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晶事件疑团得解 高考哪个环节易失守
苟晶事件疑团得解 高考哪个环节易失守
尽管苟晶怀疑自己的高考分数被人冒顶更改，官方调查结论证实了多名受访老师的分析：相较报名及考试、阅卷及公布成绩这两个环节，高考分数下来后的填报志愿及录取报到环节最容易出现冒名顶替
自 1997 年高考结束，山东济宁人苟晶和她的高中班主任邱印林鲜有来往。2020 年 6 月 22 日中午，苟晶发布了一则微博，称其班主任邱印林 2003 年左右曾给她写信，承认当年安排其女儿顶替了苟晶的名字和高考成绩上大学。
因有聊城市冠县陈春秀、东昌府区王丽丽被冒名顶替上学的话题在前，苟晶的微博一经发布就立即引起强烈反响。早些时候已有消息称，近两年山东省内高校排查出 242 人涉冒名顶替他人身份入学，高考公平问题再度引发热议。
6 月 24 日，山东省纪委监委机关、省教育厅、省公安厅等部门成立工作专班，经过 10 天调查，官方于今天 (7 月 3 日) 中午公布「苟晶事件」调查结果。从官方通报来看，苟晶 1997 年高考时的分数真实，但其成绩和身份确被邱印林之女冒用，1998 年不存在被他人冒名顶替问题。
根据官方调查报告，1997 年苟晶第一年高考成绩为 551 分 (满分 900 分)，达到济宁市中专 (理科) 委培录取分数线，但其本人未填报志愿，选择在原就读高中复读。1997 年 7 月下旬，其班主任邱印林在苟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其考生档案卡及准考证上的照片替换为女儿邱小慧的照片，并对苟晶当年的学生档案进行涂改，以苟晶名义填报志愿，将涂改后的考生档案卡交济宁市实验中学教导处审核后上报至济宁市任城区招生办。当年 9 月，邱小慧以苟晶之名被北京煤炭工业学校录取，被涂改的苟晶学生档案也转至该校。至此，通过冒用苟晶的个人身份和高考成绩，邱印林初步完成了对女儿邱小慧的「人生再造」。
1998 年苟晶的高考成绩依然不算理想，官方查明其第二年高考成绩为 569 分 (满分 900 分)，达到济宁市调整后的中专 (理科) 统招录取分数线。其在填报志愿时选择了服从调剂，被调剂录取到湖北黄冈水利电力学校，「系按程序正常录取，不存在被他人冒名顶替上学问题」。
官方调查透露，涉及本案的 15 人被处理，其中邱小慧被开除，邱印林被开除党籍、取消退休待遇，公安机关对两人涉嫌犯罪问题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15 人中另有多人参与了后续为邱小慧的户籍造假、参加工作及更名等环节。
苟晶对调查组的工作表示感谢，但对目前的调查结果持一些保留看法，她今日下午在微博中回应称自己还在仔细研究核对通报，「关于 1998 年的一系列问题，我还有不少疑惑，也期望相关部门在查处 1997 年问题的同时，辛苦把 1998 年的问题再详实调查清楚。」
23 年后的交集
「她老师来，大家都看到了。」在女儿顶替苟晶上大学的质疑之下，邱印林一家来到苟晶的老家，住在苟晶家隔壁的堂弟说起当时的情况，在路边散步的几个村民纷纷点头。一手抱着孩子的大姐往苟晶家的方向侧了侧身说，「那天他们就在这个路边呢。」
6 月 22 日中午，苟晶发表微博讲述自己高考被顶替一事，此后又于当日接连发布 8 条微博，详述了自己两次高考「被失利」的遭遇。次日，风波从线上蔓延到线下，在济宁市东南郊的任城区接庄镇苟晶老家，村子里的宁静也被打破。
6 月 23 日中午，两位男士冒雨赶到苟晶老家。苟晶的堂弟和苟晶家仅隔着一条过道，他回忆，这两人全程未言明身份，其中一人拿着本子和笔做记录，另一人询问一些苟晶的基本信息，「比如什么时候上学啊、考试啊这些。」
当天傍晚 6 点多，苟晶家门外又开来一辆车，一行人共四人。从官方通报情况来看，四人分别为邱印林及其妻子、次子和长女。据苟晶堂弟回忆，当天邱印林的次子留在屋外，其他三人提着一兜桃、两袋米、一箱奶走进了苟晶家。
「当时他 (邱印林) 就说过两天要去杭州，和苟晶很多年没见了，打算顺便见一面，家里人要不要他带个口信，然后又问苟晶的地址。」苟晶的堂弟表示，「我就只说了在杭州，具体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邱印林与苟晶的堂弟交换了联系方式，并托他询问苟晶的地址。堂弟向财新记者展示了邱印林当时写下的联系方式，在一张田字本上，邱印林用正楷大字写下「实验中学 邱印林」及其手机号，因数字「4」写得不够清晰，他又另起一行复写了一遍。
苟晶的堂弟称，当时邱印林夫妇二人坐在沙发上，两位老人头发皆白，邱印林身形清瘦、有些佝偻，但说话时声音洪亮且神情自然，其妻子则垂着头，看上去不太高兴，全程不发一言，坐在一侧的女儿只在被提到时笑一笑。当天他们一行皆衣着朴素，「看上去确实不像是过得很好、很有钱的。」
交谈中，邱印林询问了苟晶妹妹家的孩子今年是否要中考，这在事后引起了苟晶的警觉，她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自己十分担心这是邱老师的变相威胁。不过苟晶的堂弟表示，他当时并未从邱印林话语中感受到「威胁」的意味。「我感觉他来的表面目的还是问苟晶的地址，真实目的就不知道了。」
在长约半小时左右的见面中，双方均未提及苟晶当年的高考。临走前，邱印林从随身的编织袋中拿出了一万元，「说是给我二大娘 (苟晶母亲) 买点啥。他手还没完全伸出来就被我按住了。」苟晶的堂弟说。
虽然邱印林未能从苟晶老家获知其地址，但据苟晶回忆，次日中午 12 时左右，「邱一行人直达我在浙江湖州的办公厂址。」济宁距湖州约 730 公里，驾车需 8 小时左右。一夜之间，邱印林如何拿到苟晶的具体地址，目前外界尚不得而知。这在当时再次加深了苟晶的恐惧，因为「我的家人都无人知道我的确切地址」。
官方通报也提及了邱家与苟晶接触的情况，「6 月 24 日，邱印林与其次子从曲阜乘高铁赴湖州欲找苟晶解释、致歉，二人于当日 11 时 2 分到达湖州……二人于 12 时 30 分许到达苟晶所在厂区门口，13 时许邱印林进入苟晶所在厂区，其子在外等待。」通报未对邱印林一家如何得知苟晶的确切地址做出解释。
6 月 24 日下午 14 时 17 分，苟晶的堂弟接到邱老师电话，他自称已经到了苟晶公司门口，请其帮忙联系苟晶。又一小时过去，15 时 12 分，他再次打来电话请堂弟给苟晶打招呼。
通报称，因苟晶拒绝见面，邱印林一直候至 19 时 30 分许离开厂区，6 月 25 日早晨乘高铁离开湖州返回济宁。在此前媒体发布的工厂监控视频中，一位白头老人着白衬衫黑裤，拎着一些礼品在院子中往房间里张望。据苟晶的堂弟辨认，监控中的人与邱印林相似，还穿着与前一日相同的上衣。
「神秘」的老师
顶替一事曝光后，济宁市实验中学的一些退休老师和邱印林当年的学生试图勾勒出他更完整的形象，他们思来想去，发现这并不容易。他们回忆，邱印林祖籍济宁兖州，曾在济宁当地的曲阜师范大学附中上学，但之后在山西长治教过书，于 1993 年左右，也就是苟晶高中毕业前四年才调到济宁市实验中学，彼时他已年过 50。
济宁市实验中学也位于济宁市任城区，始建于 1985 年，最初是一所县级高中。实验中学成立初始，从各地选调教师，邱印林的老同事称，就是在这个背景下，邱印林才从山西调至济宁。而他也曾问过邱印林为何此前在山西工作，「我说你家是济宁本地人，怎么去山西呢？他也没说出原因来。」
在前同事的描述中，邱印林为人有些沉默寡言，总是独来独往，与同事、邻居都交往不多。一位实验中学曾经的老领导与邱印林住同一小区，他告诉财新记者，虽然是邻居，又从同一所学校退休，但日常基本与邱印林没有交流，他甚至不知道邱印林儿女们在哪里工作，「院里其他人每天在楼下闲聊天，但是他基本不会这样做。每次遇见了，他就远远打个招呼，不多聊。」而与他年龄相仿、当年同属一个教研组的同事，也对他知之甚少。
令前同事们不解的是，退休后邱印林将自己的组织关系转走了。上述济宁市实验中学退休领导说，一般来说退休后组织关系仍会放在学校党支部，但邱印林却将自己的党组织关系转走了，他至今不知道邱印林的组织关系到底在哪里。
没有多年在家乡工作的经历，事发时刚回济宁任教数年，与人交往也并不热络，在同事们眼中，邱印林并不像顶替聊城陈春秀的学生家长那样在当地有深厚的人脉，但多位曾与邱印林共事的退休老师记得，邱印林有同学曾在当地教育局当领导，还有同学在任城为官。不过因为时隔久远，他们已记不清邱印林这几位同学的姓名。而根据官方通报，邱印林的亲戚邱印水时任济宁下辖的王因镇党委副书记、镇长，邱印林请托其帮忙联系当地派出所，违规为邱小慧出具了姓名为苟晶的虚假户籍材料。
回想邱印林在实验中学的表现，邱印林的同事们普遍认为他的教学能力不错，也很敬业。当年苟晶的一位同班同学也回忆，「邱老师给我的印象更多的是一个班主任的角色，主要是督促我们学习，但确实是比较严厉的。」
在实验中学工作没几年，邱印林就到了退休年纪。退休后他并没有立即选择安享晚年。据一位与邱印林同在语文教研室的老教师透露，自己退休后去了一所私立学校教课，「当时学校请了两个人过去，另一个就是邱印林。」
财新记者此前了解到，邱印林有两儿两女，其中一个女儿名叫邱小慧，在济宁市任城区教师进修学校工作。记者此前致电该学校多名工作人员，有两人向记者证实，学校确实有邱小慧这个人，是一般工作人员，不是任课老师，自 6 月 22 日苟晶爆出高考顶替一事当天，便没再上班。
邱印林曾经的同事对他女儿的情况知之甚少。苟晶的同班同学也说，「当年邱老师好像没有提过他有个跟我们同龄的女儿。」
事实上，邱小慧比苟晶要高三届。官方通报显示，「苟晶事件」中 1997 年高考顶替者邱小慧，1976 年 11 月生，1991 年 9 月至 1994 年 6 月在济宁市实验中学读高中，1997 年 9 月至 1999 年 6 月冒用苟晶之名就读于北京煤炭工业学校，2001 年 4 月以苟晶之名在济宁市任城区教师进修学校参加工作。
此外同事称，邱印林还有一个儿子在公安系统工作，几年前病逝，生前任济宁市长沟镇派出所副所长。苟晶此前接受采访时也提到，一位在当地医院血液科工作的同学曾告诉她，邱老师的儿子患白血病去世了。
邱印林的这个儿子被官方通报证实为邱通，1997 年时为济宁市公安局任城区分局唐口派出所民警，2015 年 1 月因病去世。邱通当年曾为邱小慧造假户籍、变更姓名奔走帮忙。
苟晶高考顶替事件爆出后，不少当年实验中学的退休老师一开始也认为是苟晶的高考分数被低分者顶替，因而愤愤不平，他们告诉财新记者，对于农村孩子来讲，当年读书考学是唯一的出路，「把人家的路掐死了，这个行为很恶劣。你想把女儿送到一条好路上，人家父母艰难地供孩子上学，你就不想想人家？」
苟晶的一些同班同学则处于矛盾之中。一方是曾经的老师，另一方是老同学，「怎么做都不好，说什么都不是。」一位苟晶的同学称。此前多位苟晶的同班同学拒绝了采访，一位目前在高校任职的同学表示，「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等调查结果。」
在与苟晶家人有过数次联络无果后，邱印林从人们视野中「消失」了。记者多次尝试电话、短信与他沟通，均未获回复。6 月 28 日，邱印林同小区单元楼的几位邻居表示，已有几天没看到邱家亮过灯。
两次高考失利
此次官方调查结果与苟晶自述最大的不同在于：苟晶认为自己平时学习成绩较好，两次高考成绩不应该只有 500 多分，因此怀疑自己的分数被人顶替，而官方调查报告显示，苟晶的两次高考分数都没有问题，1997 年高考成绩为 551 分，仅达到济宁市中专委培录取分数线，1998 年高考成绩为 569 分，虽有提升但也只达到济宁市调整后的中专统招录取分数线。
济宁是孔子家乡，学风鼎盛，建校时间不算长的济宁市实验中学在当地并不属于最好的中学，一位曾在当地任职的官员认为其在全市排名在五名左右。不过在由济宁市市郊区更名而来的任城区，济宁市实验中学名列前茅。
一位实验中学的退休领导告诉财新记者，1994 年济宁市任城区教育局下达过一项指示，选拔全区初中毕业生最优秀的 200 人进入实验中学，苟晶即在此列。「她就是 200 优之一，前二百名的优秀学生。」这 200 名学生被单独编成 4 个尖子班，这些班级的师资配备都较强。
一位苟晶的高中同班同学回忆，他们当时所在的实验中学 1994 级大概有四个理科尖子班，尖子班是按照成绩平均分配学生，一个班大概 50 人。「比如第一名进一班，第二名进二班，第三名进三班，第四名进四班，第五名进一班……依此类推。」
「苟晶在我记忆中是一个挺安静的女生。成绩应该还是比较好的。」该同学称，苟晶在名单中排在第十位，代表入学时苟晶在所有理科班中排名在三十多名，「到了高三，她的成绩应该稍有下滑，我觉得应该在 (我们班上)13、14 名左右。」而他们所在的一班，是四个尖子班成绩最好的。
在苟晶的回忆里，邱印林曾教授了她三年语文，而前述苟晶同学称，邱印林和 1994 级一班的交集出现在高二。当时高一的语文老师考上公务员离开，从高二开始，邱印林教他们语文，同时担任班主任。
作为「200 优」学生，苟晶的两次高考成绩低得超出她预料。据苟晶回忆，1997 年她仅考了 500 多分，排在班级最后一名，差点上不了高职。官方通报也显示，1997 年苟晶第一次高考成绩为 551 分，在济宁市任城区 1588 名理科生中排名 308 名。
不过，上述在济宁实验中学教复习班的退休语文老师称，当年学校能考上名校的学生并不多，他对于语文成绩最好和最差的学生印象较深，对于苟晶并无太多印象。一位当年苟晶高三时的任课老师也表示，因为每年教的学生太多，一般只对表现十分突出的学生有印象，如果不是爆出新闻，自己确实想不起苟晶其人，「回想起来只是觉得苟晶的姓比较特殊。」
这位老师还提到，相较于苟晶 1997 年的高考成绩异常，自己更为不解的是，当年班上经常考第一的女生高考失利，「只走了个曲阜师范大学」。多名任课老师和苟晶的同学透露，他们这一届高考成绩确实一般，之前成绩靠前的几名学生，除了曲阜师大，一个上的是东北林业大学，另一名上了山东医科大学。他们分析，这或许与当时山东采取的是标准分制有关，即将考生每门考试的原始考分根据在所有考生中的名次用函数公式转换成标准分数，最后将各单科成绩的标准分加总后再进行排名，得到最终的总标准分。
第一次高考失利后，苟晶未填报志愿，决定复读再战。苟晶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在第二次高考前一个月的任城全区摸底考试中，她还在几万名考生中排名第四——这显然是记忆错误，1998 年任城区总人口也才 50 多万。
1998 年的高考苟晶的成绩有所提高，但仍不理想。根据官方通报，苟晶 1998 年月高考成绩为 569 分 (满分 900 分)，在任城区 1710 名理科生中排名 265 名。当年山东高考本科理科录取分数线为 625 分，济宁市专科录取分数线为 600 分，中专录取统招分数线为 570 分，后调整为 555 分。苟晶仅达到下调后的中专录取线。
为了节省读书花销，苟晶称，第二年高考后自己仅填报了三所省内学校的志愿，却收到一所外地中专湖北黄冈水利电力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就读一年后，她就离开黄冈赴浙江打工。而根据官方通报，苟晶在当年填报的志愿中，中专志愿填写为泰安人口学校、武汉生物工程学校，并选择了服从调剂，被调剂录取到湖北黄冈水利电力学校。该校当时系公办省部级重点普通中等专业学校，1998 年济宁市计委与该校签订 30 名委托培养招生计划，苟晶在发电厂及电力系统专业学习 2 年，并完成全部学业，学校为其发放了中专毕业证书。调查结论称苟晶 1998 年的高考系按程序正常录取，不存在被他人冒名顶替上学问题。
但两次高考都只够中专分数线，显然出乎苟晶的意料，之后的种种线索叠加，让苟晶对自己高考成绩提出质疑。苟晶对媒体表示，上世纪 90 年代末，她的同村好友在北京上学时遇到了另一位叫「苟晶」的济宁女孩。苟晶的堂哥告诉财新记者，多年前，曾有一位自称是苟晶同学的女性给他打电话，向他询问苟晶的联系方式。由于时间久远，他已忘记具体年份和该人姓名，只记得「说是我们同村的，也姓苟。」
2002 年，苟晶老家所在的接庄镇政府收到了一份「苟晶调任某中学教师」的档案材料，但是档案的户籍地址却是济宁兖州区，与邱印林老师的家乡一致。
苟晶的堂弟比她小 10 岁，多年来他一直以为堂姐上了大学，在外有稳定工作。长大后，他才得知苟晶工作更换频繁，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第一次听说苟晶高考可能被人冒名顶替，则是在苟晶的父亲去世前几天。
「当时二大爷 (苟晶之父) 临终病危了，姊妹仨都在，我也坐过去在那儿听，他们就说到了这个 (被顶替的) 事儿。」苟晶的堂弟回忆，「当时二大爷听到之后，手还抬起来，很激动的样子。」大约四五天之后，苟晶的父亲去世。
打通冒名顶替链条
山东连续曝出数起高考冒名顶替案，究竟哪些环节容易失守？
高考大致可以分为三个主要阶段：报名及考试，阅卷及公布成绩，填报志愿及录取报到。一位曾在大学工作多年、熟悉招生流程的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第一个阶段中，抄袭和枪手代考是常见的高考舞弊行为，但就冒名顶替上大学而言，人为干预不太可能发生在成绩公布之前的阶段，因为考生的高考成绩具有不确定性，一般成绩公布后才好确定合适的顶替人选。
前述济宁实验中学原领导向财新介绍，高考前的报名阶段，每个学生都有一张登记表，表上贴有照片，「这些要班主任核实、学校教导处核实、招生办也要核实。」一位当年在济宁实验中学做过班主任的退休老师也向记者证实了这一流程，即高考报名环节在学校里归教导处负责，再层层上报教育局招生办。
曾在河北某县教育局招生办工作多年的一名工作人员认为，冒名顶替不太可能发生在报名和考试环节，「因为考试时监场老师要核对身份，考生与准考证上的照片要相符，准考证照片又是高考报名时提交的，三份文件的姓名、准考证号与照片均要一一对应。」
上述济宁实验中学领导于上世纪 90 年代初退休，此前也一直在任城区教育系统任职。据他回忆，当时高考监管已非常严格，监场人员都是外地老师，每门考试结束后当场密封，试卷先放在保密室，然后由公安人员陪同押送到市里；要在考试环节将两人试卷调换的话，难度同样不小，一来冒名者和被冒名者不一定在同一考场，此外还有外地老师监场，「如果要这样做的话，每门考试的监考老师可能都要买通」。
从考试到阅卷的这一流程是自下而上的，考卷由考场密封出来后，一路送至省教育厅招生办，由省里组织统一阅卷——一般是大学老师或博士生，极少会有中学老师参加。河北某县招生办工作人员称，高考阅卷是密封阅卷，「拆密封条就是大动作，除非比较高级的领导，一般人没有这个关系。」
高考出分和公布成绩的流程则恰好相反，由省里统计后下到市里、市里给县里、县里发到学校，学校再通知本人。上世纪 90 年代初，不少地方通知考生的分数还是手写，但 1997 年左右，查询高考成绩已有多个途径。苟晶的同班同学称，他们当年已经可以通过电话查分，也可以去学校看分，「当时农村电话还不普及，不通过电话查分而是到学校看榜也很正常。」
操作空间较大的是成绩公布后的填报志愿和录取阶段。「看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对成绩不满意，没有填报志愿，有心人士可以用他的姓名、分数重新建一套档案，或者直接把他的档案调走。」上述招生办工作人员说，「班主任最清楚这个情况，也有便利条件，因为组织档案一般是班主任负责。」
苟晶在 7 月 1 日发布的微博中披露，1997 年高考后自己根本没有填报志愿，原因在于邱老师告诉她，如果想要复读，就不要填志愿了；如果填了志愿，被较差的学校录取了，档案就会被提走，无法再复读。济宁市实验中学一名曾担任过班主任的退休教师回忆，当年高考出分后学生都会围着班主任咨询报志愿事项，班主任也都会为此忙上几天，这客观上也为有心人操作顶替一事留下了空间。
调查结果印证，邱印林操作冒名顶替一事也确实发生在这一阶段，即在班主任老师的劝说下，对第一次高考成绩不满意的苟晶决定复读，不去上中专委培，于是邱印林在苟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苟晶考生档案卡及准考证上的照片替换为自己女儿邱小慧的照片，并对苟晶当年的学生档案进行涂改，把父母姓名分别更改为父亲「邱荫林」、母亲「苟淑玲」 (邱小慧母亲姓马)，家庭住址更改为王金山 (邱小慧姐夫) 的单位地址「济宁市洸河路 9 号任城区建行」，该地址同时也为录取通知书收件地址；以苟晶的名义填报志愿，在中专志愿中委托培养类填报为济宁警校、北京煤炭工业学校、济宁商校。邱印林将涂改后的苟晶考生档案卡交济宁市实验中学教导处审核后上报至济宁市任城区招生办。
数位受访者表示，当年的学生档案还是纸质档案，主要是学生的基本信息、高中阶段的考试成绩和高中生毕业登记表。档案中的相关表格需要从教育局领取，由学校填写，学校教导处主任负有把关职责。前述曾在高校工作过的人士称，在这一阶段，学校的相关负责人能够对档案内容进行操作。
前述招生办工作人员也表示，由于学校往往要在几天之内将档案送走，而且教导主任很难把考生与档案信息一一对应，这个环节中假档案很容易顺利过关。即便真档案被调走，到复读时也能够再造一套，难度不大。
从官方通报结果来看，邱印林涂改苟晶的学生档案并向上提交，时任济宁市实验中学副校长、教导处主任李耀立，时任任城区招生办副主任张勇失职失责，均未发现该档案卡涂改问题。
此外，当年上大学时，学生的户籍往往随档案一同转走，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还需要疏通的一个环节是改户口和转户口。有受访者表示，当年户籍管理不严格，派出所的户籍管理人员有很大权限，要操作并非难事。
官方调查并通报了邱小慧户籍造假问题。1997 年 9 月，受邱印林请托，邱印水 (时任兖州市王因镇党委副书记、镇长，系邱印林亲戚) 联系时任兖州市公安局小孟派出所所长王卫中，由王卫中安排户籍警栾卫民，违规为邱小慧出具了姓名为苟晶的虚假户籍材料。
邱小慧的长兄邱通持该虚假户籍材料，通过时为任城区分局北湖派出所户籍警李秀芳伪造了姓名为苟晶、住址为济宁市任城区许庄镇的虚假《户口迁移证》。其后，邱小慧持该证将户籍迁至北京煤炭工业学校。时任北湖派出所所长韩宁日常监督管理不到位，对伪造《户口迁移证》行为失职失责。
第二年高考苟晶再次失利，她认为自己是再次被人冒名顶替了，但事件发酵后另有一种观点认为，苟晶第二年参加的就是一次「假高考」，因为如果是邱印林的女儿第一年顶替苟晶的名字上大学，苟晶的档案就已经被提走，苟晶成了没有身份的「高考黑户」，连名都报不上，考卷一结束就被撕了，连成绩都没有。但多位受访者认为这是拿现在的学籍管理制度进行的猜测，「事实上，20 年前学生在上大学前并没有像样的学籍档案，复读高考前重做一份学籍档案相当普遍和容易，而且如果连报名、考号和跟准考证一一对应的试卷、考场、考分等等都作假，让苟晶参加一次假高考，那涉及的工程就太浩大了」。
调查结果也提到，苟晶复读期间，邱印林又利用整理学生档案的便利条件，为苟晶伪造了学生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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