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出走的勇气与痛

2020-07-12 原文 #Nei.st 的其它文章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婚姻,人们结婚的目的不再是搭伙过日子、生孩子,而是在情感方面表现出了更多的需求。当婚姻本身不能满足这种多元化需求时,女性会比以往更愿意离开婚姻

上升的离婚率

2019 年 6 月,冯和在离婚 9 个月后才觉得自己走出来了。她今年 33 岁,在深圳工作。前夫是她在高中毕业的暑假通过网络认识的。认识之初,前夫给她讲过很多自己家里的故事,他说家里有几个姐姐,母亲因为生产坐月子留下了后遗症,一直不能工作,所有的生活都要靠父亲打工来承担。在前夫的描述中,他的母亲就像一个魔鬼,他说她不是真的生病,只是为了逃避生活和抚养孩子的责任才假装生病。前夫给出的证据是,他的父亲带母亲去了很多大医院,都没检查出具体的问题。前夫说母亲很严厉,总是骂他和几个姐姐,大姐成绩很好,读高中时母亲强烈阻挠不让她去,把姐姐逼成了精神病;对他,母亲也不够好,他上学需要买个蜡笔、文具什么的,她都不会给钱。

冯和觉得前夫很可怜,还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从小,母亲对她就是挑剔的。冯和的家乡在南方一个小城市,母亲在一家乡镇的事业单位上班,父亲则在市里的一家公司工作。5 岁以后,冯和跟着父亲到市里读书,一周才能回家一次,母亲只关心冯和的学习,有一点儿不满意的地方,就会对女儿指责谩骂。她从来没问过冯和是否适应学校的生活。在冯和的记忆里,总是会出现一个画面,刚到新班级的那一天,班里有个同学打了她一巴掌,还把她推在地上,她也不敢还手,拍拍土自己站起来。父亲又很忙,很难顾及到她。「我们租住在一个出租屋里,我的童年大部分是一个人守着黑夜度过的。我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人,房间里像是总有莫名的声响惊得我心里一乍一乍的。没有人问过我害不害怕。每次我爸回来时,我都已经睡着了。」冯和告诉我。

长期的孤单和无所适从,使冯和有些孤僻,她不懂人情世故,见了人也不会主动打招呼。前夫的突然出现,让她觉得有了一丝倚杖。他会告诉她如何处理与大学室友间的矛盾,跟什么样的人交往要注意哪些问题。尤其是工作后,人际圈子变得更加广泛,前夫的作用更加明显。但前夫也有自己的问题,比如说他的偏执,他做错事情从来都不会认错。冯和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有一次,家里的一个杯子盖怎么都找不到了,问他去哪里了,他会坚持说那个杯子没有盖子,任何人都很难去改变他。

冯和工作之后,前夫就辞了职,他跟冯和说,他不是不愿意工作,只是觉得冯和有能力养活两个人。他说,如果他们遇到了困难,他一定会去努力。即使如此,冯和也没有想过与前夫分开。她离不开他。恋爱的时候,他们分开过,冯和说世界一下子混乱起来,没有了前夫的指导,她面对同事、客户会觉得无所适从。冯和说,与前夫的相遇,让她觉得两人就像《白夜行》里的两个孤独灵魂,不能见光,只能在黑夜里相依为命。「因为在人群中我们可能是怪人,是残缺的人。而当我们两个在一起,会觉得相互温暖。」冯和说,所以当前夫来求她复合时,她很快就答应了。

作为一所二本院校的毕业生,在深圳这个城市,冯和并没有什么优势,好在她勤快,肯吃苦,如果是一个人,工资倒也绰绰有余。不过当这些钱用于两个人的租房和日常开销时,冯和有些透不过气。「他完全变成了婆婆的样子。」冯和告诉我,那是一个四肢都变形的女人,长年躺在床上。

冯和慢慢发现,前夫在指导她的同时,也在一步一步控制她的生活。他会表示出对她朋友的不喜欢,说对方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为了让前夫高兴,冯和渐渐放弃了跟朋友的沟通交流,在这个过程中,她从前的喜好、欢乐一点点被抹掉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他的影子。家里的事情,能让他的都让他;有分歧时,能依他的都依他;遇到困难,都尽量先照顾他。「因为我的退让,我们很多时候还是可以过得很好。然而,我变成了很空泛的一张脸。」冯和说,丢掉了自己让她觉得分外痛苦,她记得自己曾看过一部电影,叫《心灵想要大声呼喊》,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小女孩因为说错话,导致父母离异,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因为她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应该说话。整部片子,一直围绕着小女孩如何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主题。每次听到电影的主题曲,冯和就会泪流满面,「我也失去了倾诉的能力」。

最终促使冯和下定决心离婚的是儿子的出生。因为早产,儿子在保温箱里待了 13 天才出来。冯和说,儿子好瘦小,像只猫一样,因为肺发育得不是很好,喘气的时候呼呼作响。冯和总是担心儿子会死掉。那段时间她很焦虑,白天晚上地守在孩子身边,根本没有心力管前夫。然而有一天,前夫的手机放在卫生间,冯和打开之后看到了他跟其他女生的暧昧信息。

冯和一下子就崩溃了。「我之前一直想,不管他工不工作,对我好不好,他起码对我是有感情的。我去质问他,他却无所谓,说一切都是因为我不关心他。我发现我完全不了解这个人。」离婚后,冯和等前夫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才开始慢慢收拾屋子。「好像这两间屋子到离婚后才是我的家。以前我每天都在忙碌,想着如何维系这个家,可家里却是乱糟糟的。我不去收拾也不想收拾,或者说,我的内心里早就没有了爱,没有承认过这是自己的家,这只是我苦苦撑起的一片屋顶,我面对的只有压力和痛苦。」冯和告诉本刊。

离婚之后,冯和的痛苦很难纾解,她会去社交媒体上看帖子。「知乎」上的一个问题「你离婚的原因是什么?」被浏览了 200 多万次。冯和几乎看了问题下面的所有回复。她突然发现,原来许多人跟她一样,在经历了不幸福的婚姻后选择离开。「我觉得他们比我勇敢,能够及时止损。我却在这场感情里待了将近 10 年。」冯和将自己的经历写在了社交媒体上,也有很多人私信给她,向她寻求帮助,诉说自己在婚姻中的不幸,许多人提到了想要离婚。冯和给不出什么建议,但她会分享自己离婚后的生活,父母帮忙接送孩子,自己不用赶着回家做饭,下班路上学语言,生活变得宁静、满足、安定,「我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从问题婚姻中走出来。2018 年,冯和离婚的这一年,全国离婚登记人数增长为 380 万对,离婚率实现了 15 年连续上升。第二年,全国结婚登记人数有 947.1 万对,而离婚登记人数已经增长到 415.4 万对,离婚对数与结婚对数的比值达到了 43%。从某种意义上说,用这个数值衡量离婚率不太严谨,更符合科学统计意义的是对粗离婚率的统计,它是某年离婚次数与某年平均总人口数的比值——自 2012 至 2017 年,我国粗离婚率由 2‰逐年上升至 3.2‰。

早在 2012 年,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的离婚律师许秋莉就发现了这股增长的趋势。原本她是做房产类的刑事诉讼,但她发现在民商事诉讼里,离婚导致的婚姻家庭案件是逐年递增的。「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尤其是北京经过几轮拆迁,人们的财富迅速积累,离婚会涉及到房产的分割问题,少则三五百万,平均也有上千万,所以很多人会花几万块钱请律师。」这一年,全国离婚率增幅为 8%,首次超过结婚率增幅。许秋莉将自己的业务转了方向,现在她每年要办 35 起离婚案件。「咨询的人数更多,大概每 10 个咨询者中会有一个真正走到诉讼程序。」

压倒婚姻的琐碎

朱耀萍是颇能感受到这股离婚浪潮的。她 51 岁,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她所在的上海睿家社工服务社 (以下简称「睿家」) 就在浦东民政局的对面,与离婚登记处相对。这是一家由浦东社工协会发起创办的民办非营利性社会组织,主要的工作是为前来离婚的人做离婚指导,并试图劝和。位于三楼的浦东民政局整个空间格局被分成两块,左手边的红色背景墙上贴满了爱心,「今天,我们结婚了」;右手边则是离婚登记处,素净的白色墙上除了几块牌匾没有其他热闹的东西。走进婚姻登记处的人虽然话语都不多,但很明显左边有一股朝气,洋溢着爱意;右边的人却像一对对无关的个体,口吻冷淡,姿势僵硬。朱耀萍的主要任务就是观察每一对来的人,以判断哪一对还有「劝和」的可能性,并及时邀请对方进行离婚辅导。

朱耀萍告诉我,据她观察,来离婚的人至少有 30%–40%,内心深处是不想离婚的。他们可能是家里的矛盾长期积累,没有好的解决途径,一次吵架情绪激动,谁也不服软,就来到了这里。在朱耀萍的经验里,那些到了离婚登记处仍在争吵的人,其实往往没有想清楚要不要离婚,情绪越大越愤怒的,往往在婚姻中觉得更加委屈。「很多人认为,离婚可能总是跟出轨、家暴挂钩,其实也不全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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