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严禁食令下的「竹鼠之乡」
最严禁食令下的「竹鼠之乡」
广西桂林市恭城瑶族自治县被称为「竹鼠之乡」，受野生动物禁食令影响，养殖大户和脱贫户们不得不转型。他们面临资金、技术等多重难题
Chinese Bamboo Rat
Illustration: Recherches pour servir à l'histoire naturelle des mammifères : comprenant des considérations sur la classification de ces animaux
「活着。」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恭城瑶族自治县养殖大户陈谦这样描述过去的四个多月。2020 年 1 月，陈谦刚刚收购了 3000 多只的竹鼠，还没来得及卖出去，就遭遇新冠疫情暴发。1 月 20 日晚，中国工程院院士、呼吸病学专家钟南山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表示，此次疫情的病原很大可能来自野生动物。
1 月 26 日，农历正月初二，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农业农村部、林草局联合发布公告，禁止野生动物交易活动，各地饲养繁育野生动物场所实施隔离，严禁野生动物对外扩散和转运贩卖。各地农 (集) 贸市场、超市、餐饮单位、电商平台等经营场所，严禁任何形式的野生动物交易活动。
一个月后，全国人大常委会又出台「最严禁食令」。这份全称为《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的法律文件，要求全面禁止食用国家保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以及其他陆生野生动物，包括人工繁育、人工饲养的陆生野生动物。最严禁食令同时明确，列入《畜禽遗传资源目录》 (下称《目录》) 白名单的动物按《畜牧法》管理，可以养殖、食用，属于家畜家禽。 4 月 8 日，农业农村部发布了《目录》征求意见稿，竹鼠不在其中。
「跟股票一样全部套在自己手上，烫手了。」陈谦说，他已不抱希望，2 月份买了一台冰柜，现在里面躺满了约 500 只陆续饿死的竹鼠。
对恭城县建档立卡残疾贫困户彭应贤而言，禁售竹鼠意味着一家六口的主要收入来源没有了。儿子在广东一家外贸厂打工，受国际疫情影响，最近几个月工资也仅有千余元。「家里个个都愁，只有小孙子不愁。」
位于桂林市东南部的恭城是华南最大的竹鼠养殖基地，被誉为「竹鼠之乡」，2014 年恭城竹鼠获得国家级农产品地理标志认证。根据恭城县政府近期的摸底统计，全县竹鼠养殖户共有约 2600 户，养殖竹鼠近 70 万只，竹鼠养殖专业合作社 32 个。投资少、见效快、利润高的竹鼠养殖业作为该县的扶贫支柱产业，曾登上央视《致富经》栏目。
2016 年的数据显示，恭城县共有 53 个贫困村 2.2386 万名贫困人口，到 2019 年，恭城县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 1.4115 万元，年增 8.7%，贫困发生率从年初 3.64% 下降到 0.5%。恭城县政府上报给自治区的一份文件显示，目前全县有贫困养殖户 526 户，占全县竹鼠养殖户的 20% 左右，他们养殖竹鼠 9.2572 万只，约占全县养殖总量的 13.2%，涉及小额信贷金额 443.34 万元。
「最严禁食令」和《目录》征求意见稿白名单的公布，给恭城的竹鼠养殖业蒙上阴影。4 月 13 日，恭城县政府的上报文件中表示，受禁食令影响，该县存在养殖户转产难、部分养殖户增收难、继续养殖成本高等问题，希望能够将竹鼠列入可食用范畴，并尽快出台竹鼠检疫检验规程；如不能列入，建议尽快出台实施细则，以便指导养殖户处置、转产。
5 月 29 日，靴子落地。农业农村部印发了正式版《目录》，竹鼠、果子狸等未列入白名单之中。同一天，国家林草局发出《妥善处置在养野生动物技术指南》，要求各地在准确掌握本区域在养野生动物种类和数量的基础上，分类制定具体处置方案。在等待政府公布补偿细则的同时，竹鼠养殖户们面临艰难的转型。
养殖大户的焦虑
陈谦的养殖场位于恭城县西岭镇塘河村，西岭镇的竹鼠存栏量约占恭城的三分之一。
陈谦最后一次卖出竹鼠是在疫情之前。除了销售自家兄弟三人合伙养殖的竹鼠，他还收购周边散户的竹鼠，到广东、湖南等地的批发市场卖。「以前都是供不应求的。」陈谦说，他合伙的养殖场有竹鼠存栏量近万只，还有豪猪 600 多只。由于几个月没有销售，竹鼠已经装不下了，部分被关在运输的铁笼子中。
5 月下旬，财新记者在陈谦养殖场的一间小栏舍看到，由于每格鼠栏关了过多的竹鼠，一些竹鼠舌头上开始出现白点，类似于人的口腔溃疡。陈谦在每个栏舍前停留，把眯着眼睛的竹鼠挨个抓起检查，发现有病症的就扔进一个大桶里。他解释说，竹鼠一旦出现这种病就会丧失进食能力，很快就会死去。最近他几乎每天都能捡出十只左右的问题竹鼠，工人会将它们埋到远离村落的山脚下。
禁食令出台后，陈谦减少了竹鼠的喂食量，以往一天两顿，现在只喂一顿，也不喂米饭了，只给些玉米和甘蔗「吊着」它们。很快，他的竹鼠陆续开始死亡，于是买了一台冰柜用来装饿死的竹鼠，冰柜装不下的只能埋掉，前后已经死了约 3000 只竹鼠。
「可惜，也没办法。」陈谦最近很少来鼠舍，「看着伤心」。更令他头疼的是，因为政策不明朗，养殖场仍在维持开支，按照每只竹鼠每天需 0.2 元饲养成本计算，近万只竹鼠每天都需要约 2000 元喂养成本，加上雇的四个人工，每人每月 2000 元-2500 元工资，一个月下来仅开支就约 7 万元。
为了周转资金，陈谦在 20 余张信用卡之间来回倒账。「还好之前存了一批信用卡。」他苦笑着说。目前他累计的欠款已有至少 60 万元。
如果早一年，他的损失还不会这么大。2019 年，陈谦在县城租下了一个门面房，用以接待采购竹鼠的客户，仅租金和装修款就花去了 20 万元。最近，他给两辆运送竹鼠的货车办了过户手续，分别以 2 万元和 4 万元卖出，剩下的两辆货车也打算出售了。「这个月还不处理的话，我们自己要想办法了，没本钱养了。」
2008 年，陈谦发现餐馆里竹鼠价格能达到 300 元一斤，而恭城本地售价只要 100 元，他开始从野外挖竹鼠回来繁育。他回忆说，那时一只竹鼠种苗就需要 450 元，野外每天挖一两只就有好几百元收入，比打工一天几十元工资强许多。野生竹鼠比人工养殖的竹鼠要凶一些，饲养不到一个月后有改善，繁殖后的小竹鼠即可以当作种苗销售。大约三个月后，陈谦发现野外很难找到竹鼠了，经常出去两三天也找不到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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