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那些返回家乡的年轻人

2020-06-06 原文 #Nei.st 的其它文章

隐匿在日常生活中的焦虑、矛盾,都被逼出原形,他们必须提前做出选择,但选择依旧那么困难

2020 年 2 月 4 日,飞往上海的客机上的一名乘客戴著口罩。

Photo: Greg Baker/AFP via Getty Images

十六开本的《公共基础知识》、母亲的念叨、刷题,27 岁的丁倩文又开始面对考公务员的一切。如果成功,她将第二次回到体制内,再次回到四年前,她不顾一切也要逃走的家乡长沙。

但接近中午,她仍躺在床上,母亲在门前喊:「怎么办,你这辈子怎么办,工作找不到,你还睡。」她一动不动。

三个月前,她还是一家著名外国航空公司的空姐,税前月薪 3 万多 (人民币,下同),一个月有一半时间住在海外的公司酒店里,有员工特惠机票,飞去任何地方只需四、五百元。现在这份工作冻结在没有尽头的无薪假中,从 3 月休到 4 月,4 月到 5 月,最新通知是至少延伸至 6 月底。国际航联预测,如果严格的旅行限制持续 3 个月,全球航空和相关行业的 2500 万个工作机会将受到威胁。

疫情对就业的冲击不仅在航空业。中国大陆一季度 GDP 下降 6.8%,成为有统计以来的首次负增长。多个领域爆出裁员消息。互联网招聘企业前程无忧、家电企业海信公司均承认会在疫情中裁员,主营业务有地产和院线的万达集团、中国最大的电子代工厂富士康也传出变相减薪和裁员的消息。刚毕业的学生面临无工作可找的困境。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就业研究所联合智联招聘公司发布的大学生 CIER 指数显示, 2020 年第一季度大学生招聘需求人数较去年同期减少了 16.77%,求职申请人数却增加了 69.82%。通过继续读书延后就业压力的方法也不太可行——2020 年考研报名人数为 341 万,创历史新高,但依照往年约 80 万人的录取规模,即使教育部宣布扩招 18.9 万人,仍有 240 万名学生面临「落榜」后再战还是找工作的问题

中国国家统计局宣布 3 月份中国失业率为 5.9%,不过中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的 一篇文章 指中国实际失业率在 20% 左右 ,这意味着可能有 7000 万人已经失业。

失业潮随著疫情蔓延至全世界。27 岁的刘光也意外度过了高中毕业后在老家的最长时光。他是西雅图亚马逊总部的一名程序员,美国 2 月 1 日起禁止中国出发的人入境,回国过年的他被困在家中。从冬装,到春装,再到临时买夏装。

亚马逊的工作体验比想像中惬意,朝九晚五,周末双休,下班后还能开着车在城市街道上追寻晚霞。年薪也还不错,大约工作 10 年,便可全款在西雅图拥有一套房。人生称得上顺风顺水。

但现在他有烦恼了。Uber 一季度裁员 3700 人,占公司员工总数的 14%,它的竞争对手 Lyft 也在 5 月初裁掉了 17% 的员工。5 月 5 日,Airbnb 宣布裁员近 2000 人,这家公司 25% 的人将失去工作。

即便亚马逊比这些依赖线下业务的互联网企业受到的冲击要小一些,但在中国远程工作,与同事相隔 15 个时区,刘光今日完成的工作,至少睡一觉后才能得到反馈,工作质量「降低了三倍」。他担心即便公司不裁员,工作质量的损失也会影响他的后续发展。

更无法预测的是他还能否顺利重返美国。刘光拿的 H1B 签证 (美国工作签证),这种签证在 2019 年有 15% 都发给了中国人。4 月底,特朗普宣布为保护本国公民就业,临时禁止美国移民,措施便包括在 60 天内停止大部分外国人员的工作签证审批。刘光担心这个势头进一步延展,「我们这种回不去的人,不是没可能成为当前政治斗争的炮灰。」原本打算在国外干到 30 岁后再回国的他,开始纠结是否干脆早点回来。

疫情为一切按下暂停键,让原本循著既有轨道运转的人生计划,一下乱了章法。隐匿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焦虑、矛盾、思忖、疑惑,都被逼出原形。疫情迫使一些人提前做出选择,但选择依旧那么困难。

「要逃出去」

「要逃出去」,四年前的一个傍晚,丁倩文呆坐在银行柜枱后暗自决定。大堂已没有其他客人和同事,头顶的灯光软弱无力地洒下。

大四毕业后,丁倩文成为长沙一家银行的柜枱人员,向客户提供办理存款、开卡等业务。这在曾是国企员工的父母眼中,是一份绝佳的工作,稳定、体制内。

但丁倩文看到打着吊瓶的老人,被四个子女推来修改存折密码,四口人在柜枱前争执改成哪一家的密码,老人窝在轮椅中,说不了话;30 多岁的儿子要买房,耍着无赖要母亲把钱全部取出来;退休年纪的阿姨,上一秒还在开玩笑,下一秒看到自己的理财产品到期了,抓着她破口大骂。一路在全市重点的学校长大,刚毕业的丁倩文第一次发现生活中的真实粗糙。

银行内部也总有令人发笑的举措。一次工会要求每人下载一款可以计算公里数的跑步软件,如果没能在一个月跑到 100 公里,便要罚钱。后来淘宝上出现了专卖这款跑步软件公里数的店铺,丁倩文和同事们才得以完成任务。

You’ve hit the wall.

风高浪急

丁倩文也回了长沙,父母将为她承担部分债款,但代价是她的话语权在家中全面下落。她不敢打车,也不能把网购商品带回家,这些都会迎来父母的责怪。在父母要求下,她重新备考事业单位和银行。

她希望公司赶紧复工,但她也说不准公司能不能撑过这个坎;即便复工,工资是否能给到以前的水平,回去后是否面临裁员,她也不确定。

她好想赶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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