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民族主义

2020-04-11 原文 #Nei.st 的其它文章

政府如何在镜像世界中设立边境墙​​​

在西雅图附近的雷德蒙德,由杂乱的一百多栋建筑构成的微软园区的深处有一间特殊的房间。它有一座学校体育馆那么大,墙壁上满是大屏幕。其中一个屏幕上显示了该公司统称为 Azure 的云计算服务的「健康状况」。另一个显示了人们在社交媒体上表达的对该系统的「情感」。第三个是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告诉访客当前正在处理多少次「拒绝服务」(DOS) 攻击,这种攻击相当于用比特来淹没客户的线上业务使其无法工作。在 12 月初的这个星期四的早上,计数器显示亚洲有 80 个,欧洲有 171 个,美洲有 425 个。

我们可以合理假想这个房间是用来管理 Azure 的 NOC(「网络运营中心」)。但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受到控制——那是在其他地方做的。这个名为「云协作中心」(CCC) 的房间实则有另外两个目的。用这里的主管安雅·齐格勒 (Anja Ziegler) 的话来说,一个目的是「给云一张脸」,让客户知道 Azure 以及它所支持的镜像世界是做什么的。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是微软员工讨论如何根据数据经济中的法律变化重塑云的地方。

CCC 中要处理的首批项目之一是如何使 Azure 符合《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这是欧盟于 2018 年生效的严格的隐私法。自此以后,这个房间变得越来越繁忙:隐私法和其他数据相关法规在全世界四处开花。有时需要建立虚拟边境墙,以使数据不会离开或进入某个国家。有时需要建立一个新的数据中心,让数字内容有一个本地的家。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下去,微软可能很快就必须升级 CCC 的世界地图了——让它显示地球上许多不同的数据区域,而不仅仅是 DOS 攻击。

因此,数据经济的另一种矛盾也在 CCC 蔓延。数据本应自由地在世界各地漂流以求被最高效地处理。但是,寻求保护本国公民、主权和经济的政府正日益阻止这种流动。著名的英国企业家和作家伊恩·霍加斯 (Ian Hogarth) 预测,数字保护主义的这些最初的摩擦可能会演变成全面的「人工智能民族主义」,因为各国会从捍卫自己的数据资产发展为试图建立自己的数据经济。

就像互联网本身一样,在云中本不该有任何权衡妥协。亚利桑那大学的安德鲁·伍兹 (Andrew Woods) 正在撰写一本关于数字主权的书。他认为「国际理想」是数据的自由流通哪怕不能使世界变得更美好,至少也会让它更高效。它会让数字内容最终抵达设在靠近大量用户、连通性强、土地和能源便宜、空气凉爽干燥的地点的数据中心。(云数据中心可以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并且消耗大量能源,其中大约一半用于冷却。)

谁的国际理想?

在现实中,这意味着最大的云已经在美国上空冉冉升起,设定了到目前为止的数据经济的规则。它不仅拥有规模最大、最具创新性的科技公司,而且拥有大量潜在客户、光缆、廉价电力和土地来建造巨穴般庞大的数据中心。要想对美国计算能力的集中度有个概念,只需从微软园区往西驱车几个小时,到达华盛顿的昆西,一个不足 8000 人的城市。这里是 20 多个大型数据中心的所在地,其中许多由微软运营。

只要计算云的规模小,这种分布不均就不太要紧。但是,自从美国安全专家爱德华·斯诺登在 2013 年泄露情报,揭露了美国间谍机构的广泛监视之后,各国政府就开始理解这种全球基础设施的重要性——并由此扩展到数据经济的重要性。公民隐私并不是唯一的担忧。数据还可能揭示有关一国国防的信息。如果数字证据存储在国外,执法可能会受到限制。一些政府认为,数据应保管在本国,以免其他国家从中受益。

结果,近年来,虚拟国界已在数字云中兴起。GDPR 仅在公司具有适当的保护措施或目的国具有「足够的保护水平」时,才允许个人数据离开欧盟。印度禁止付款信息离开该国,并可能很快要求某些类型的个人数据永远不能离开该国。俄罗斯要求将数据放在领土内的服务器上处理和存储。中国拦截了大多数国际数据流。欧盟正在讨论建立一个单一数据市场,就像已有的单一商品市场那样。

为重获数据主权而展开的这些行动不断增多且毫无协调,已经引发了国际外交最高层面的辩论。由 20 个发展中国家和富裕国家组成的 20 国集团 (G20) 在 7 月启动了《大阪框架》(Osaka Track),以提出该框架的峰会的举办地命名。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于去年初提出了相关想法,要在「信任的数据自由流动」这一相当模糊的概念的指导下,提出一些有关「数据治理」的全球规则。

目前尚不清楚这一切会走向何方。十年后,微软云中心的世界地图将是什么模样?它会类似于今天的全球地图,数据区的数量和国家一样多吗?还是会显示一些被称为「数据领域」(Data sphere) 的数字贸易区?抑或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第一种情景的可能性很小。要防止所有的数据流动,各国实际上必须切断与互联网的连接:这是确保数据真正留在原地的唯一方法。俄罗斯可能愿意接受这种数字分离的巨大经济成本。但哪怕不是这么严厉的措施,其弊端可能也是大多数国家都会去规避的。一个过度保护主义的国家可能会发现,云计算提供商因为它规模太小而拒绝为其市场提供服务。建立国内云既棘手又昂贵。

第二种情景发生的可能性就大多了。实际上,它已经在发生了。不同类型数据的联盟已经开始形成。GDPR 对「适当性」的要求实际上就创造了一个这样的联盟:从欧盟出口个人数据的需求促使包括美国和日本在内的十几个国家同意严格的数据保护规则。美国于 2018 年通过的《云法案》(Cloud Act) 成立了一个类似的俱乐部,该法案旨在允许政府与其他国家谈判互惠协议。如果这些措施使美国执法部门能够比今天更快地访问存储在伙伴国家领土内的数据,那么这些国家的政府机构也可以获得更便利的对等访问权。英国已经签署了这样的协议;欧盟也有望在近期达成。

尽管《大阪框架》谈判的目的是要制定全球规则,但它最终可能会创造另一个数据联盟。该动议最初是由日本政府提案,意图与美国和欧盟结成联盟以促进成员间的数据自由流动,并限制沉迷于数据保护主义的国家 (尤其是中国) 的访问。智库「新美国」的贾斯汀·谢尔曼 (Justin Sherman) 警告说,如果目标仍然如此,它可能会推动中国和其他国家创建自己的数据俱乐部。印度和其他一些发展中国家已经拒绝签署《大阪框架》,透露出一些可能的趋向。

全球数据领域的第三种未来情景出现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最令人着迷。出乎意料的是,它起源于德国,名叫「盖亚 X」(GAIA-X)。盖亚是希腊神话中大地女神的名字,而「X」则用来在日后填上专业化版本 (盖亚健康、盖亚移动)。德国政府准确地感觉到该国在云计算方面处于落后地位,并有失去对数据经济的控制的风险。它首先考虑建造「空中客车云」之类的东西,想让欧洲飞机联合企业的成功故事重演。不过在意识到这可能失败后,德国政府决定采用另一种方法。它希望组建德国联邦经济事务部所说的「联合数据基础架构」,实质上就是一个云俱乐部,其成员必须遵守一组规则和标准。

主要目标仍然是一项工业政策:为「超云」(über-cloud) 的形成铺平道路。这是一个法律兼软件层,通过最大程度地减少「锁定」,使德国公司和政府机构免受大型外国云的影响。尽管细节尚需推敲,但它可能会使公司更轻松地在各个云服务竞争对手之间迁移数据和计算工作负载。盖亚 X 可以成为实施精细国家数据政策的工具,而不是诉诸于原始的数字保护主义。它可以帮助解决美国或中国公司主导全球数据基础架构的问题。该项目还包括一项名为「国际数据空间」的计划,让公司之间以及跨边境的数据共享更为便捷。

不过,德国政府到底准备如何让这个「超云」变成现实尚不清楚,柏林智库新责任基金会 (Stiftung Neue Verantwortung) 的斯蒂凡·霍伊曼 (Stefan Heumann) 表示。同样不清楚它会如何避免沦为最低的共识,或是被漫长的谈判拖延。其计划是在今年第二季度之前准备好「概念验证」,但也别报太大希望。

尽管如此,这个想法仍可能势头大增。德国政府打算在今年晚些时候接手欧洲理事会主席时推动这一构想。法国已经表示支持。预计其他国家也将加入。已有约 100 家公司和组织参与其中,包括大型云提供商。直到最近,唯一值得注意的例外是微软。这令人惊讶,因为 Azure 与德国的愿景最为吻合。不管是因为它一直有许多政府客户,还是因为它并不通过囤积数据来赚钱,微软从一开始就是在为一个数据空间沿国家线分裂的世界构建云。

如果盖亚 X 的愿景得以实现,微软又将如何在 CCC 的屏幕上显示它呢?与其以鲜艳的色彩显示几个数据「块」(比如像冷战期间那样,中国红色、美国蓝色),它可能还需要很多阴影和其他图形技巧来表示数据世界的新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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