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世界的大灾难
改变世界的大灾难
我们面对气候变迁做得不够，导致地球受到严重破坏。创新技术也许可以拯救我们，但留下的地球并不美丽
改变世界的大灾难
50 年前，我们庆祝第一届世界地球日。从现在起 50 年后，我们将会在哪里？
本文是《国家地理》杂志「世界地球日 50 周年」特刊中对地球未来的悲观论调的一部分。不想就此放弃吗？ 点击这里 阅读乐观论调。
「美国历史上独特的一天即将结束。」华特·克朗凯在 1970 年 4 月 22 日的 CBS 晚间新闻中缓慢而庄重地说。
世界地球日的首次庆祝活动吸引了大约 2000 万人上街──每十个美国人中就有一个，远比发想这个活动的美国参议员盖洛德·尼尔森所预料得多。
参加的人以情感洋溢和个人独特的方式表达对环境的关注。他们唱歌、跳舞、戴防毒面具和捡垃圾。在纽约市，有人拖着死鱼穿过街道。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上演了「拟死示威」。在费城则签署了一份超大型、涵盖所有物种的「相互依存宣言」。
「地球日完全达成了我的期待。」来自威斯康辛州的民主党人尼尔森后来说：「这确实是一次基层人民意志的惊人展现。」
我年纪够大，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地球日，虽然我不记得参与过那些庆祝活动，但我的确是那个属于拟死示威和各种宣言的「独特」时刻的产物。整个 1970 年代，我都在雨中示威抗议、试图说服同学回收汽水罐、身穿印着巨大紫色花朵的喇叭裤，担忧着地球的未来。
1970 年 4 月 22 日首届世界地球日的一个示威活动中，纽约市一名戴着防毒面具的大学生正在「闻」一朵木兰花。随着美国人愈来愈关注污染和化学废料处置等环境议题，各地发起了教育民众和提升环保意识的活动。白宫隔年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美国 25% 的民众表示保护环境是重大目标。在 1969 年，这个数字几乎是零。
Photo: AP
长大之后，我成为了环境线记者。从某方面来说，我把年轻时最关注的事情变成了职业。
我曾经前往亚马逊进行森林滥伐的报道，到新西兰了解入侵种造成的影响，以及前往格陵兰随着科学家在融化的冰原上钻探。我也有了孩子，我骄傲地看着他们加入了学校的环保社团，并且常跟他们说──可能有几次说到他们都觉得烦了──以前我在学校餐厅时，从垃圾堆中挖出回收物的往事。
我现在住在新英格兰，在这里，4 月 22 日是个美丽的日子。树木开始发芽、春雨蛙鸣叫着、菲比霸鹟正在筑巢。我试着每年的世界地球日都到我家附近的树林健行。我寻找蝌蚪，欣赏春日转瞬即逝的自然事物。而每年我都对地球的未来更加忧虑。
如果在第一届世界地球日那天，你没有收看华特·克朗凯在 CBS 的节目，而是转到 NBC，你会听到其中一位主播法兰克·布雷尔报道的奇怪消息。布雷尔在地球日庆祝活动的报道尾声指出，一位名叫 J·莫里·米契尔的政府科学家发布了「世界地球日的重大警告」。
条纹豆娘鱼在台湾附近绕着一个塑料袋游泳。据估计每年约有 800 万公吨的塑胶废弃物进入海洋，造成数以百万计的海洋生物死亡。
Photo: Magnus Lundgren/Nature Picture Library
布雷尔摘要说明了这个警告：若不采取措施减少空气污染，将「产生温室效应」造成整个地球升温。最终这个效应将足以融化北极冰冠并淹没「世界上大片地区」。
可能没多少观众知道布雷尔在说什么。1970 年，「全球暖化」一词还没被创造出来。科学家知道包括二氧化碳在内的某些气体会将热困在地球表面附近；这在维多利亚时代就知道了。但只有少数人曾尝试计算燃烧化石燃料可能带来的影响。气候模式的建立才刚开始起步。
从那时以来，气候模式已变得愈来愈精细。尽管许多美国人仍顽固地拒绝接受气候变迁的科学证据，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现在都与气候变迁的后果共存。
终年存在的北极冰冠──也就是冬季和夏季都存在的海冰──正在逐渐消失。
过去半个世纪以来，它缩小了超过 300 万平方公里。海平面上升的速度变得愈来愈快，主要是因为在格陵兰以及南极洲的冰，如今正在加速融化。
乌克兰切尔诺贝利的观光客戴上防毒面具，在 1986 年爆炸的核反应堆围阻体附近自拍。在这张以特殊的伽马相机拍摄的合成影像中，可看出辐射仍从污染物质中散发出来，但短暂停留是安全的。核能是无碳能源，但切尔诺贝利事件让核能的前景蒙上阴影。
Photo: Mike Hettwer (with Willy Kaye, H3d)
美国低洼沿海城市愈来愈常发生晴天水灾，只要一次满潮，就足以让水涌入街道。根据美国国家海洋及大气总署的预测，这种水灾在未来几十年后将成为佛罗里达州迈阿密和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等城市的常态。到了 2050 年，维吉尼亚州的诺福克在一年中预期有近半的天数会发生满潮水灾。
海平面上升让诺福克这类地方很难生活，也可能让马绍尔群岛和马尔代夫等地变得无法生活。美国与荷兰研究人员的一份最新研究预测，到这个世纪中叶，大部分环礁都将无法居住。
同时，水灾只是地球暖化造成的不幸后果之一。暖化的世界也会遭遇更严重的旱灾、更猛烈的风暴以及更不规律的季风雨。野火季会持续更久，火势将更大更猛烈。
A jaguar’s image is projected onto a fence along the U.S.-Mexico border—the photographer’s effort to call attention to how such barriers can jeopardize wildlife by blocking access to habitat. A quarter of all mammals are threatened with extinction.
Photo: Alejandro Prieto
1970 年以前，范围超过 4 万公顷的超级大火在美国很少见。但过去十年中已经发生数十次。
在 2019 年的夏天，西伯利亚的森林火灾延烧范围超过了 700 万公顷，几乎相当于爱尔兰的面积。浓烟使得这个地区笼罩在有害的雾霾中，迫使卫生官员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等城市的民众建议，若非绝对必要不要出门。在 2019 年底和 2020 年初，遭到澳洲大火肆虐的土地超过了 950 万公顷。
不只如此。土地退化、珊瑚白化、热浪愈来愈致命、海洋死亡区扩大──这些现在都正在发生。我可以继续举出气候变迁所造成的危害，但是你可能就读不下去了。我的重点是：我们已经看到了大量损害，而且每年还不断增加。
当 2070 年世界地球日迈入 100 周年时，地球会是什么样子？这显然取决于从现在到那时我们排放多少碳。(就在你花大概十分钟阅读这篇文章时，大约 50 万公吨的二氧化碳将进入大气中。) 但令人不安的是，未来有一部分早已被写下了。
第一次世界地球日展现了如此惊人的基层人民意志，各家媒体因而争相制播相关报道。新闻节目《今日》播出了一整周的特别节目，主题是「新世界或没世界」。节目主持人休·道恩斯在当周的开场白这样评论：「我们美好生活的渣滓正在腐蚀我们的地球母亲。海洋奄奄一息，空气充满毒素。」
在中国大同市，一家人在燃煤厂的阴影下庆祝婚礼。煤是导致全球温度上升的最大单一来源，而中国占了全世界年消耗量的一半。
Photo: Adam Dean/Panos
「我们是否愿意彻底改变生活方式？──因为这是拯救地球所必须的，」道恩斯继续说：「还是我们要继续繁衍，需要愈来愈多电力和所有其他东西，直到我们窒息或死于瘟疫或饥荒？也许就在下个世纪，也许就在接下来几十年内？」
在 1970 年，地球上有 37 亿人。路上大约有 2 亿辆汽车和卡车；石油的消耗量一天则大约是 4500 万桶。那一年，人类总共饲养生产了约 3000 万公吨的猪肉，以及约 1300 万公吨的禽肉，并捕获了大约 6500 万公吨的海鲜。
现今地球上总共有将近 80 亿人和大约 15 亿辆车。全球石油的消耗量增加超过了一倍，用电量也是。人均猪肉消耗量几乎增加了两倍，禽肉消耗量也增加近四倍。全球野生鱼类的捕获量增加了约一半，尽管过度捕捞已经使得渔获难寻。换句话说，借用道恩斯的话，我们不断地有「愈来愈多需求」。
加州艺术家谢恩·格拉默的作品，妆点着加州天堂镇的基督复临安息日会教堂遗迹。2018 年 11 月的营溪大火受到强风助长，从原本的灌木小火烧成熊熊烈焰，几乎摧毁了整座天堂镇。随着气候变迁，温度升高、积雪减少和春季提前融雪造成干季延长，使植物和树木处于逆境。干燥的森林和灌丛会助长更大的野火，使得位在容易起火区域的社区处境更危急。
Photo: Stuart Palley
然而人类不只是活了下来；而且从很多方面来看，人类还蓬勃发展。在全球，预期寿命已经从 1970 年的 59 岁，增加到了现在的 72 岁。即使地球上的人口数量增加了超过一倍，但生活在极端贫穷中的人数却比当时减少了一半。
以后见之明来看，我们其实不难了解，为什么当时道恩斯对未来的预测失准。
他无法预料到绿色革命等重大突破，绿色革命带来了新的植物变种以及耕作技术，并在过去 50 年间，让谷物产量的成长比人口成长更快。在 1970 年时，水产养殖几乎不存在。现在我们则能够每年生产约 1 亿公吨的鱼。
世界地球日本身也促进了改变。在数百万美国人走上街头的短短七个月后，美国国家环境保护局成立了。美国许多重大的环境法律，包括《净水法》、《濒危物种法》以及《清洁空气法》等的重要修正案，都在接下来几年内获得国会通过。这些又进一步促成了技术的发展，像是用来清洁发电厂烟道气的洗涤器。
既然如此，何不假设同样类型的创新──包括技术和社会层面──将使我们逃过被全球暖化弄得很悲惨的未来？
当然，我相信从现在到 2070 年将会有很多突破。在我的报道过程中，我开过只排放水蒸气废气的汽车，还看过从空气中吸出二氧化碳的机器。毫无疑问，我无法想像的发明很快将会出现。
但不幸的事情是，气候变迁是一种特殊问题。二氧化碳会在大气中滞留数百年，甚至数千年。这表示即使我们从现在开始减少排放，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以及气候变迁问题仍然会继续升高──就像你如果减少水量但不把水龙头关掉，浴缸中的水位仍会继续升高一样。地球将持续暖化，直到我们彻底停止排放为止。
另一方面，我们还没完全体验到我们已排放出的二氧化碳所带来的影响，这主要是因为辽阔无比的海洋要因为二氧化碳浓度而升温，需要很长的时间。
从 1880 年代以来，全球的平均温度已经上升了大约摄氏 1 度，但由于二氧化碳浓度升高与气温上升之间有时间差，科学家们估计未来温度一定还会再上升大约摄氏 0.5 度。就气候变迁来说，改变总是会比我们以为的来得晚。
随着夏天变热，格陵兰冰原上的融冰湖正在快速增加。无人机拍摄的前后对照图显示，一座 125 公顷的湖泊在 2018 年的冰上出现一道裂缝后几乎彻底排干，有一度每三秒就流失一座奥运泳池的水量。这类湖泊的水会流到冰原底部润滑基岩，使冰块加速流入海洋。
Photo: Tom Chudley/University of Cambridge
气温要到多热，才会导致真正灾难性的变化发生？(举一个这种变化的例子，假设未来格陵兰冰原完全融化，全球的海平面高度将上升大约 6 米。)
科学家们警告，导致灾难性变化发生的临界点，可能是温度比前工业时期升高约摄氏 2 度，或甚至只有 1.5 度。又因为温度目前已经上升了大约 1 度，而且还有 0.5 度的「保证值」，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升温会超过摄氏 1.5 度。为了让温度能够保持在摄氏 2 度的临界值以下，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全世界的排放量必须要减少至少一半，并且在 2070 年左右减少到零。
理论上来说，这是有可能做到的目标。世界上多数、或许是全部的化石燃料基础建设，都可以在未来替换成太阳能电池、风力发电机以及核能发电厂。
但实际上，目前风能和太阳能的蓬勃发展，并没有减少化石燃料的使用，因为我们同时也对能源的需求愈来愈多。即使气候变迁的影响愈发明显，全世界的排放量仍然在持续上升，并在 2019 年达到了 431 亿公吨的新纪录。
去年 12 月在马德里，联合国气候谈判再次以失败收场。如果以目前的趋势持续下去，2070 年的世界将会变得非常不同，而且更加危险──洪水、干旱、火灾，可能还加上与气候相关的动乱，将迫使全球数百万人离开家园。
去年我为一只名叫乔治的蜗牛写了讣闻。乔治长约 2.5 公分，身体是灰色的，螺旋状的壳是米色和棕色的。它整整 14 年的生命都在檀香山的一个养育箱中安静地爬行。
皇帝企鹅通常在海冰上繁殖，并花八个多月抚养小企鹅。如果海冰在小企鹅羽翼丰满前就产生不稳定或破裂，皇帝企鹅有时会搬到南极洲较稳定的冰棚上。这样一来，刚成年的小企鹅就必须从很高的地方跳到海洋中觅食。随着海洋升温，海冰预计会减少。企鹅若无法适应，数量就可能急剧下降。
Photo: Stefan Christmann
夏威夷林业与野生动植物部的研究人员曾经试过替它寻找伴侣──乔治是雌雄同体，但还是需要与另一只蜗牛交配才能繁殖──但他们失败了，并推断乔治有可能是最后一只金顶夏威夷树蜗。在乔治去世几天后，林业与野生动植物部贴出了一篇悼文，标题是「告别心爱的蜗牛……与一个物种。」
金顶夏威夷树蜗加入了从 1970 年至今灭绝的一长串物种。其他物种包括哥伦比亚䴘、滇池蝾螈、金蟾蜍、胃育蛙和沙特瞪羚。还有数百种物种 (例如白鱀豚) 被国际自然保护联盟 (IUCN) 列为「可能灭绝」。这些物种大多已数十年不见踪迹。
这份名单中只包含 IUCN 已评估过的物种──可能不到所有物种的 2%。现在的灭绝速率比地质史上的多数时期都高出数百倍──对某些种群来说可能是数千倍。
每当有一个物种在灭绝边缘徘徊，似乎就有更多的物种正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根据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地球生命力报告》，从第一届世界地球日以来，哺乳动物、鸟类、鱼类、爬行类和两生类的野外族群平均缩减了 60%。(这并不代表动物总个体数减少了 60%，因为小型族群的个体流失对统计数字造成了不成比例的影响；但即使是如此，这样的数据仍然不乐观。)
去年秋天发表的一份研究发现，比起 50 年前，北美现在的鸟类少了大约 30 亿只，减少接近 30%，其中一些减少幅度最大的是乌鸫和麻雀等常见物种。
「这数字令人震惊。」肯恩·罗森伯格说道。他是康乃尔鸟类学实验室的保育科学家，也是这份研究的主要作者。
除此之外，科学家注意到了昆虫似乎也正在减少。欧洲的研究人员在 2017 年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单单在过去的 30 年间，在德国一系列保护区内的飞行昆虫的生物量就下降了 76%，这个现象着实令人感到忧心。
若说人类现在过得比 1970 年更好，其他多数生物显然正好相反。这两个趋势可以追溯到同一个源头。为了要替不断成长的人口提供食物、住所和能源，人类不断将世界上愈来愈多的资源据为己有。
人类大幅改变了地球上大约四分之三的无冰土地。全世界 85% 以上的湿地区域已经消失。在全球各地，农业愈来愈集约化，单一作物栽培的面积增加，有野草生长的面积减少。这些野草地过去为原生昆虫提供食物，昆虫再成为鸟类的食物。即使在国家公园这类地方，由于气候变迁和入侵种等因素，许多物种的适宜栖地如今也正在缩小。
「野生生物和人类一样，必须有生活的地方。」已故的美国保育作家瑞秋·卡森曾经说道。
未来 50 年的关键问题是，过去 50 年的趋势是否会持续下去。
人类可以共同决定减少对其他物种的影响，例如停止滥伐森林，将破碎的栖地重新连结起来。但是，就和减少碳排放一样，并没有证据显示我们能做到。相反地，过去几年来热带森林砍伐率急速上升。
负责监测生态系和生物多样性的国际机构在去年一份报告中警告，有这么多其他生物受苦时，人类不可能一直蓬勃发展下去。那份报告指出：「大自然对人类的生存不可或缺。」例如，所有粮食作物中约有四分之三仰赖传粉者──可能是鸟类或蝙蝠，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昆虫。如果少了这些动物，人类将生存不易。
「地球上不可或缺且环环相扣的生命网如今正在缩小，且变得愈来愈残破。」德国亥姆霍兹环境研究中心的生态学家尤瑟夫·赛特勒说；他同时也是这份报告发布单位的共同主席。
当然，赛特勒和他的同事也有可能是错的，就和道恩斯当年的预测一样，因为他们没有办法提前预知未来会有哪些重大突破。
或许人类将发展出完美的携带花粉无人机。(这种无人机已在测试中。) 或许我们也会找出方法因应海平面上升、更猛烈的风暴和更严重的旱灾。或许基因改造的新作物将让我们在变暖的世界中持续喂饱不断成长的人口。或许到头来我们会发现「环环相扣的生命网」对于人类的生存并非不可或缺。
在某些人看来，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结局。依我看，这种可能性更可怕。这代表我们可以无限期地沿着目前的道路继续前进──改变大气、排干湿地、清空海洋并抹去天空中的生命。摆脱大自然后，我们会发现自己愈来愈孤单，或许只剩昆虫无人机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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