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亿德国艺术品在中国「失踪」之谜

2020-03-21 原文 #Nei.st 的其它文章

珍贵艺术品失联,这件在艺术品行业不可想象的事情,为何发生

「我的价值 24 亿的艺术收藏品在中国失踪了。」

2019 年 11 月 18 日,德国 MAP 艺术收藏机构所有人郑涂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声称 MAP 收藏的 352 件艺术品在中国失踪,包括 87 件基弗 (Anselm Kiefer) 作品、152 件吕佩尔茨 (Markus Lüpertz) 作品、103 件格拉夫 (Renate Graf) 作品。郑涂称,这 352 件作品中包括德国国宝级艺术作品,拍卖行总估值近 24 亿元人民币。

基弗和吕佩尔茨是「二战」后德国新表现主义艺术的两位国宝级人物。两人的作品在中国「失踪」的消息传来,德国艺术圈炸开了锅,德国主流媒体密集报道此事,德国官方也表态,要求中国有关方面督促确保这批艺术品安全回到德国。

现年 64 岁的郑涂 (Maria Chen-Tu) 出生在中国台湾地区,十岁移居德国,后加入德国国籍。自上个世纪 90 年代起,她陆续收藏上千幅德国现当代艺术品,其中包括基弗和吕佩尔茨的系列完整作品。

2016 年 11 月,郑涂将自己收藏的 78 件基弗作品借给中央美术学院 (下称央美) 美术馆展览。郑涂向财新记者指出,当时参与策展方德国贝尔艺术有限公司 (下称贝尔公司) 董事会主席马跃与自己达成口头约定,由贝尔公司协助将郑涂的艺术收藏品在中国巡展,郑涂承诺不收取借展费,但要求所有展览事先需征求她同意,马跃则负责和借展美术馆洽谈合作,提供艺术品的运输费用和保险费用。

马跃对此是另一番说法。财新记者获得的一份马跃录音显示,马跃声称他和郑涂的合作是盈利模式,「我和 MAP 约定代理其提供的作品在中国的展览展示和销售」。

根据海关清单,三年多时间,郑涂陆续从德国出关了 352 件艺术品,全部运往中国。2019 年 5 月,郑涂要求马跃将此 352 件艺术品全部移交。「这批作品作为中德文化交流项目委托贝尔公司董事会主席马跃进行展览,但是马跃拒不归还。」郑涂在新闻发布会上说。

马跃否认扣押郑涂的这批艺术品。在上述录音中,马跃称这些艺术品目前存放在深圳、香港、上海的保税仓库里,他已经将仓库地址和联系方式提供给郑涂,「这些作品不存在扣押或者消失,她可以随时去取货」。但是,他表示郑涂违约提前要求拿回艺术收藏品,给他造成很大的经济损失,拖欠的运输费和仓储费应该由郑涂承担,并向郑涂主张索赔。

郑涂说,马跃与这些运输仓储公司都没有签订正式合同,也没有告诉她具体债务情况,由于马跃拖欠四家公司数百万元运费和仓储费,仓储老板要求补交拖欠款项才能放行货物。「他甩手不管了,把烂摊子丢给我,让我自己去谈判取货。」

郑涂委托有多年合作的第三方专业运输公司——上海汉腾国际货物运输代理有限公司 (下称汉腾运输) 负责人龚峥嵘和这四家仓储公司负责人多次洽谈开箱验货、归还艺术品。

龚峥嵘告诉财新记者,其中两家未谈妥费用,目前仍在洽谈中;一家叫金开宇的香港运输公司于 2019 年 12 月失去联系。郑涂及其代理人未能到这三个仓库现场开箱验货,藏品具体情况未明。

2019 年 7 月 3 日,郑涂向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报案,控诉马跃涉嫌欺诈、侵占他人财产。财新记者了解到,朝阳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受理了此案,案件目前正在调查中。

2019 年 11 月,马跃曾经的合伙人雅秀 (化名) 向深圳警方报案,控告马跃涉嫌挪用资金 56 万元。雅秀向警方提供了马跃将资金转入自己个人账户的证据,马跃于 2019 年 12 月 18 日涉嫌挪用资金罪被深圳警方刑事拘留,目前仍被关押。

雅秀告诉财新记者,马跃告诉她这 352 件收藏品为贝尔公司所有,并以这批艺术品在中国境内的独家授权运营和销售为合作筹码,与雅秀成立合资公司,「我后来才知道这批艺术品属于郑涂女士」。

2019 年 12 月 24 日,郑涂到深圳保税区一仓库现场开箱验货,马跃称存放 78 件基弗作品于此仓库,郑涂清点发现少了三件艺术品。她已将丢失三件艺术品的事情汇报给北京警方。

此外,财新记者获悉,马跃于 2016 年从德国路德维希-科布伦茨博物馆借出的六件基弗作品至今未归还,这六件作品目前存于深圳保税仓库中,路德维希-科布伦茨博物馆正在聘请律师团队索要。

马跃和贝尔公司也将在德国面临诉讼。据德国媒体报道,2015 年德国艺术家尤韦·埃塞尔 (Uwe Esser) 将其四幅作品移交给贝尔公司在南京举办的展览。后来,埃塞尔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作品,贝尔公司也没有付款。财新记者获悉,马跃原本计划 2020 年 1 月 20 日将埃塞尔的作品交还,但至今没有下文。近日,埃塞尔的律师已经收到了德国警方通缉马跃的正式文件。

郑涂希望尽快拿回自己的收藏品,放到安全的地方。她颇为忧虑地表示,马跃为了节省费用,并没有选择存放珍贵艺术品的恒温恒湿仓库,目前这批艺术品存放在普通仓库里。「基弗和吕佩尔茨的部分作品是用铅铁、虫胶、稻草等特殊颜料和材质制作的,如果储存不当,比如在湿热的环境里,作品的材质可能会潮湿发霉,颜色脱落,将对作品造成不可逆的损失。」

79 岁的艺术家吕佩尔茨则亲自到中国来寻找他的作品。在 2019 年 11 月 18 日的新闻发布会上,素来优雅矜持、在德国艺术圈享有「画家公爵」之称的吕佩尔茨用他的拐杖敲打地板,情绪激动地说:「不给钱就拿作品相威胁,太无耻,这跟抢劫没有什么区别。」

吕佩尔茨说,虽然作品已经不属于他,但每件作品都是他的心血,希望这些作品能放在安全的地方,让更多人看到。在这些作品中,有吕佩尔茨于上世纪 60 年代创作的惟一一件大型装置作品,取名《殡仪馆》。这件作品长约 8 米、高 14 米,对运输和储存有很高的要求,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材料碎裂。

「如果不能找到我的作品《殡仪馆》,那么我就要去殡仪馆了。救救我的作品吧。」79 岁的老艺术家神色黯然。

饱受争议的基弗首秀

事实上,2016 年 11 月,郑涂和马跃首次合作的「基弗在中国」展就不顺,招致基弗本人的「炮轰」。

2016 年 11 月 19 日,基弗在中国的第一次个展在央美美术馆举办。按照国际策展惯例,策展方做艺术家个人特展,出于对艺术家的尊重,一般会邀请艺术家出席。但基弗在临近开幕前发表公开信,称从未收到任何与展览相关的咨询和邀请,他要求主办方取消该个展。但「基弗在中国」展最终如期举办。

愤怒的基弗接受德国媒体采访称,「自己在中国被当做已逝艺术家对待,这感觉就像被强奸」,「我在中国死了,中国是一个不尊重艺术的地方」。

财新记者了解到,「基弗在中国」展共展出 82 件作品,其中 78 件展品来自郑涂的收藏机构 MAP,4 件来自德国路德维希-科布伦茨博物馆,贝尔公司作为中间策展方负责 MAP 与央美的沟通。

郑涂对财新记者称,央美基弗展前他并不认识马跃,2016 年路德维希-科布伦茨美术馆馆长贝娅特·海芬夏特 (Beate Reifenscheid) 找她借基弗的藏品。「贝娅特告诉我,她受中国政府委托准备在中国策划基弗个展。我和贝娅特之前有过合作,我就答应出借了,当时根本不认识马跃。」郑涂表示,自己是后来得知,贝娅特担任贝尔公司的特聘策展人,这次展览实际是马跃居中操办。

事发三年多以后,央美美术馆副馆长王春辰向财新记者回忆当年办展览的情形:「马跃是由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一位颇有声望的老领导介绍给央美的,我们就没有详细考察其背景。基弗是世界级艺术家,马跃手里的基弗作品是一个完整的系列,我们感觉像天上掉馅饼,很兴奋。」王春辰说,对马跃的第一印象是「他手头有那么多基弗的画,太有实力了」。在随后的接触中,王春辰逐渐感觉马跃不太懂艺术策展,「做事不专业,沟通起来比较费劲」。

对于没有邀请基弗参加央美基弗展引发艺术家反弹,王春辰解释说,央美没有和基弗的直接沟通渠道,在开展前曾多次催促贝娅特和马跃联系基弗。贝娅特回复央美称,她已经联系过基弗,基弗本人没有作出回复。事后,贝娅特接受媒体公开采访时也强调,曾多次联系过基弗工作室,但没有得到回应。

一位和贝娅特熟悉的艺术圈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贝娅特在一次和他的私下谈话中,承认她只给基弗工作室打过一个电话,电话没人接,此后就没有再联系。「贝娅特在此事上没有作足够的努力。」该人士点评。

郑涂告诉财新记者,她本人也没有收到展览邀请,基弗发公开信后,她才知道央美马上要用她的收藏品做基弗个展。

尽管基弗的公开信招致对央美潮水般的批评,但展览仍然如期举行。「我们肯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大家此前做了那么多工作,展品已经运到中国了,箭在弦上了,不得不发。」王春辰说。

财新记者获悉,事后央美一位主要负责人在课堂上被问起如何看待基弗首次展,该负责人若有所指地说了四个字「遇人不淑」。王春辰后来也觉得事有蹊跷。他表示,听说基弗展首展本来是要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举办,后来转移至央美。开展前,王春辰收到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担任领导的一位老友发来的短信:「基弗展是个雷。」短信并没有详细解释。王春辰说,如今自己恍然大悟,这个雷很可能是指马跃。

「基弗展来中国本身没有错,中国渴望了解世界优秀艺术。但马跃不专业的做法把好事办砸了。」王春辰说。

基弗作品本身极具吸引力,60 元一张的展览门票很快售罄。央美一位行政人员向财新记者透露,仅门票分红一项马跃就拿走 60 万元左右。她介绍,按照协议,央美负责展览场地、布展,贝尔公司负责运输、保险,实际上从机场到美术馆这段运输费和保险费都是央美负担的。

按照郑涂和贝娅特原来的约定,基弗展将在央美和广东美术馆办两场,但由于央美基弗展风波,广东美术馆临时取消了基弗展。2017 年 1 月 8 日,基弗央美展结束后,所有展品按计划将运回德国。但后来事情起了变化。

逐渐失控的巡展

据郑涂回忆,2016 年 12 月 22 日,她在德国科隆才首次见到马跃。马跃郑重向郑涂介绍了贝尔公司。

在马跃的描述中,贝尔公司是由德国收藏家维里德里希·冯·莎尔伯爵 (Wilderich Graf von Schall-Riaucour) 和马跃共同创办,莎尔伯爵是著名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的后人。

1622 年至 1666 年,汤若望在北京居住传教,他是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为中西方文化、科技交流作出杰出贡献。马跃称,400 年后,汤若望的后裔希望重续祖上荣光,继续为中德文化交流作贡献。据贝尔公司网页介绍,隶属于贝尔公司的贝尔艺术中心以中欧艺术交流和文化融合为己任,首创集艺术研究、教学、创作、展示、实践为一体的复合式艺术中心,下设汤若望科学与艺术促进协会、贝尔艺术学院、贝尔艺术展示中心和贝尔艺术村,并在德国建立中国艺术家海外创作基地。

顶着汤若望荣光的贝尔公司在中国艺术圈发展迅猛。2013 年初,贝尔公司与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油画院达成战略合作,组织杨云飞、张西等七名优秀画家参与第六届中欧论坛汉堡峰会的文化交流项目,七位画家联合创作的巨作长卷「汉堡印象」在峰会主会场单独展出,受到欧洲媒体的关注。

2014 年,贝尔艺术中心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达成战略合作,联合创办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德国贝尔艺术交流中心。贝尔公司组织策划 2014「理解·交给欣赏者」中国油画家作品德国展,时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院长鲁晓波教授担任主策展人,画展被德国政府列入 2014 年汉堡「中国时代」文化周的重要活动之一。此外,马跃还为中国艺术家冯远等在德国举办个展。王春辰认为,马跃很会使用手中的资源,这也是频频有著名艺术家为马跃站台的缘由。

一位了解马跃的知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今年 57 岁的马跃是北京人,持有德国绿卡,早年在中国国企从事木材买卖,与欧洲市场有接触,经常往德国跑。在一宗木材贸易往来中,马跃结识了莎尔伯爵。头脑灵活的马跃看中「汤若望后人」的头衔,抓住机会把莎尔伯爵变成生意伙伴。

2012 年 7 月,马跃在德国汉堡用 2.5 万欧元注册成立贝尔公司,起初是以画廊注册的,后来将目标修改成「艺术品展览、艺术品和手工艺的买卖和促进中欧文化交流」。前述知情人士称,莎尔伯爵授权贝尔公司使用其家族名称和徽标,但公司实际控制人为马跃。不过,2019 年 3 月,贝尔公司已经清算注销。

据郑涂回忆,马跃在初次见面时,游说她把已经抵达中国的收藏品交给贝尔公司代理。「马跃告诉我,贝尔公司拿到一笔 300 万欧元的捐助资金从事中欧交流,这和我的目标是一致的。」当时郑涂在中国展出的艺术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 78 件基弗作品,2017 年 1 月 8 日将结束在央美的展出;另一部分是 86 件吕佩尔茨的作品,于 2016 年 8 月至 10 月在上海中华艺术宫展出,然后存放在上海保税仓库,等待运回德国。

郑涂说,她与马跃达成口头协定,由贝尔公司协助郑涂与中国的美术馆洽谈合作,贝尔公司承担艺术品的运输费和保险费,郑涂不再向马跃收取借展费,但要求每次展览必须征得郑涂同意,提供与美术馆的展约,由郑涂指定策展人,每次艺术品装箱和拆箱必须有郑涂指定的代理人监督;如果没有展约或者有别的需要,郑涂可以随时要求取回藏品。

此前,郑涂的这批收藏品主要存放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美术馆,双方签订为期十年的借展合同,郑涂免费将收藏品借给萨尔茨堡美术馆,萨尔茨堡美术馆负责布展和仓储管理。

郑涂称,她和马跃之间没有签订任何合同,都是口头承诺。「我是把收藏品借给美术馆,我的合作对象是美术馆,不是马跃。每件作品都处在我指定的代理人的监督下,马跃全程根本不能碰我的艺术品。」郑涂因此认为,没必要和马跃签订书面合同。

以央美展出的 78 件基弗作品为例。郑涂委托其长期合作的德国 Brandl 运输公司将基弗作品从德国科隆空运至北京,Brandl 运输公司技术负责人大卫将货物押送到央美仓储,展览开幕前在海关、郑涂代理人大卫和央美三方监督下拆箱,撤展时依然由以上三方共同监督给艺术品装箱打上封条,运至海关监管的保税仓库。马跃确实没办法单独接触艺术品。

郑涂告诉财新记者,2017 年 2 月,她放弃了经常合作的专业运输公司,改用马跃联系的国内运输公司。「马跃跟我说,我指定的运输仓储公司太贵了,同样的恒温恒湿仓库,他可以找到价格便宜五分之一的代理商。他跟我说做一场展览,根本挣不到多少钱,希望节省成本。」

按照展约,基弗作品在中国共展出了四站: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2016 年 11 月至 2017 年 1 月)、南京百家湖美术馆 (2017 年 3 月至 5 月)、山东美术馆 (2017 年 12 月至 2018 年 1 月)、长沙李自健美术馆 (2018 年 9 月至 11 月)。吕佩尔茨作品在中国共展出四站:上海中华艺术宫 (2016 年 8 月至 10 月)、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2017 年 3 月至 5 月)、武汉美术馆 (2017 年 9 月至 11 月)、山东美术馆 (2018 年 12 月至 2019 年 2 月)。

郑涂应邀参加过数次展览开幕式。其间,马跃希望扩大展览,让她从德国陆续运来更多基弗、吕佩尔茨和格拉夫的作品,根据出关清单显示,艺术品总量达到 352 件。

2018 年 12 月 6 日,郑涂出席吕佩尔茨作品在山东美术馆的展览开幕式。她说,那时候开始发现有点不对劲,山东美术馆的吕佩尔茨展主要展出吕佩尔茨艺术创作后期的 56 件铜雕,并不是完整展。郑涂跟马跃说,这样不完整的展览不能体现吕佩尔茨的艺术全貌,让其把全部的吕佩尔茨作品放在一起重新展览。马跃则告诉郑涂,部分吕佩尔茨展品已经运到香港仓库,他答应在山东美术馆重新策划吕佩尔茨展,但并没有实现。

同样让郑涂感到蹊跷的,是 2018 年 11 月在长沙李自健美术馆举办的基弗展。按照规定,在撤展时,应该有郑涂指定的代理人雅各布在场监督。郑涂说,雅各布在撤展前三天就从德国赶到长沙,等着撤展。「马跃用海关手续没有办完等各种理由拖延撤展,雅各布订的返程机票到期返回,最后这批展品在没有我的代理人监督的情况下被撤展运走。」

根据报关清单,这 78 件基弗作品在 2018 年 12 月 5 日从香港码头转运到深圳保税区一处仓库。而吕佩尔茨的作品在山东美术馆展完后,也于 2019 年 3 月运至香港码头一处仓库储存。

在财新记者获得的录音中,马跃表示:「我们展览的合作方,物流、报关、运输、布展、撤展,能涉及的所有公司,都来自公共、专业的第三方。这些公司也是被郑涂女士或其指定的德国物流公司认可的。我每个阶段都会告诉她收藏品处在什么位置。」但郑涂称,马跃更换运输公司后,她就逐渐丧失对自己的收藏品的控制权。直到 2019 年 5 月,她和马跃发生纠纷,马跃才告知她这批东西的具体下落。

入股纠纷

2019 年 5 月 11 日,一名来自中国深圳的女子敲开郑涂位于德国不来梅的家门。郑涂困惑地打量眼前陌生的雅秀。「她说你被人骗了,你的 78 件基弗藏品在我的仓库里。」郑涂回忆,雅秀递过来一份清单,上面详细列明了 78 件基弗作品。郑涂确认这些都是她的藏品。

雅秀在深圳有一家艺术文化公司,2018 年下半年她正在积极筹划建设一家私人美术馆。雅秀说,2018 年 9 月,经过一名享有声誉的艺术大咖引荐认识了马跃,「马跃称他的贝尔公司拥有数百件基弗、吕佩尔茨的艺术品」。

「因为是我尊重的艺术家引荐来的,我对马跃放松了警惕,没有调查马跃的背景。」雅秀对财新记者说,「当我看到基弗的作品清单时,我想,天啊,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基弗的作品,我有多么崇拜基弗,我就有多么崇拜基弗的作品拥有者。」雅秀说,自己后来还把专门接待重量级艺术家的 1000 平方米的私人公寓免费给马跃居住。

按照雅秀的说法,2018 年 11 月,马跃告诉她,有 78 件在长沙展出的基弗作品要撤展。「他提出要我帮他落实仓库。他还特地提醒我,要找个熟悉的海关,可以在报关时压低报税清单价格,免检抽查。」最终,这 78 件基弗作品以 6 万欧元的超低价格报关进入深圳的保税仓库,这笔仓储费由雅秀代付,后来雅秀将艺术品转入自己的仓库。

2018 年底,马跃提出以艺术收藏品投资和雅秀合作,成立合资公司。「马跃对我说,我这儿有艺术品,你要开美术馆,咱俩干脆合作运营一个美术馆。」2019 年 1 月,雅秀与马跃达成合作协议。由雅秀的公司与马跃代理人公司分为甲乙方、贝尔公司为担保方的三方合作协议显示:雅秀的甲方公司提供美术馆的场地和运营资金,马跃代理人的乙方公司「将贝尔公司已经进入中国境内的项目 (指基弗、吕佩尔茨和格拉夫的现有藏品) 免费授权给新成立的合资公司独家在中国境内运营」。新公司注册资金 1000 万元,第一期投资总额 2000 万元,雅秀的甲方公司占股 60%,马跃代理人的乙方公司占股 40%,但所需的股份金由雅秀垫付,800 万元股本金利率为年化 12%,雅秀方面还保证提供不少于 2000 万元流动资金。合作协议还约定,由新公司负责运营展览、销售贝尔公司在中国大陆地区的艺术藏品,由贝尔公司给出作品的成本价 (按市场价 50% 定价并经合资公司股东双方同意),销售利润的 85% 属于贝尔公司,15% 归合资公司。

雅秀表示,与马跃成为合作伙伴后,她也是渐生疑心。「马跃跟我说他在国外负责过多个美术馆的运营,但他实际的表现对艺术策展很外行,对艺术品毫不在意。」雅秀回忆,有一次接到仓库管理员的电话,告知一个箱子里的防震标签显示为红标,预示箱子里的作品有可能损坏。雅秀听完后满头大汗,立即跑到隔壁马跃的办公室商量对策,「马跃却漫不经心地说,急什么,现在布展场馆还没建好,加快速度建场馆吧,等布展时再检查作品也不迟」。

「那么贵重的艺术品,马跃表现得毫不关心,漠视得好像并不是自己的藏品。」雅秀开始对马跃产生怀疑,催马跃提供收藏品的所有权证明 (购买记录单据),「他一再推托,说购买记录在德国」。

雅秀发现,相较于艺术品,马跃对建设美术馆场馆表现得异常热情。他经常催促雅秀加快场馆建设,在 2019 年初就定下 5 月开馆的任务。「我告诉马跃,新场馆不可能那么快建好,总不能在废墟上布展。他则回答,在废墟上布也比延迟好。」

雅秀觉得,马跃急匆匆想开馆,好像要完成某种个人目的,而不是为合资公司着想。在遇到郑涂后,雅秀才明白其中缘由:基弗展和吕佩尔茨展在 2018 年底结束后,还没有新的展约,按照当初的约定,如果没有展约,郑涂可以随时要求取回藏品,而郑涂也确实在催促马跃把艺术品运回德国。

「马跃告诉我,他正在建设央美美术馆在深圳的分馆,已经筹划好 2019 年 5 月开馆,新的美术馆首秀将展出基弗和吕佩尔茨的完整作品。」郑涂和雅秀见面后,意识到马跃口中正在建设的央美美术馆深圳分馆,应该指的就是雅秀建的美术馆。

马跃对美术馆的运营能力,也让雅秀担心。「马跃招聘的八名新员工大多是销售出身。马跃似乎急不可耐地把他们培养成艺术品销售人员。」雅秀说,这和她的理念产生分歧,「美术馆是非营利机构,工作人员需要具备一定的艺术素养,而不是销售素养。」

另一方面,马跃曾多次向雅秀借钱。2019 年 3 月,马跃告诉雅秀,他刚在汉堡买入一批艺术品,如果不支付尾款,艺术品会面临被收回的境地。雅秀于是借给马跃 30 万元,马跃本答应一周后归还,但一周后又借了 50 万元。2019 年 4 月,马跃再次向雅秀借了 14 万元去参加艺术北京展,并带走基弗的两件作品参展,此后未归还这两件作品入库。

2019 年 4 月,马跃告知雅秀有一批新的基弗作品要运到深圳,需要支付 56 万元运输费。雅秀将这笔钱打给马跃的助理,但银行流水显示 56 万元都进入马跃私人账户。这也成为 2019 年 12 月 18 日马跃涉嫌挪用资金被深圳警方刑事拘留的证据。

雅秀回忆说,2019 年 4 月的一天,她正在办公室和马跃商量事情,助理进来汇报说有一名自称是基弗作品收藏家的朋友来访。马跃神色紧张,一把拉住雅秀不让她走,让他自己的助理去处理此事。

来人实际上是郑涂在深圳的朋友,受郑涂委托来考察马跃所谓的 2019 年 5 月要开馆的美术馆分馆。「马跃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对方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小收藏家,有一两幅基弗的作品,双方此前有一些误会,所以让他的助理去处理。」

不久后,曾经给马跃做过翻译的何健经人介绍认识了雅秀。何健曾经在德国学习艺术,回国后兼任德语翻译。2018 年 9 月,马跃聘请何健为长沙李自健美术馆基弗展德方策展人雅各布担任翻译。何健陪同雅各布布展并出席论坛,一共三天时间,往返机票加三天翻译费一共是 5000 元。

何健告诉财新记者,马跃曾经私底下向他提出要求,在翻译时不要提及收藏方 MAP 和郑涂的名字。但在一场公开论坛中,雅各布特别提到感谢本次展览收藏方 MAP 和郑涂的贡献,何健如实翻译了雅各布的讲话。「尽管当时马跃不在场,但他得知后,打电话批评了我。此后马跃用各种理由拖欠我的工资,包括我垫付的 2000 元机票款,至今未给。」

何健说,他曾经六次向马跃讨要工资均未果。在一次沟通中,马跃再次指责何健违背事先约定,在翻译中提到收藏方的名字,破坏了马跃卖画的计划。马跃告诉何健,当时已经有两位顾客看上了基弗的画,正在洽谈买画中,但由于何健的「不谨慎」,导致他数十万欧元的生意没了。

通过何健,雅秀认识了雅各布,最终在德国找到真正的收藏家郑涂。两个女人的见面,让她们确信自己都被马跃骗了。

艰难的寻找

2019 年 5 月与雅秀见过面后,郑涂先后六次来中国,开始「艰难的寻找艺术品之旅」。

郑涂透露,他首先要求马跃在 2019 年 5 月 21 日前将所有的 352 件作品运至中国香港移交。马跃则要求郑涂赔偿。一份录音文件中,马跃声称和郑涂口头上达成十年合作协定,合约期还没结束,郑涂违约提前结束合作,导致他前期投入的巨大推广费用收不回来,因此向郑涂索要赔偿。

郑涂拒绝了马跃的索赔。「马跃这是敲诈我。我根本没有和马跃达成十年合作约定。我出借收藏品属于纯公益性质,没有向马跃收过一分钱,马跃用我的收藏品办展览,挣了不少钱,反过来倒打一耙。」郑涂说。

在同一份录音中,马跃指出他和郑涂之间的合作赢利模式是通过巡展提升艺术品的增值空间,再通过销售的方式逐渐收回投入成本,获得盈利。「现在果子熟了,她却要独自摘走,用北京话说,这叫『过河拆桥』。」马跃说。

郑涂则表示,她从来没有委托马跃单独卖画。仅有一次例外情形,2016 年央美基弗展后,郑涂和基弗之间产生一些不愉快,郑涂承认一度产生出手基弗作品的念头。但出于保护作品完整性的考虑,郑涂要求买家一次性收购她手头所有的基弗作品。郑涂说,马跃曾告诉她,有国内大财团有意向收购基弗的所有作品,郑涂从德国飞到中国香港,但马跃和买家并没有露面。郑涂说此后自己再没有和马跃谈论过卖画的事。

雅秀告诉财新记者,马跃曾经答应低价卖给她几件基弗的作品,让她在 78 件艺术品中任意挑选。在马跃和雅秀签订的合作协议中,亦注明新成立的合资公司可以销售贝尔公司「在中国大陆地区的艺术藏品」。

对于马跃所说「通过巡展提高了艺术品增值空间」,王春辰认为这种说法很「荒谬」。「基弗属于世界级艺术大师,他的作品能来央美展览,是央美的荣幸。马跃的巡展增值说法十分荒谬,这就好比中国的一个美术馆对外宣称办了达·芬奇名画《蒙娜丽莎》展览,因此提高了《蒙娜丽莎》知名度,这种说法很可笑。」

郑涂向中国警方报案后,马跃给郑涂发去一封信,称郑涂为「贩卖军火给台商」,马跃也多次向媒体传达这一信息。

郑涂告诉记者,她原名郑春菊,在中国台湾出生,10 岁随父母移居德国,后来嫁给德国吕尔森造船厂负责国际业务的律师涂学明,因此冠以夫姓对外称郑涂。郑涂确实曾卷入台湾「军购」史上重大腐败悬案「尹清枫命案」,她是尹清枫去世前最后一个与之通电话的人。

郑涂向财新记者解释,她不是外界盛传的军火贩子,当年她丈夫涂学明代表吕尔森造船厂和台湾「军方」沟通一个采购合约,后来换成郑涂与台湾「军方」沟通。「这是正常的法律谈判行为。」郑涂表示,马跃一再扯军火贩子,暗指她的钱来源不合法。郑涂说,她的所有收藏品都是通过画廊正规途径购买,有购买凭证,不存在来源不合法问题。而且她几乎没出售过收藏的现当代艺术品,「以收藏为目的,不存在洗钱一说」。

郑涂说,她的父亲曾是中国台湾地区驻欧洲的烟酒行贸易代表,喜欢收藏欧洲古画。父亲去世后,郑涂继承了这批古画。她对现当代艺术更感兴趣,就变卖了古画,大量收购基弗、吕佩尔茨等的德国现当代艺术作品。郑涂说,她早期以很低的价格收购基弗的作品,当时基弗的一幅作品价格从几千到几万欧元不等,如今市场行情涨了上百倍。

德国一名与基弗认识的艺术商人告诉财新记者,上世纪 90 年代,基弗一度处于资金紧张期,用很低的价格出售了一批作品,郑涂趁机批量购入,成为基弗最大的收藏家之一。

2019 年 7 月 3 日,郑涂向北京警方报案,控告马跃涉嫌诈骗、侵占其巨额财产。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受理了此案,目前仍在调查。

接近警方的消息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警方多次传讯马跃,马跃向警方表示,这是一起民事经济纠纷,马跃已经告知郑涂所有收藏品存放的具体位置和交接联络人,郑涂只要交付拖欠的运输和仓储费用,随时可以取走收藏品。马跃表示,由于郑涂单方面终止合作,给他造成重大经济损失,因此运输、仓储费用需要郑涂自己承担。

郑涂告诉财新记者,自 2019 年 7 月报案至今,该案进展不大。警方让她先自己查找、清点收藏品,看是否有收藏品丢失、损坏的情况,弄清楚全部情况后,再进一步处理。郑涂表示自己很无奈,「这件事若发生在德国,德国警方或者检察官会首先把所有收藏品集中起来,开箱验货,查明情况,在中国这个工作却要受害方自己来做」。

2019 年 6 月以来,郑涂和她请的第三方运输代理人龚峥嵘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之旅。按照马跃的说法,郑涂的 352 件艺术品被放在中国香港、深圳、上海的四个不同仓库里,但马跃与这四家运输仓储公司均有复杂的债务关系。

比如雅秀与马跃的合作,雅秀告诉财新记者,她本来只是替马跃寻找临时存放仓库。但马跃将雅秀发展成合作伙伴,成立合资公司,再以个人借款的方式从雅秀和合资公司取得资金。据雅秀统计,与马跃合作近半年,马跃以个人名义和合资公司名义从雅秀那里拿走 403 万元。

香港一位彭姓商人的经历相似。据他透露,2018 年 3 月,马跃曾将吕佩尔茨的 86 件作品存入他在香港的仓库,但没有付租金,反而画了一张「大饼」,称自己手上有 1000 多件珍贵艺术品,可以和彭姓商人合伙开一家运输公司,通过与美术馆合作办展指定运输公司的方式,从中挣运输费用。

彭姓商人表示,马跃鼓动自己垫资租了 4000 平方米的仓库,但计划中的合伙公司没能开起来,马跃借了他大量现金并拖欠仓储费。彭姓商人催促马跃尽早提货,马跃却逐渐没了回信。彭姓商人说,根据香港货运法规,超过一定时限联系不上货主,可以作无主货物登报公示拍卖。

龚峥嵘在珍品运输和仓储行业有 30 多年从业经验,是郑涂的长期合作伙伴。2019 年 6 月,她受郑涂委托,与香港、深圳、上海四家存放有郑涂收藏品的运输仓储方接洽交付货物事宜。龚峥嵘说:「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混乱的业务,在珍品运输行业一切都是落实到纸面上的,但马跃和每一家运输公司都没有签订运输和仓储合同,都是口头约定,处理起来很麻烦。」

据龚峥嵘介绍,按照珍品运输行规,出于保护艺术品的角度,货主一般会委托一家有声誉的运输公司代理所有艺术品,而不是交给不同的运输公司反复倒腾。龚峥嵘在与这四家运输仓储公司接触过程中,发现它们均不具备珍品保存的恒温恒湿仓储条件,四家公司的老板也仅有雅秀是懂艺术品的文化从业者。财新记者了解到,香港仓库的一批收藏品在转仓时甚至一度存放在四面没有封闭起来的简易铁皮临时仓储。「没有安保措施,在我们行业是不能接受的。」龚峥嵘说。

经过与这四家公司多次沟通,龚峥嵘基本了解了每家仓库存放的郑涂收藏品的内容和数量,接下来是谈钱。郑涂需要支付完马跃拖欠这四家公司的运输费和仓储费,才能从仓库拿走货物。郑涂原则上答应先替马跃支付拖欠的费用,但由于马跃此前均没有和这四家公司签订合同,计算费用变得非常复杂。

「没有合同和费用清单明细,有些商人坐地抬价,双方没能谈妥金额,迟迟未能开箱验货。」郑涂称,其中有一家叫金开宇的香港运输公司称马跃在其仓库里存放了一批吕佩尔茨的作品,由于价格没有谈妥,龚峥嵘从 2019 年 12 月与该公司失去联系,打代理人电话没人接,发邮件没人回。

此外,马跃一再对外表示,所有作品的运输、报关、仓储都是经过郑涂同意,由专业的第三方机构进行操作,马跃表示他不能对仓储中的收藏品的数量和状态负责。「里面装的是石头也和我没关系。」一段录音中马跃如此说。

龚峥嵘认为,马跃的说法不负责任,马跃负责把艺术品装箱运输,就得对艺术品负责。她建议,开箱验货时,应当要有马跃和公证人员在场。但在一段谈判录音中,马跃屡次拒绝到场验货。「箱内东西和我无关。」马跃强调。

2019 年 12 月,郑涂和雅秀谈妥开箱验货,打开保存在雅秀仓库的 78 件基弗作品查验。郑涂发现少了 3 件作品,雅秀证实其中 2 件是 2019 年 4 月马跃从仓库提走参加北京艺术展,此后未再送回。

「目前已经查出丢失三件基弗作品,马跃肯定脱不了干系。」郑涂希望警方能尽快查清所有收藏品的下落。

吕佩尔茨也通过媒体呼吁中国警方重视此案:「我对中国的法律不太懂,不管这是个民事纠纷还是刑事案件,艺术品无辜受牵连,救救这些艺术品吧。」

跨国展览背后的监管生态

经历过 2016 年央美基弗展的风波,2019 年再次发生郑涂艺术品疑似丢失事件,王春辰认为此事「极为荒谬」,从中折射出跨国展览背后的某些制度监管漏洞值得反思。

「马跃案只是个案,中国渴望与世界优秀文化交流,但应当在专业度和严谨程度上有所提高。」据王春辰介绍,中国的跨国借展一般有两种形式:政府间的文化交流活动和美术馆、博物馆间的文化交流活动,前者依托于政府计划,后者属于文化艺术机构之间的专业人士对接,「跨国借展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文化机构的专业度和信任度」。

目前国际艺术品界的馆际间互借已形成了一个行业网络系统,经常保持联系的馆与馆之间举办的借展活动相对容易;两个没有联系的馆之间想借展,则可以通过策展公司做中介沟通。王春辰建议,如果出借方选择此种合作方式,最好和知名度高、有保障的策展公司合作。「在同一个行业里,大家都在乎名声,一旦出了问题、坏了名声,大家就不敢和你合作了。」他说。

中国对跨国借展也有一套严格的监管程序。据业内人士介绍,一般在展览举办的几个月前,出借方需要给借展方提供详细的借展清单,包括作品的数量和作品的尺寸、材质;借展方向政府文化部门提供该借展清单,获得政府批文后,才可启动策展。另外,如果在中国举办跨国借展,政府允许艺术品进口的批文必不可少。

借展品进入中国海关,需要进入保税仓库报关,借展方向海关提供详细的报关清单,包括物品的数量和价值,海关将对借展品进行详细审核,确保报单与实物相符合。借展品从保税仓库运往展览馆前,需要向海关缴纳与物品价值相对应的保证金,以确保展品在展览期间不得在中国销售,因为借展品属于临时国际贸易,以保证金的方式防止逃税。若有借展品在中国境内发生交易行为,需要向海关申报缴纳相应的税款。王春辰介绍,国家级别的博物馆、美术馆,如央美美术馆、故宫博物院等单位,在海关报备可以免交保证金。央美基弗展借展品进入中国,就申请了免交保证金手续。

根据中国现行规定,保证金一般是艺术品申报价值的 21%。有些借展单位故意压低借展品价值,以此减少交纳保证金。但海关会进行抽查,一旦发现申报价格与物品价值严重脱节,有可能以走私名义扣押借展品。王春辰指出,基弗的 78 件展品以 6 万欧元申报入关,这确实存在问题,海关应该在这一块加大监管力度。

按照规定,借展品进中国,将始终处在海关的监管之下。一般在拆箱布展前,需要在海关、出借方和借展方三方共同在场的情况下拆开封条;展览结束撤展之时,依然需要海关、出借方和借展方三方人员共同在场的情况下入箱贴封条,运输到中国海关监控下的保税仓库。借展品离开中国后,海关返还保证金。

这些环节一旦执行不到位,就有可能出问题。郑涂指出,2018 年 11 月基弗展在长沙李自健美术馆撤展时,自己的代理人并没有到现场,同样 2019 年 2 月吕佩尔茨作品在山东美术馆撤展时,代理人也没有被通知到现场,郑涂失去了对这批收藏品的监管。

龚峥嵘向财新记者指出,对于珍贵的艺术品运输、仓储,也需要进行特别严格的甄选。珍品在展览期间首先需要买保险,保险公司第一轮会考察运输公司的专业程度,如果不够专业,保险公司会拒绝承保。运输公司会根据货物的保险级别进一步区分,有画廊级别、博物馆级别,不同的展品有不同的包装和运输方案,使用的运输工具也不同。这一切都有专业的团队来完成包装、报关、布展。

对特别贵重的展品,启动最高级别的专业服务,包括有专业的代表在机场货运站监督货物上下飞机,搬运展品都是专业人士,防止磕碰。

龚峥嵘举例,有一次其承运英国皇室艺术家作品,提前两个月作准备,包括配什么级别的航班、航班几点到、货运车在哪里等待、安排哪些人搬运,其都作了细致的安排。

「珍贵艺术品失联,这在我们这个行业是不可想象的。」龚峥嵘说,「对于艺术品的爱惜,也是对艺术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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