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故事”英国出版 十位作家联手谱写“上海交响乐”

2020-06-19 作者: 危幸龄 原文 #燕京书评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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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故事”英国出版 十位作家联手谱写“上海交响乐”

“否极泰来,这半分钟,是上海味道。”

上海故事总说不尽。故事里的上海味道也斑驳无序。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文坛的重要人物施蛰存眼中,那时的上海,空气里已经有了“现代”的味道:汇集着大船舶的港湾,轰响着噪音的工厂,深入地下的矿坑,奏着Jazz乐的舞场,摩天楼的百货店,飞机的空中战,广大的竞马场……甚至连自然景物也与前代的不同。

几十年之后,2012年金宇澄《繁花》再将飞速前进的上海拉回到晃晃悠悠的过去,开头一段的浓缩意味深长: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阿飞正传》结尾,梁朝伟骑马觅马,英雄暗老,电灯下面数钞票,数清一沓,放进西装,再数一沓,拿出一副扑克牌,捻开细看,再摸出一副。接下来梳头,三七分头,对镜子梳齐,全身笔挺,骨子里疏慢,最后,关灯。否极泰来,这半分钟,是上海味道。

《阿飞正传》剧照

2013印刻出版社版《繁花》

上海当然不止这两种味道。在英国逗号出版社(Comma Press)最近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上海之书》(The Book of Shanghai)中,十位或出生或居住上海的作家在他们各自的篇章中烩出他们概念中的“上海味道”,其中有王安忆《阿芳的灯》、蔡骏《苏州河》、王占黑《阿明的故事》、沈大成《阁楼小说家》、陈楸帆《出神状态》等作品,选集由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戴从容主持、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负责编选。

据逗号出版社编辑Becky透露,把上海选进城市系列的想法很早之前就有了。她曾在上海学习生活了23年,见证了上海在八九十年代和千禧年之后的改变。随着越来越多人去到上海,她愈发察觉到,在快速变化的城市景观和光影浮动的迷人生活背后,外来者、寄居者们对本土人民和他们的生活故事有着强烈兴趣。在过去十年中,上海作家王安忆、陈楸帆就曾带着各自作品(王安忆《永恒的悲伤》(Forever Lasting Sorrow)、陈楸帆《荒潮》(Waste Tide),通过曼彻斯特文学节,向英国民众传递了不一样的上海生活。

王安忆

陈楸帆

用文学“窥探”一座城并不算另辟蹊径,编者金理在序言中做出解释:如果我们要提供一个城市的文学地图,它必须是全面的。一幅真正的地图不能简单地标出地标和最受欢迎的旅游景点,它必须能够引导读者穿过这座城市不太为人所知、昏暗的角落和缝隙。也就是说,一幅文学地图必须揭示潜伏在上海生活每一个罅隙中的喜怒哀乐。

市井与异乡,温柔与冷酷

关于世俗上海在文学作品中的重构,王安忆是最具代表性的。《长恨歌》开场,大段俯瞰式地景的描写渗透着上海这座城市的历史质感;而贯穿于王琦瑶四十年恩怨情仇叙事中的,是作家本人对城市的回眸。陈建华在《紫罗兰的魅影:周瘦鹃与上海文学文化》中有形容,在当代中国作家当中,谁也没有像王安忆那么会讲故事,从“市俗生活”的源头活水中汲取无穷无尽的叙事欲望,如《天香》所示,游走雅俗之间,谱出了带有历史意识的变奏。

《上海之书》选取的是她的短篇作品《阿芳的灯》,虽然这篇在她的作品列表里不算是特别亮眼的存在,但朴实无华、情真意切更贴近平淡的市井生活。无名小街里的水果摊贩,暴雨之下的真实传说,如同最后一段的墨笔:我自己织就了一个美丽的童话,在阴郁或者阴雨的日子里,激励自己不要灰心。并且,还将这童话一字一句地写下,愿它成为这条无名小街的一个无名传说,在阿芳的毛头长大的日子和那以后长得无尽的日子里。有读者说,初识王安忆就是因为《阿芳的灯》,那盏灯,那个年代,那种生活,对于已经开始漂泊的人来说,是切实的温暖。

和王安忆一样,甫跃辉的风格也是偏向传统的写实。甫跃辉是在上海生活多年的云南人,王安忆的学生,《上海文学》编辑,作家、评论家李敬泽曾戏称他为“郁达夫的转世灵童”。作为异乡人,在城市中感到疏离是不可避免的。在入选篇章《丢失者》中,甫跃辉将这种疏离感刻画到位。这一篇情节其实很简单,主人公因为接到的一个陌生女人莫名其妙的电话跑到了郊区,到了那里之后什么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机还丢了。他非常着急,担心别人找不到他。等他回去,买了新手机后才发现,没有一个人惦记他,包括女友。这时他感觉仿佛是“命运露出狰狞的牙齿”。评论家陈思和认为,这正是外乡人在都市里特有的敏感。他原以为在都市里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有了女友可以论婚嫁,有了朋友可以有饭局,他非常满足这样的看似稳定的生活环境,他以为自己与这个城市已经亲密无间了。但是在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那么生疏和微不足道,他仍然没有真正被融入城市。

甫跃辉

李敬泽说他是“郁达夫的转世灵童”是因为,郁和甫都满怀自我厌弃。但郁达夫知道怎样化解内心的卑微与疏离,而甫跃辉更习惯将自己囚禁在“无可解脱的异客”梦靥中。这种唯一可以真实触碰的恐惧大概是这座城能带去的最大的“安全感”。

城市英雄

在许多大陆影视剧里,上海是被妖魔化的,主人公们往往一无所有来到这座绚丽都市,然后在东方明珠底下暗自发劲要扎根于此,这座城市因此散发出一种“金阁寺”似的魔幻色彩。而文字就是用来“祛魅”的。“比如滕肖澜、夏商与王占黑”,编者金理在接受文汇报采访时表示,“都着力将城市生活的参差形态和不同个体的精神特征细腻地表达出来,拒绝将前卫消费样式或优雅生活认定为唯一的都市标志,反而将目光投向一些被忽视的人群,能够以较为平情、冷静的态度去把握个人和城市的关系。”

九零后作家王占黑是近年来文坛的一颗“新星”,第一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得主头衔让她在文学界收割了不少关注,《阿明的故事》聚焦老龄化群体,在此前的一场读书分享活动中,她谈到了自己对老年群体特别关注的两个原因:一来老年人同小孩一样,本身具有相当大的创造性和可能性,二来“人口老龄化”是如今社会不得不面临的一个难题。

王占黑是浙江嘉兴人,现居上海。她坦言自己的生活经验,其实都在城市的老社区里。

王占黑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小区成了老小区,在人群迁徙变换中,留下来的人代表着三种社会角色:非同以往的工人群体,日益庞大的老龄化群体,以及低收入的务工群体。他们共生于一处,以迟缓的脚步追赶城市疯狂的发展速度,吞吐着代际内部的消化不良,接受一轮一轮的改造,也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淘汰,这使得旧社区本身所具有的地方性、时代感更加五味杂陈——它属于历史与空间的纠缠,既是连贯的,也是破碎的。它看似沉睡的躯壳不停歇地涌动着复杂的事件、关系和情绪,而这些无不是基于老子、儿子、房子、票子,甚至基于遍地皆是的生老病死。”

《阿明的故事》原本收录在王占黑新书《街道江湖》中,“江湖”之前是“英雄”,即《街道英雄》。张新颖曾为此作过一篇序,说了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是“英雄”。

当生存空间越来越逼仄,他们以各自的固执方式,构成了生活本身。从这一点来看,“英雄”一词授之无愧。“英雄”汇聚,自然也就“江湖”自立了。

“现实总比小说更离奇”

陈楸帆《出神状态》大概是选集中最特别的一篇,这篇原发表在《小说界》2018年第4期的作品里,有部分内容就是由AI软件生成的。陈楸帆说,“这个算法是由我原来在Google的同事、创新工场CTO兼人工智能工程院副院长王咏刚编写的,训练数据包括我既往的上百万字作品。”

在《思南文学选刊》2019年1月号上,这篇小说还被AI“谷臻小简”评为年度短篇,“谷臻小简”在“读”了2018年20本文学杂志刊发的全部771部短篇小说后,以小说的优美度,即情节与情节之间的节奏变化的规律性,以及结构的流畅程度对这些作品进行了打分。

“传统文学越来越无聊,与快速发展的科技生活越来越无关。我们需要一些新鲜的东西来刺激人们的思想和感情。”《出神状态》被看作是对一个世界“先知式的塑造”,而这个世界的“先见之明”,已经不需要通过传统小说的幻想了。“过不了多久,就连悲伤都没有了,”小说中有一句话这样写道。

从文本创新,到形式创新,在文学实验道路上,上海一直走在领先位置,“这样,海外读者才能从书中看到多面的、当代的、变化着的上海。”戴从容教授还认为,用文学来推荐一座城市是最好不过了,文学与城市发展齐头并进,彼此互为参照。作家夏商曾在《一个小说家眼中的上海史》中说过,他想用自己的方式,也就是用小说,来解读这座城市。“一个城市确实代表一种人类生活的形态,把一个具体城市的发展轨迹做一个诠释,是特别有意义的事。”他想让更多读者明白,上海当然不仅仅是张爱玲式的小资与寂灭,还可以是泥沙俱下、粗粝与冷酷的具象。

封面图与末图均来自电影《花样年华》

The Book of Shanghai出版目录

陈丹燕《雪》

Chen Danyan “Snow”

王安忆《阿芳的灯》

Wang Anyi“A Fang's light”

滕肖澜《星空下跳舞的女人》

Teng Xiaolan“Woman Dancing under the Stars ”

夏商《孟加拉虎》

Xia Shang "Bengal Tiger"

小白《透明》

Xiaobai“Transparency”

甫跃辉《丢失者》

Fu Yaohui“Lost People”

陈楸帆《出神状态》

Chen Qiufan“In the Ecstatic Mood”

沈大成《阁楼小说家》

Shen Dacheng“A Novelist in the Loft”

蔡骏《苏州河》

Cai Jun“Suzhou River” (Thriller)

王占黑《阿明的故事》

Wang Zhanhei“The Story of A'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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