当年的 ImageNet 视觉识别挑战赛上一举夺魁。

深度学习与 GPU 从此走到了一起。但黄仁勋认为,英伟达真正的洞见在于意识到,深度学习不止于 AlexNet。

英伟达为此改变了组织架构,改变了开发软件和芯片的方式,改变了运转数据中心的方式。黄仁勋将这次转变视为做过最棒的事,背后都源自一个简单的问题。「AlexNet 很好,但只是一个小玩意儿,它的长期影响是什么?同样的,自动驾驶汽车的长期影响是什么?机器人的长期影响是什么?」这些也都是英伟达如今布局的领域。

有开发者把黄仁勋比作一位下注果断的「赌徒」,英伟达在 AI 上的转向远快过其他芯片公司,这一回他赌赢了。

对这场豪赌,黄仁勋是有备而来。让英伟达能够迅速抓住 AI 浪潮,推动 GPU 快速落地的,是一个 2006 年发布的叫 CUDA 的平台。这既是一个并行计算平台,也是一个编程模型,包含一系列的开发工具。所有英伟达的 GPU 都支持 CUDA。这意味着,从学生到科学家,任何人用一台配备 GPU 的笔记本电脑,就能开发软件。

「在 2006 年之前,GPU 是一个很封闭的体系,研究者想利用 GPU 很费劲。」一名英伟达工程师告诉财新记者,CUDA 诞生之后,GPU 被逐渐用于气候模拟、地震数据处理、矿产储量计算等高性能计算 (HPC) 领域。

不过在当时,高性能计算只是个名头响亮,但不赚钱的细分市场。在起初五六年,英伟达在 CUDA 上的投入产出极不对称。不过所有的质疑在 2012 年 AlexNet 出现之后烟消云散,CUDA 找到了完美的应用,将 AI 这块大蛋糕从 CPU 手中抢了过来。

「你要一直坚持自己所相信的,无论其他人怎么说。」黄仁勋称,这就是为什么英伟达把 CUDA 推向各行各业。「我相信,团队相信,所以我们强推公司去拥抱它。」

反映 AI 需求的英伟达数据中心业务在四年时间里,从一个季度不到 1 亿美元,增长到了 9.7 亿美元。股价的曲线则更为陡峭。如今仍有不少英伟达员工后悔当年股票卖得太早。

GPU 在 AI 模型训练上几无替代品,成了码农间的硬通货。阿联酋为了吸引 AI 人才,愿意配套上千张 GPU,意味着至少亿元的投入,让中国创业者艳羡不已。

但对更多的客户来说,GPU 是昂贵的代名词。「几乎只有几家互联网大厂能谈谈价格。」一名英伟达中国员工称,阿里、腾讯、百度和字节跳动等是中国的头部客户,年采购金额或能到一两亿美元。他此前在 AI 创业公司任职,经历过三年前国内 AI 创投的风口,「当时 (英伟达) 销售更是躺着赚钱,只会愁产能跟不上」。即便是如今,大厂的采购量仍在增长。

英伟达强势的市场地位还表现在 64.9% 的毛利率上,高过英特尔。这也引得一众国内 AI 芯片创业公司,从产品到公司估值,集体对标英伟达。

刚刚离职的英特尔前副总裁、AI 产品事业部总经理 Naveen Rao 亦曾向财新记者称:「去打造一款站得住脚的芯片,能持续保持优势,就像英伟达那样,并不容易。」

巨头博弈

超高毛利和昂贵的价格,为英伟达带来了跨界竞争者。

2017 年,时任阿里巴巴首席技术官的张建锋就指明了从 GPU 走向专用芯片的道路。「GPU 并不是为深度学习而设计的,只是碰巧可以干这个事。新的算法、数据要有新的硬件去匹配。」两年后,张建锋亮出了阿里自研 AI 芯片含光 800,号称图形处理能力相当于传统 GPU 的 10 倍。含光 800 已经应用在阿里内部核心业务中,如在城市大脑中实时处理杭州主城区交通视频,处理拍立淘商品库中的图片。

不仅阿里,谷歌、亚马逊、百度等大型云服务商也在开发 AI 芯片,华为甚至愿意对外出售此类硬件。

「这不会让我担忧,因为我也阻止不了。」显然,黄仁勋不愿冒犯他的大客户,但他强调,「英伟达是一家计算平台公司,跑今天的软件,也跑那些还没写出来的软件。」在他看来,英伟达不是一家智能麦克风公司、智能摄像头公司或者智能手环公司。「这些不应该用可编程的 GPU,因为它们都是固定的功能。」

「像自动刹车功能,前方出现障碍物,车就停下。你不需要用 GPU。」黄仁勋称,英伟达的 GPU 是为那些永远在变化中的软件准备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是一家软件定义的公司,为什么我们如此关心开发工具。我们不是一家微处理器公司。」在英伟达,软件工程师的数量要多过硬件工程师。

业内分析人士认为,公有云上 AI 任务量还不算太大,巨头之间也不会相互买账,什么时候互联网公司自己的业务都转到自家芯片上,才真正会对英伟达产生影响。

显然这仍需要时间。阿里技术副总裁贾扬清曾称,在阿里和很多互联网企业中有一个「沉默的大多数」的应用,就是推荐系统:它常常占据了超过 80% 甚至 90% 的机器学习算力。在专访当天,黄仁勋宣布阿里在 2019 年已经将商品、广告等的推荐系统部署在了英伟达 GPU 上,支撑了「双十一」的流量高峰。在购物高峰日,阿里巴巴的系统每秒需要处理数十万个查询。GPU 能实现每秒 780 个查询处理,过去 CPU 只能支持每秒 3 个。

英伟达加速计算产品管理总监卡里亚 (Paresh Kharya) 向财新记者解释称,因为含光 800 是专门为图像和视频的计算模型而设计,并不适用于其他场景。他相信 GPU 的可编程性会让它难以替代。

浪潮信息 (000977.SZ) 副总裁刘军和英伟达合作超过十年时间,他一直以来认为,英伟达最宝贵的财富是孵化了大量的开发者和软件生态。「再好的芯片没有软件,就是个电热器。」

「不要认为大厂自己做了芯片,就会把所有业务转到上面去。它可能面临着更加残酷的竞争。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 KPI,凭什么就让我用你的?」刘军称,大厂也是由一群开发者组成的,如果在开发环境、模型支持上差距很大,做 POC(概念验证) 可以,「要我把业务全切上来,那做不了」。

或许更让黄仁勋焦虑的是中美的复杂局面。2019 年,华为、海康威视 (002415.SZ)、商汤科技等英伟达的客户被一个个放进美国出口管制清单。

据英伟达销售和美国半导体行业人士称,由于大量制造、封装的环节在海外完成,英伟达 GPU 和英特尔的 CPU 等商用器件得以绕开管制,华为等仍可以购买到。

「所有人都可以向我们买,但我们不能卖给所有人。」黄仁勋回应称,公司要遵守法规。华为是一个大客户,所以当然会有业务影响,但好在整体 AI 市场仍在快速增长。

黄仁勋简短的回应不代表他不关心。中国大陆约占到英伟达 25% 的营收,是上升最快的区域。更大的冲击或许还在后面,一旦美国政府再度收紧出口限制,仅就华为一家,美国半导体行业就有可能再砍掉数十亿美元的销售额。华为创始人任正非也在 2020 冬季达沃斯论坛期间公开表示,今年美国会升级打击华为,但预计华为不会受很大影响。华为共花了几千亿元资金做「备胎计划」,对供应链做了备份。

中美两国不少半导体人都相信,眼下是个窗口期,一旦芯片国产替代完成,对外商而言市场将一去不返。华为的高层也亮明了对标英特尔 x86 CPU 和英伟达 GPU 的决心,致力要提供国产第二选择。

「寻找替代品的意愿很强烈。」在门槛相对较低的车载市场,又一场混战已经开始。自动驾驶服务企业觉非科技创始人刘斌向财新记者称,英伟达现在依然很风光,因为生态做得早,很多人在学校就开始用,但近两年风向已变,国内很多公司开始考虑替换,因为这是未来汽车算力的根本。市场上的竞品也越来越多,不再是英伟达一枝独秀。

「我们距离倒闭只有 30 天」

财新记者: 你在 AI 上的预判,带给了公司巨大的收益。你在大约十年前时,为什么会那么相信 AI?

黄仁勋: 计算机本质上是一种自动化仪器,软件就是把自动化编写为程序,而 AI 则是在自动化生成自动化 (软件),计算机有了自主的能力。理所当然,我们需要相信,这总有一天会发生,而且在很多行业,我们已经看到了。

财新记者: 为了培育生态,你做过很多事,CUDA 如今成了英伟达一大「护城河」。现在人们都意识到了生态对芯片的意义,对此你有什么经验心得?

黄仁勋: 成功者总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他们把事做成了。一些人嘴上说 AI,但公司毫无举措。在英伟达,无论是什么,别多说,只要把事做成了就行。

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但成功的人少得多。懂得多但不做事,不如懂得少但是边做边学。我们为 AI 作了巨大的贡献,超过世界上任何公司,但世界上大多数 AI 专家并不在英伟达工作。为什么?因为我们相信 AI,我们去解释、推广、宣讲 AI 的益处,在这方面可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多,即使当时 AI 还没有市场。即便在 ImageNet 出现之后的五年里,市场也是零,行业应用直到近期才出现。深度学习作为最重要的 AI 模型,才刚刚到来。

财新记者: 英伟达有超过 1 万名员工,怎么将你的理念传递给他们,如何让他们和你一样相信 AI?有人挑战你的判断吗?

黄仁勋: 我会不断谈论 AI。早期的时候,人们不能完全领悟,但这没关系,继续尝试,继续解释。领导力部分与解释、讲授相关,但更多是鼓舞人们去帮助你。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尝试让人们帮助我上。

人们会通过不同的方式挑战我的判断,有些人更直接,有些更被动。大多数时候,他们在尝试教育我。教育你和不同意你没什么不同,我也是不错的学习者。

我是全球科技公司在职时间最长的 CEO。行业变化这么快,一个科技公司的 CEO 怎么可能任职这么长时间?惟一的方式是保持阅读、学习、倾听、关注。没有捷径能走。惟一真正让你学习的态度是保持谦逊。

财新记者: 在中美,很多创业公司在打造 AI 芯片,它们在市场上有机会吗?和英伟达竞争是个好主意吗?

黄仁勋: 当然有机会,因为还有很多好主意没有实现,其中多数甚至还没被挖掘出来。

想和人竞争是个不错的想法,但为了和某人竞争而去创业是个糟糕的主意。我从来不说,我们的目标是去提高市场份额,我不谈论提高营收。惟一关键的是,第一,做重要的工作,第二,去做难的但你擅长的事,去做能带给你快乐的事。这些都和竞争无关。

财新记者: 对于英伟达,你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黄仁勋: 我总是在担心,我总会觉得我们要倒闭了。公司里有一句习语:我们距离倒闭只有 30 天。

我每天醒来都感觉我们快要倒闭了。这完全说得通,一方面有充分的自信,一方面又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没有安全感。英伟达非常幸运,我们有一群令人赞叹的员工,我们太擅长自己所做的事了。当然,我们必须每天自己赢得这种殊荣。一定要自信,但也应该一直保持不安全感。

财新记者: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穿黑色皮夹克?

黄仁勋: 我想最少十年了吧,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如果是黑色的,那么它和所有都搭配。不然的话,你还得搭配颜色。我不用思考穿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每天总是穿一样的裤子、T 恤、鞋子、夹克。我的每一天都以完全一样的方式开始。以至于哪怕有一点变化,也许就会影响到我,什么地方就会出错。

财新记者: 我注意到你身边没有随行的助理,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

黄仁勋: 我不需要助理。当然我不是自己管理日程,因为很多人要给我加日程,但此外我会亲自管理自己所有事。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打字,因为我打字比大多数人都强。我的助理是通过邮件联系,并不和我一起出差,既然是通过邮件,在哪里都一样。我也不需要司机,因为我知道怎么开车。我只开一辆车,因为我只有一个屁股,只能坐在一个地方。 我过着极其简单的生活,每天做着同样的事。过着普通的生活没什么不对的。

财新记者: 你非常享受工作,但所有人总有一天会退休,这件事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黄仁勋: 我不年轻了,今年 56 岁了 (1963 年生)。我并不担心退休这件事,如果我不再享受工作了,我就会停下来。我并不需要为了谋生而工作,我只是为了我的人生而工作。只有当我配得上在这工作时,我才能继续做下去。如果我配不上,我宁愿其他人来做。我没有那么强的自尊心,不是一定要在这个位置上待到公司倒闭。但是如果我还能为这个公司作出贡献,我会继续做下去。

Related

肆零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二维码分享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