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价暴跌「三国杀」
油价暴跌「三国杀」
产油大国沙特、俄罗斯与美国为了市场份额相互博弈，成就一场震动全球的价格战
3 月 9 日，国际原油价格惊现 1991 年海湾战争以来最大单日跌幅
「油价已经比矿泉水便宜了。」3 月 9 日以来，这是人们最常说的一句话。33 美元/桶意味着 0.21 美元/升 (约 1.5 元人民币/升)，的确比市场面上的矿泉水价格还要低。
造成这次油价暴跌的直接推手，是一场耗时七小时的谈判。为应对新冠疫情造成的原油需求降低，3 月 6 日，以沙特为首的石油输出国组织 (OPEC) 与以俄罗斯为首的非 OPEC 国家 (OPEC+) 商讨如何进一步减产保价，但最终谈判破裂。
出人意料的是，沙特随后采取了极端报复性举动。3 月 7 日，沙特宣布全面降低 4 月原油售价 5 至 8 美元/桶，打响了全球原油价格战；3 月 11 日宣布大幅增产，将 4 月原油日供应量增加 27% 以上。
俄罗斯也不示弱，迅速表示已作好将日产量提高 50 万桶的准备；与此同时，沙特的 OPEC 同盟国阿联酋、伊拉克、伊朗则纷纷宣布降低原油售价，加入全球价格战。
这一石油风暴迅速引发了包括美欧、中东、俄罗斯等全球股市在内的金融风暴。3 月 9 日，美股开盘即暴跌，4 分钟后标普 500 指数跌去 7%，时隔 22 年后触发熔断机制,当天美股指数普跌 7.5%。3 月 10 日俄股开盘同样未能幸免，主要股指 RTS 开盘暴跌 11.5%。
油气公司股价首当其冲。3 月 9 日，美国页岩油气公司股价暴跌 30% 至 60%，其中阿帕奇石油 (NYSE：APA) 跌 54.64%、大陆能源 (NYSE：CLR) 跌 52.53%、西方石油 (NYSE：OXY) 跌 51.36%。五大国际石油公司当日收盘跌幅 10% 到 20%，埃克森美孚 (ExxonMobil，NYSE：XOM) 跌 12.22%、荷兰皇家壳牌石油 A(Shell，NYSE：RDS.A) 跌 17.2%，英国石油 (BP，NYSE：BP)19.52%，雪佛龙 (Chevron，NYSE：CVX) 跌 15.37%，道达尔 (Total，NYSE：TOT) 跌 17.8%。
然而「油比水便宜」对石油消费国来说是个大利好，它们正在竭尽全力接收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并在上演疯狂争夺战。
利益最先传导到的是油轮行业，因为原油买家不仅要加速买油还要找地方囤货。路透社 3 月 12 日报道，中东至中国航线的超大型油轮 (VLCC) 运费在一夜之间几乎翻倍。几家船舶经纪方面的消息人士称，中东海湾至中国航线的 VLCC 油轮费率从 3 月 11 日的 7 万到 10 万美元/日暴涨至 3 月 12 日的 16 万到 18 万美元/日。
价格战的源头在于需求端，新冠疫情开始在中国之外的全球发酵，这对原油需求造成重大打击。3 月 9 日国际能源署 (IEA) 预测，2020 年全球石油需求将同比下降 9 万桶/日，将是十年来需求首次收缩。
沙特与俄罗斯两个「千万桶」石油生产国反目，本质上是沙特、俄罗斯、美国三大产油国之间的博弈较量。近两年，俄罗斯在 OPEC+ 减产期间仍在持续增产，主要为了保住自己的市场份额；而 OPEC+ 减产稳价的最大受益者却是美国，美国致密油 (页岩油) 在不断增产，完全填补了 OPEC+ 减产的份额。
沙特的极端举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虚张声势，把俄罗斯逼回谈判桌，并向世界强调自己的石油大国位置；一种是通过低价放量抢占市场，尤其是中国这个全球最大原油进口市场。
当下，俄沙博弈还在继续，又正值美国选举年，2019 年经济放缓趋势不改，美国以及伊拉克等 OPEC 国家已在中间调停。围绕油价的这场战争将如何收场，仍待观察。
对于油价未来走势，多位业内人士均表示，价格最终还是由需求决定，虽然新冠疫情在中国已得到控制，但全球范围内却在加速蔓延，这使得需求在短期内并不乐观。「整个石油行业正面对巨大的挑战和压力，不要指望短期内解决这样的压力，油价回到各方都很舒服的状态，不可能。」民德研究院院长、原中国海油能源经济研究院首席能源研究员陈卫东说。
沙特「宣战」
3 月 7 日，沙特开启了全球原油价格战。
沙特将 4 月面向各大洲销售的原油价格普遍下调，其中西北欧地区调降幅度最大，下调 7 到 8 美元/桶，而欧洲正是俄罗斯油气主要市场所在。另外，中国和印度也是产油国争夺的关键市场，在亚洲地区，沙特调降幅度在 5 到 6 美元/桶，其中旗舰产品「阿拉伯轻质原油 (Arab Light)」降价 6 美元/桶，创下环比最大降幅。
3 月 9 日，俄罗斯财政部回应称，俄罗斯可应对约 25 到 30 美元/桶的低油价六到十年。
当地时间 3 月 10 日 11 时 50 分，沙特国家石油公司 (2222.se，Saudi Aramco，下称沙特阿美) 再次抛出重磅炸弹，宣布其 4 月石油供应量将由 970 万桶/日增加至 1230 万桶/日，其中沙特阿美最大持续产能 (MSC) 为 1200 万桶/日，另有 30 万桶/日将从战略储备中调配。
四分钟之后，俄罗斯 24 电视台播出俄罗斯能源部长亚历山大·诺瓦克 (Alexander Novak) 的采访称，俄罗斯可将日产量最高提升 50 万桶。他还强调，尽管当前油价低位震荡，俄罗斯的油气产业仍具竞争力，是石油开采成本最低的国家之一。
不过，俄罗斯仍希望与沙特回归谈判桌，诺瓦克称减产协议未在 2020 年 3 月后延期，并不代表各国合作终止，OPEC+ 会议正计划在 5 月至 6 月召开，「重回谈判桌的大门并没有关闭」。
沙特的姿态似乎更显强硬。当日稍晚时间，据路透社报道，沙特能源部长阿卜杜勒·阿齐兹亲王 (Prince Abdulaziz bin Salman) 表态称，新冠疫情对石油需求和价格带来冲击，如果各方没有就应对措施达成一致，即无必要在 5 月至 6 月再召开 OPEC+ 会议。
3 月 11 日，沙特阿美再次提产，称收到沙特能源部的指示，将公司最大可持续产能从 1200 万桶/日增加至 1300 万桶/日。阿联酋同日跟进，表示将于 4 月起将供应量增至 400 万桶/日以上，并将加快把产能目标提高至 500 万桶/日。
此次沙特与俄罗斯的尖锐矛盾起源于 3 月初的减产磋商。3 月 5 日，OPEC 内部达成协议，建议深化减产 150 万桶/日，其中 OPEC 生产国份额 100 万桶/日，非 OPEC 生产国份额 50 万桶/日。根据 OPEC 当日的判断，2020 年全球石油需求增速将由 2019 年 12 月预计的 110 万桶/日下降 56% 至 48 万桶/日。
在这一判断之下，3 月 6 日，第八次 OPEC 和非 OPEC 部长级会议召开。会上，沙特坚持深化减产，并将减产协议执行期限延长三个季度，从 3 月 31 日至 12 月 31 日。接近俄罗斯国家石油公司 (Rosneft) 的一位人士则透露，俄罗斯的态度是不深化减产，但同意将原有减产协议延长一个季度至 6 月 30 日。
双方差异之大，难以弥合。而会上，OPEC 代表也几番强调，OPEC 成员国不会单独减产，要减必须一起减。OPEC+ 联盟谈判最终破裂，随即沙特采取了 3 月 7 日之后的报复性举动。
市场原本预计 OPEC+ 联盟会在 3 月 18 日举行的联合技术委员会电话会议上有所缓解。但 3 月 12 日的市场消息称，沙特将不会参加此次会议；随后据路透社报道，OPEC 与非 OPEC 成员不太可能召开此次会议。
沙特的不满
此次油价暴跌之前，OPEC+ 减产协议一直足额履行，也实现了联盟成立的初衷：提升了国际原油价格，维持住了市场的稳定。
2016 年 12 月，以沙特为首的 OPEC 国家，和以俄罗斯为首的非 OPEC 国家，成立了 OPEC+ 联盟，以共同减产。联盟成员几经变更，目前有 13 个 OPEC 国家，11 个非 OPEC 国家。
OPEC+ 成员国执行减产的情况不一，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沙特、阿联酋、科威特等真实减产派，减产执行率甚至会在 100% 以上；第二类主要是俄罗斯、伊拉克、哈萨克斯坦等国，虽表面配合减产，但实际是敷衍了事；第三类是被美国制裁的伊朗、委内瑞拉，属被迫减产。
可以说，真正主动大量减产的沙特，是减产联盟得以维系的关键所在。也正因为此，沙特对俄罗斯越来越不满。作为「冤大头」的沙特，在减产过程中反被俄罗斯挤占了市场份额。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原油进口国，2016 年至 2018 年，俄罗斯反超沙特，成为中国最大的原油提供商。
亚历山大·诺瓦克即透露，OPEC+ 成立三年以来，给俄罗斯带来了 10 万亿卢布 (约 1404 亿美元) 的新增收入，这帮助俄罗斯稳定了宏观经济指标，同时也增加了国家财富基金的规模。财新 CEIC 数据显示，其原油出口量，也从 2016 年的 2.53 亿吨增至 2018 年的 2.68 亿吨。在俄罗斯内部，俄罗斯国家石油公司 (Rosneft)、俄罗斯卢克公司 (Lukoil) 等主要油公司一直以来也并不同意减产。
有能源学者指出，双方谈判破裂更深一层次原因，在于石油长期是买方市场，OPEC+ 成员国各有各的小算盘，稍有些许冲击就土崩瓦解。他分析称，俄罗斯方面认为，市场长期供大于求，疫情造成的影响不定，产油国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力度深化减产也未必能挽回油价，不如保持市场份额。
陈卫东即将此次新冠疫情看做是对全球治理以及油市供需的一次「极限测试」。对石油天然气行业测试的结果是，消费增速减缓。当前不同的机构、国际组织都在呼吁应对气候变化，大力减少化石能源消费。全球石油消费峰值可能在八到十年来临，至少目前全球已经进入经济低增长、石油消费低增长和长期供大于求的局面。
在一位关注能源行业的资本市场人士看来，某种程度上，面对俄罗斯暗地增产抢走市场、美国页岩油霸权渐起，沙特也有意通过此举凸显自己老大的地位。据央视新闻，阿卜杜勒·阿齐兹亲王在 3 月 9 日的声明中称，「每个产油国都有调整产量的自由，并需要表现出竞争力，以保持甚至提高其市场份额。」
沙特的底气来自其极低的成本以及富余产能，而这是俄罗斯的劣势。据沙特阿美招股说明书，2018 年，公司平均开采成本和上游资本支出分别为 2.8 美元/桶、4.7 美元/桶，两者之和也仅 7.5 美元/桶。业内人士介绍，俄罗斯的石油开采全成本约 25 美元/桶，国际五大石油巨头成本也在 25 到 35 美元/桶左右。
沙特阿美招股书中也披露，截至 2018 年底，沙特阿美拥有资源储量为 2569 亿桶油当量；其中探明液体储量 2268 亿桶油当量，这约为五大国际石油公司总探明液体储量的 5 倍。沙特阿美的现有富余产能已有 230 万桶/日，且根据其表态，其富余产能可提升至 330 万桶/日；而根据俄罗斯的表态，其富余产能仅有约 50 万桶/日。
这一突然转向，也和 34 岁的萨勒曼王储个人风格偏于激烈有关，亦有人称其举动「鲁莽、任性」。不过，在陈卫东看来，其更大的压力来自国内。原本沙特国王死后按照惯例由其顺位弟弟接位，但现任国王准备把王位转给儿子，即萨勒曼。沙特统治集团内部争斗激烈，也逼迫萨勒曼王储采用强硬的手段来应对。
中化集团经济技术研究中心高级经济师王海滨介绍，在历史上，沙特的石油出口政策长期重视走量，而非提价。萨勒曼王储 2016 年主持朝政之后，一改原有路线，转向提价降量。但沙特王室部分成员反对这一油价政策，质疑声在 2019 年达到高峰，当年，世界石油需求疲弱，沙特原油出口量价齐跌，导致沙特经济增长陷入停滞。内外压力两相夹击，萨勒曼王储才最终决定回到老路，这至少可以回应国内质疑。
俄罗斯的底气
俄罗斯成本无优势、富余产能不足，但相较沙特，俄罗斯更早走向多元化，财政状况表现良好。
一位熟悉俄罗斯的人士介绍，2015 年以来，俄罗斯已意识到世界能源格局的深刻变化，大力发展农业、机械制造等其他非能源基础产业。2018 年，时隔七年之后，俄罗斯联邦预算首次实现财政盈余，并在 2019 年继续盈余，到了 2020 年初，俄罗斯一度要放松财政管制，适当增加支出。俄罗斯的外汇储备资产也在回升，从 2015 年 11 月 3647.1 亿美元的低位，至 2020 年 2 月的 5703.8 亿美元，增加了 56%。
受益于多元化，俄罗斯财政盈亏平衡油价从 2015 年前的乌拉尔油价 (Urals) 超 100 美元/桶，至 2020 年已降低为 42.4 美元/桶。如油价高于盈亏平衡线，超出部分划入国家财富基金 (National Wealth Fund，NWF)。俄罗斯自称可长期应对低油价的资金，即来自 NWF。截至 3 月 1 日，作为俄罗斯石油财富储备的 NWF 资产规模已至 1501 亿美元。
尽管石油开采成本远低于俄罗斯，但沙特居高不下的福利支出，仍使 2020 年的沙特财政盈亏平衡油价远远高于俄罗斯，为 83.6 美元/桶。2014 年至 2019 年，沙特已连续财政赤字六年，说明这些年间，实际油价一直低于沙特的财政盈亏平衡油价，沙特不得不吃老本：外汇储备资产 (包括黄金) 从 2014 年 8 月的 7458.5 亿美元高位逐年下跌，截至 2020 年 1 月为 5018.4 亿美元，已跌去近三分之一。
财新 CEIC 数据显示，近几年，俄罗斯油气在联邦财政收入的占比在 30% 到 50% 之间。与之相比，沙特经济显然更加单一，尽管沙特有意摆脱这一困境，原油近几年对沙特财政收入的贡献仍在 60% 到 75%。
尽管如此，3 月 9 日油价暴跌当天，卢布汇率同样大跌，创下四年新低。俄罗斯央行同日限制购买外汇 30 天，财政部同时表示，如油价长期维持在 42.4 美元/桶以下，或考虑在公开市场抛售外汇，以应对低油价下外汇收入的减少，稳定卢布。
美国冲击波
在很多业内人士看来，沙特与俄罗斯并非真正的对手，双方的终极对手是美国页岩油。
陈卫东介绍，过去两年，OPEC+ 减产稳价的最大受益者是美国。期内美国石油产量增量平均超过 100 万桶/日，填补了 OPEC+ 联盟减产量的 70% 至 80%。与此同时，页岩油也在争夺北美以外的市场，2020 年 1 月 16 日，中美达成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照此协议，中国需在未来两年从美国新增约 524 亿美元能源产品。
多位行业人士认为，短期内美国页岩油企业只会略受扰动。隆众数据显示，美国中小型页岩油企业有成千上万家，其中很多有破产风险，债务评级较低，因此资金提供方往往会要求企业提前几个季度对产量进行对冲。2020 年，几乎一半的美国原油产量已做对冲，通过期货市场的盈利平抑现货市场的亏损，短期内没有现金流风险。
现对冲价格在 50 美元/桶左右，即美国原油普遍可以接受的价格底线。多位人士介绍，美国页岩油的开采成本普遍在 45 美元到 50 美元/桶，最优质的页岩油企业才能做到三十几美元/桶。
亦有分析认为，美国页岩油行业历经多轮危机，擅长群狼战术，低油价行情下会联合协作，生厂商、油服企业也会主动降价。发展至今，已有不少大型油气企业进入页岩油气领域，抗风险能力和实力都明显更高。
不过从中长期看，美国国内页岩油气厂商的增产减产，取决于成本和收益。国际能源战略研究者陆如泉指出，如果油价二季度仍低位运行，或实质性伤害到美国页岩油生产商，导致美国原油产量下降，预计 2020 年会下降 150 万桶/日左右。如低油价持续到年底，美国的一家能源企业人士认为，远期影响会十分明显，届时势必有一批企业破产，出现收购潮。
相对于页岩油企业，金融市场的反应更为广泛和剧烈。3 月 9 日美股熔断当天，市场人士提示，信用债特别是高收益债或在极端情况下成为放大冲击的「薄弱环节」，进而撼动整个金融市场。
「去年美国页岩油行业已经处于困境，美股和美元高收益债将首当其冲。」法国巴黎银行财富管理香港首席投资策略师谭慧敏指出。比如页岩油气开发商切萨皮克能源 (NYSE：CHK) 一笔 2021 年到期的债券，3 月 6 日的平均价格为 58.74 美元，3 月 9 日跌为 33.31 美元，3 月 10 日再跌至 30.95 美元。
前述能源行业资本市场人士向财新记者介绍，页岩油行业在美发展数年，至今未有任何一家页岩油厂商实现正现金流。不同于常规油气田，页岩油井产量衰减极快，需要不断打井获取新增融资。「就像在跑步机上快速跑步一般，越跑越累，但是你不能停，停下来就会倒下。」
由于过去十年美国极其宽松的金融体系助推，页岩油厂商一路靠股市、PE、债市、银行砸钱存活，因此页岩油的成本弹性非常之高。高收益债是目前页岩油获取融资的主要途径之一。根据美银美林债券指数数据，美国信用债整体存量规模为 8.9 万亿美元；能源板块信用债整体规模为 8570 亿美元，占比 9.6%，其中能源高收益债为 1421 亿美元，占高收益整体的 11.4%，进一步细分看，其中勘探企业的高收益债规模约为 550 亿美元。
页岩油气开发商响尾蛇能源 (NASDAQ：FANG)、西方石油 (NYSE：OXY)、马拉松石油 (NYSE： MRO) 在油价暴跌后公告，表示要大幅降低资本开支、减少打井数量。这三家公司在 3 月 9 日股价分别跌去 44.65%、51.36%、47.44%。「大宗商品价格暴跌，我们此举是要加强资产负债表并继续减少债务，让我们的现金收支平衡水平降低至 30 美元/桶的油价低位。」西方石油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Vicki Hollub 说道。
和解的概率
「把美国页岩油气的泡沫挤一挤，最终三方还是要坐在一起，美国、沙特、俄罗斯需要达成某种意义上的默契。」陆如泉认为。
「经济繁荣时期，石油是『皇帝的姑娘不愁嫁』，经济低迷时期变成了『苦菜花』，但『苦菜花』也有基本生产成本，跌破这个成本就没有人种植了。」前述能源学者称，30 美元/桶上下的油价，全行业大部分企业都面临亏损。
2020 年另一个特殊之处是美国总统大选年。王海滨认为，特朗普正全力争取连任，股票和就业是关键，在这关键年份，特朗普不希望看到油价持续下行，进而连累美国股市和就业岗位。页岩油气主产区得克萨斯州是美国人口第二大州，是特朗普不能失去的州。
美国已多招调停救市。3 月 9 日，特朗普电话萨勒曼王储，商讨全球能源市场。3 月 10 日，美国财政部长姆努钦 (Steven Mnuchin) 与俄罗斯驻美大臣见面，强调「有序能源市场」的重要性；同日，《华盛顿邮报》称，白宫正考虑以低息贷款的形式援助油气企业；美国能源部 (DOE) 也公告，因石油市场的波动，暂缓实施近期宣布的最高 1200 万桶战略石油储备 (SPR) 的销售计划。
大宗商品咨询提供商金联创石油研究员钟健认为，在未完成沙特阿美境外股票上市前，沙特带领 OPEC 联盟的减产行为会继续进行下去，并力争油价保持在 60 美元/桶以上。在此期间，OPEC+ 联盟还需存在，并尽可能维持 OPEC+ 减产联盟的合作关系不至破裂，还需继续宽容俄罗斯。「减产谈判的大门仍需要敞开着，形成一个市场满意、内部谅解的减产方案是大概率事件。」他在 3 月 9 日发布的一篇文章中称。
在前述油气行业资本市场人士看来，这场博弈如同打德州扑克，沙特先押注并不断加注，逼迫俄罗斯跟进，但其行为更像是虚张声势。至少，据沙特阿美招股说明书，仅维护住最大持续产能需要投入巨资，而要调整 MSC，还需要 3 个月时间调整原油处理厂等。天风证券直指，4 月实现 1200 万桶/日的 MSC「不切实际」。
低油价环境下最受伤的，是对石油依赖度极高的 OPEC 国家，尤其是中小国家。长期从事石油经济研究的高级经济师朱润民认为，如果 30 美元/桶低位持续，主要产油国经济面临崩溃、引发动荡的风险。对于已受制裁的伊朗、委内瑞拉，更是雪上加霜。
标普普氏 3 月 10 日发布的文章显示，OPEC 第二大成员国伊拉克一度呼吁停战。伊拉克石油部发言人 Assem Jihad 公开称，当前已供大于求，4 月增产「并不明智」，只会导致油价步步走低，最终打击所有产油国及至全球经济。
市场受益方
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型油轮 (VLCC) 成为各方争抢的目标，原油买方都希望趁此油价暴跌的机会抄底囤货。虽然 VLCC 的运费跳涨，但它不仅可以运输原油还可以作为临时仓库，因此十分抢手。
IHS Markit 3 月 10 日发布的报告显示，大型油轮正在加速变成贸易商的海上仓库。为了储存更多的石油，巴西国家石油公司 (Petrobars) 将一艘 VLCC (超大型油轮) 的租期延长了 30 天。目前，该油轮正漂浮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海域。中国央企振华石油控股有限公司也在新加坡海域租用了一艘 VLCC，时间为 40 到 70 天。中国石化的贸易公司中国国际石油化工联合有限责任公司则租用了一艘载重近 30 万吨的 VLCC 六个月，每日租金高达 3.75 万美元。而据路透社报道，3 月 6 日，VLCC 的租金报价 3 万美元/日，一个月前仅报价 1.48 万美元/日。
全球最大的油轮 ULCC(超巨型原油轮) 也被用来用作浮舱。目前马来西亚附近至少有两艘 44 万吨以上的 ULCC。这些油轮的租金为 3.5 万美元/日。
受原油运价大幅攀升影响，不少原油运输公司的股价纷纷上涨。3 月 9 日至 11 日，中国招商局能源运输股份有限公司 (601872.SH ，下称招商轮船) 股票连续涨停三天，至 3 月 13 日，招商轮船股价收盘价报 6.67 元/股，股价在一周内上涨 20%。
国际主要油船运营公司之一前线海运 (NYSE：FRO，Frontline Ltd.) 股价也连续多个交易日上涨。3 月 13 日，前线海运收盘价报 8.97 美元/股，较 3 月 6 日收盘价 7.05 美元/股上涨约 27%。
作为全球最大原油进口商，中国也是此次价格战的获益方。一位央企能源战略人士认为，整体而言，低油价对中国偏利好。一方面，国家发改委对成品油有地板价保护政策，如果原油低于 40 美元/桶，即不再降价，保护了财政收入。同时，中国还可节省更多外汇收入，借低价储备原油。
对于中国最大的油气生产企业「三桶油」来说，由于其在上、中、下油均有产业布局，此次油价大跌对上游业务造成的影响将在下游炼化板块得到弥补。不过，「三桶油」各自上下游业务所占比重不同，这也决定了上游业务占比重较大的中海油和中石油，业绩表现或不如炼化业务占比重较大的中石化。
例如，2016 年布伦特原油年均价格约为 45 美元/桶，为近五年来国际油价最低的一年。这一年，中国石油净利润为 79 亿元，同比减 77.84%；中国海油 (NYSE：CEO/00883.HK) 净利润 6.37 亿元，同比减 96.85%；中国石化净利润 464.16 亿元，同比增 43.79%。
陆如泉认为，国际大型油气公司炼化一体化，且针对上一轮 2014 年暴跌采取的措施并未远去，应对此轮低油价的充分程度要远高于以往。「冬季还没有过去，冬衣还没脱下，突然来了场寒流，冬衣再穿上就行了。」
油气巨头道达尔 (TOTAL.SA) 的新闻发言人就对财新记者表示，自 2014 年至 2015 年油价危机以来，集团已经明显改善了其财务状况。由于其较好控制了生产成本和投资额度，刨除分红，2019 年盈亏平衡油价仅 25 美元/桶。截至 2019 年末，公司的资金杠杆率也仅 20%。
中国独立炼厂受益则还需一段时间。山东炼化能源集团总经理张留成告诉财新记者，目前有的炼厂还在消耗 1 月的高价原油库存，成品油价格又跟着原油价格下调。「短期大家效益都不好，不过长期来看，等到开始加工低价油，效益就好了。」
隆众资讯成品油分析师丁旭也表示，很多炼厂之前去年 12 月、今年 1 月的高价原油还没有加工完，导致目前加工成原油成本非常高，很多炼厂已经亏损了好几周。不过炼厂的利润已经在持续上涨状态。按照现在的原油现货价格计算，地炼炼油利润可达到 1300 元/吨。
山东一中小炼厂的老板告诉财新记者，中小炼厂目前还不能立即采购原油，因为这涉及到企业的资金和仓储能力，他所在的企业此前购买的原油，船期已经安排到 3 月，这批货即将在 5 月运达。但他最近已经开始提前订购 5 月发货的原油，因为沙特主动降价，目前预定 5 月沙特原油，价格可在国际油价的基础上再减少 7 美元/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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