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无保者
社会主义无保者
经济衰退暴露了中国福利国家的漏洞
中国和美国,哪个国家推崇顽强质朴的自力更生精神,哪个是政府救助的楷模?从这次新冠病毒危机中对低收入人群的支持力度来看,答案令人吃惊。美国大幅提高了失业救济。联邦刺激计划为每个失业者额外拨出每周 600 美元——平均而言,这足以完全弥补失业者的收入损失。与此同时,中国政府给贫困人群每周额外发放 12 元,只够每天一碗面条。
中国的边缘人群别无选择,只能自寻出路。雷延昆 (音译) 被困疫情爆发地湖北三个月,无法回到电子器材厂工作,只能靠在山里挖竹笋帮补生计。头发灰白的建筑工人李全有 (音译) 去上海找工作,三周颗粒无收后,把衣物装在大塑料桶里,坐了 16 小时的火车返回家乡,等待经济衰退过去。安徽司机苗文江 (音译) 因收入减少,不得不放弃生活中唯一的奢侈享受——每周与家人去吃一次肯德基。
中国因疫情而遭受的经济痛苦在许多国家都是普遍现象。但中国的不寻常之处是它存在一对反差:一方面拥有世界一流的基础设施硬件,包括世界最长的高速铁路网络;而另一方面,软性基础设施却严重滞后,其社会安全网仅与远比它贫穷的国家相当。
分析师经常指出中国官方公布的失业率 (目前为 5.9%,较去年仅略微上升) 低估了失业问题,因为它只统计全职城镇劳动人口。瑞银和法国兴业银行的经济学家认为,按照更广义的衡量标准,3 月份的失业人数可能高达 8000 万,占城镇劳动人口的近 20%。然而更加突出的问题是失业者当中很少有人能从政府获得任何帮助。根据人社部的数据,只有 230 万人在领取失业救济金。换言之,可能有超过 7800 万失业人员没有得到任何救济。
要参加失业保险,申请人必须与用人单位签订合同,且公司必须按规定缴纳所有的税费。政府数据显示,中国八亿劳动人口当中只有约四分之一符合条件。其他劳动者通常在不签订任何正式合同的小型私营企业工作,或者耕种自家的田地。对于能够领取失业保险的少数幸运儿来说,救济也是微不足道。根据法律规定,失业救济金须低于本已微薄的最低工资标准。一贫如洗的居民可以申请最低生活保障也就是「低保」。但这个保障水平更低——平均每个月只有 600 元左右。
对于一个以 40 年来的脱贫成就自豪的国家来说,中国的福利和失业救济却如此寒酸,似乎有点奇怪。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历史原因。1986 年以前,中国并不存在官方的失业。受马克思主义教育的官员将失业视为资本主义的缺陷,而不愿接受中国也可能存在这种问题。近些年来,政府的主要策略是在发生失业之前,通过确保创造足够的工作岗位来避免失业。每当经济增长放缓,官员就不遗余力地大举刺激经济。劳动者愿意随时调整和适应变化的劳动需求,也配合了这种做法。湖北居民雷延昆曾在几家工厂打过工,做推销员和保安。
但中国在应对这次疫情导致的衰退时并没有大力刺激经济。政府希望人们深居简出,直至病毒被消灭。因此,政府正在倚赖它的终极安全网——农村。中国近三亿农民工是最可能失业而得不到救济的群体,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拥有田地、储蓄和家庭这三者不同程度的混合来做退路。浙江大学的经济学家李实说:「我觉得政府希望这些农民工能够自救。短期内他们是可以做到,但如果这种情况长期持续下去,许多人将陷入贫困。」斯坦福大学的研究人员对七个省的农民的调查发现,大多数人已经开始缩减基本食品的开支。
建议政府采取更多行动的呼声越来越高。西南财经大学的甘犁是研究收入不平等问题的专家,他提议首先向贫困家庭一次性发放 2300 元的现金补贴。浙江大学的李实更倾向于直接扩大低保,纳入更多人并提供更多现金保障。要完全补贴 8000 万失业人口三个月的工资,所需资金不到 GDP 的 1%——完全可以承受。上个月国务院表示将扩大失业救济和低保保障,但未给出具体细节。
社会保障体系几乎在每个方面都有欠缺,失业救济不足只是其中之一。例如,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公共医疗支出仅占 GDP 约 2%,仅为同等收入国家平均水平的一半左右。政府在教育和社会援助方面的支出也低于同等国家均值。
道义是济贫的一个原因。但加大社会福利支出还有经济上的理据。它会立竿见影地提振经济。中国的资本回报率在过去十年里稳步降低。因此政府不大愿意再大举砸钱投建更多铁路和机场来刺激增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认为,经过周密设计的社会保障投资能产生类似的效果。
这也符合中国政府自己的目标:更多由消费带动增长,减少对大兴土木的依赖。在大多数国家,收入最低的十分之一人口往往没有储蓄。在中国,他们却存下了收入的约 20%,这个比例异常之高。其中一个原因是中国人担心在艰难时期不得不自己养活自己。更强固的社会安全网可以让人们放心地加大消费。
如果说经济上的理据简单明了,政治上的考量则更复杂——正如西方国家关于移民福利的大辩论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中国的外来工并非来自海外。中国大城市的官员担心,如果必须给包括外来工在内的所有居民提供全方位的社会服务,财政上将不堪重负。地方政府也害怕承诺提供全面福利会吸引更多外地人口涌入。
就目前而言,他们还是有办法掌控局面。4 月底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位平面设计师因公司陷入困境,来到上海虹口区社保局询问申领失业保险事宜。他已经在上海工作了几年,公司也为他缴纳了个税及社保。
但一位官员说,他必须到江苏省的出生地申请和领取失业金 (如果申请成功的话)。那个城市距上海有两小时左右的火车车程。但江苏的失业救济金又比上海少。「我可能就不费这个劲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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