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废托邦：2030 年 7 月
另一种废托邦：2030 年 7 月
要是对未来繁荣的真正威胁不是机器人太多，而是太少呢？2030 年的想象场景
现在听起来也许难以置信，但十多年前，人们非常担心机器人会抢走所有工作。早在 2018 年，英格兰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安迪·霍尔丹 (Andy Haldane) 就发出警告称，「大片」人口将出现「技术失业」。他认为，自动化和人工智能 (AI) 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对人们的工作生涯造成的干扰将比前三次更大。机器人会把所有事都做了。虽是全民休闲，但也是大规模失业。类似的警告是每年在达沃斯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的固定议题。畅销书预言了废托邦的结局——社会分裂为拥有机器人的富豪统治者和失业的下层社会，需要政府镇压来控制住社会不满。但机器人并没有抢走所有的工作。在 2030 年的今天，随着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萎缩，世界上大部分地区都面临相反的问题。本应无可阻挡的机器行军哪里去了？
人们对工作大灾难即将到来的担忧在 2010 年代末达到顶峰，当时认为年长的非技术工人最容易受影响。 一家商业咨询公司下属的麦肯锡全球研究所在 2017 年预测，到 2030 年，46 个国家中有 8 亿人 (约占劳动力的三分之一) 可能被机器抢走工作。他们认为年长工人特别容易受到冲击，因为这些人从事的是重复性的、无需特别技能的制造业，最容易实现自动化。2018 年，另一家咨询公司美世 (Mercer) 利用牛津马丁学院的卡尔·弗雷 (Carl Frey) 和迈克尔·奥斯本 (Michael Osborne) 开发的一种风险指数计算出，50 岁以上的中国工人有四分之三可能被机器人取代。在美国，面临这一风险的年长工人刚刚超过一半，而德国和意大利的数字在 60% 左右。
但这些可怕的预测没能成真，原因有二。首先，AI 的进步不像某些人预想的那样快。2018 年，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罗德尼·布鲁克斯 (Rodney Brooks) 预测，在 2032 年之前，无人驾驶汽车服务不大可能与传统的出租车相媲美，而能在普通住宅中上下台阶并绕过杂物障碍的机器人要到 2035 年才开始普及。现在离他预测的时限只差几年了，看起来这两个预测都是对的。 在 2020 年代，由人工智能驱动的机器人变得更加普及，改变了许多行业并接管了重复性工作。但它们并不便宜，而且仍然无法处理许多需要人为判断或同情心的任务。特别是在护理和社会照护方面，机器人无法胜任工作。
其次， 2020 年代已表明就业水平不仅仅取决于自动化，它还取决于老龄化和移民 。随着人口老龄化，富裕国家的劳动力逐渐减少。许多国家在人口老化时加大了对机器人的投入，有些国家则引入了更多移民，填补了一些技能空白并提高了生产效率。衰老相对缓慢且机器人数量最多的国家表现最佳。但那些在自动化方面投资不足或闭关锁国的国家却遭到了严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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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就是后一类国家中的极端例子。在 2020 年代，其经济仍受到脱欧的贸易冲击，政治体系陷入动荡。但更长期的问题是人口结构，由于从国外雇用工人愈发困难，形势越来越糟。2000 年至 2015 年间，由于外国出生的工人涌入，英国人口增长了 11%，劳动力增长了 14%。这些趋势在接下来的 15 年里发生了逆转。随着老龄化的影响日渐显现，该国人口在 2016 年至 2030 年间仅增长了 6.5%，而净移民则降至每年几千人。在此期间，员工总数仅增长了区区 1%。
这本身也许还算不上一个不可克服的问题。毕竟，与日本或中国不同，劳动力至少还在增长。但英国已经在遭受技能短缺的困扰，而形势突然严重恶化。2015 年，英国最大的雇主之一卫生和社会照护行业有 35% 的员工超过 50 岁，18% 为外国出生。2015 年的一项调查发现，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中有三分之一的医生计划到 2020 年退休。因此，随着医生退休、西班牙出生的护士回家，英国发现补充医护人员越来越困难，引发了一系列令人反胃的医疗丑闻，进一步破坏了医疗服务体系本已千疮百孔的声誉。同样，历届政府建造更多房屋的承诺因缺乏合适的工人而落空。2018 年，三分之二的中小型建筑公司表示他们找不到足够的砖瓦匠和粗细木工，部分原因是它们已经过分依赖从波兰进口管道工和从匈牙利进口木匠。英国脱欧意味着这些选择在 2020 年代彻底消失。
如果英国当初在自动化方面投入了更多资金，也许它能应对得更好些。正如麻省理工学院的达隆·阿齐默鲁 (Daron Acemoglu) 和波士顿大学的帕斯夸尔·雷斯特雷波 (Pascual Restrepo) 在 2018 年所展示的那样，老龄化最快的国家倾向于在机器人领域投入最多，这导致其 GDP 增长好于预期。但英国在技术方面行动迟缓。据国际机器人联合会称，其「机器人密度」(每万名制造工人的工业机器人数量) 在 2017 年仅为 85，而欧洲平均为 106，韩国为 710。英国厌恶风险的商人和惧怕技术的工会使得它在 2020 年代未能赶上来。
结果很痛苦。随着劳动力停止增长，劳动力市场收紧，工资上涨。但总体产出停滞不前，税收下降，减少了公共和社会服务的可用资金，同时这类服务也受到技能短缺和老年人口需求上升的冲击。学校找不到足够的教师，导致班级规模扩大。医疗、运输、酒店和其他劳动密集型部门的服务标准下降。一系列罢工成功地阻止了一项不得民心的加速提高退休年龄的尝试。2026 年，夹在其所谓的盟友的好战心理与市场的敌意之间，杰里米·科尔宾 (Jeremy Corbyn) 的工党政府左右支绌，出尔反尔，求助于选民，最终崩溃。
英国是个极端案例。其他国家面临不同的问题，或者应对得更好。日本和韩国的劳动力绝对数量有所减少，但通过投资机器人和软件来执行重复性任务，以及再培训工人从事护理型职业，这两个国家都缓和了人口结构转变的冲击，并保持了生产率的高增长。
德国也必须应对因老龄化而不断萎缩的劳动力，但却获得了在 2015 到 2016 年间接收大量移民的回报。美国的人口没有像其他富裕国家那样迅速老化，因此其劳动力队伍没有萎缩。在经历了特朗普年代的隔绝孤立之后，这个国家更欢迎移民了；它还保持了一贯很高的自动化投资。至于中国，其劳动力大幅缩减，损害了共产党试图建立恰当的养老金和社会保障制度的努力，甚至难以为人民解放军找到足够的士兵。社会混乱和不满限制了中国的全球野心。
在 2010 年代末预测的那种普遍性技术失业的废托邦并没有成真。即便在当时，就业大灾难即将到来的证据也显然不足：2019 年富裕国家的就业人数达到创纪录水平，而许多国家的生产率增长乏力。这表明机器终究没有取代人类劳动者，它们这样做的能力被夸大了。回想起来，达沃斯的末世论者担心错了方向。今天，另一个废托邦情景隐隐浮现：一个机器人太少而非太多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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