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丨曾欣蕾

8月23日，在美国威斯康星州基诺沙市，名为雅各布·布莱克的黑人男子遭警察枪击受重伤。由此，美国多个城市出现了示威和骚乱。代表这名男子的律师在25日说，当事人已经瘫痪，恐怕没法再走路。目前，因为骚乱和抗议，威斯康辛州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继明尼阿波利斯的黑人男子乔治·弗洛伊德被警察暴力执法致死之后，布莱克遭警察枪击而瘫痪的新闻又让美国街头燃起烽烟。“黑命攸关”的名声，因今年波澜壮阔的黑人运动名声而响彻全球。对比美国黑人运动的历史，“黑命攸关”的运动有什么特点？“黑命攸关”这场运动还能掀起多大的浪潮？我们该如何看待这场运动？

马丁·路德·金和马尔科姆·X：理解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两条线索

众所周知，在二战之后，美国经历了轰轰烈烈的黑人民权运动。这场运动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兴起，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结束。在教科书的主流叙述里，民权运动主要抗争的方式是非暴力的抗议行动，主要领导者是马丁·路德·金。

蒙哥马利市是南北战争期间美利坚联盟国的首都，也是当时实施种族隔离制的代表性城市之一。1955年12月1日，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城黑人R.帕克斯夫人在公共汽车上拒绝让座给白人，被捕入狱，这引发了马丁·路德·金的抗议。马丁·路德·金于1954年到该市做牧师。1955年，马丁·路德·金就带领该市黑人公民，以全面罢乘公共汽车来反对公共汽车上的黑白隔离措施。经过一年长期抗争，马丁·路德·金终于迫使蒙哥马利市的公共汽车取消种族隔离措施。这次的罢乘公共汽车运动成果虽然有限，未能全面废除种族隔离措施，但对全美各地的黑人却起了鼓舞作用，并启发黑人抗议的灵感。从此之后，一波波争取黑人民权的运动，就此茁壮蔓延起来。

1954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判定，学校里的种族隔离是违法的。这个裁决引发了南方一些州的抵制。美国南方的一些州，以暴力的形式阻止黑人进入公立学校，其中就包括了阿肯色州。1957年9月6日开学的第一天，在阿色肯州的小石城，在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干预下，伊丽莎白·埃克福德和其他八名黑人学生，无视白人同学们的敌视，在军队的保护下进入小石城中央高中，与其他白人同学一起上学。这个时刻，也成为了美国黑人运动中的“高光时刻”。

1957年，马丁·路德·金及其支持者组成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将运动深入到南方的各个领域。1960年2月1日，北卡罗来纳州格林斯伯勒城四个黑人大学生进入一餐馆，白人服务员命令他们走开，他们静坐不动。这一英勇行为立刻得到了南部广大黑人学生响应，并发展成为大规模静坐运动，迫使近200个城市的餐馆取消隔离制。1961年5月初，种族平等大会又开展了自由乘客运动。不久，在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参与下，该运动得到许多白人的支持，逐渐发展为全国性运动。这场运动，迫使美国南部诸州取消州际公共汽车乘坐上的种族隔离制。

黑人民权运动的高峰，是在1963年8月。马丁·路德·金在华盛顿的林肯纪念馆前广场聚集了二十五万名群众，并发表他著名的演说《我有一个梦》。这次集会所产生的舆论压力，终于迫使美国国会在翌年通过民权法案，宣布种族隔离和歧视政策为非法，成为美国民权运动史上的关键事件。

纵观美国的黑人民权运动史，马丁·路德·金所代表的非暴力主义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马丁·路德·金是美国民权运动的明线。与马丁·路德·金相对的，马尔科姆·X和黑豹党则是美国黑人运动的暗线。

马尔科姆·X并不赞同“非暴力主义”的道路。早期，马尔科姆·X是黑人穆斯林组织的重要领导人，他宣扬“黑色人种高贵”、“黑人权力至上”等黑人种族主义理念，希望通过“暴力推翻美国虚伪的白人统治”。不过，由于他一次去麦加朝圣，他看到了黑人和白人平等相处的场景，他开始认识到肤色不是不平等的根源，贫富差距才是。因此，他开始激烈地向左转。他主张激进地彻底取消美国的种族歧视，并寻求与各种各样的宗教和种族的人士合作，开始向国际共运靠拢，为黑人的解放而斗争。

“黑豹党”受马尔科姆·X的影响很深。因马尔科姆·X被刺杀，“黑豹党”这样的黑人解放组织运应而生，与白人至上主义的3K党形成暴力对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左倾风潮的影响下，“黑豹党”变成了一个左翼的激进政党。由于“黑豹党”坚持武装自卫和社区自治的原则，多位领导人被处死、暗杀和长期监禁。

马丁·路德·金和马尔科姆·X是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两条线索，一明一暗，也构成了美国黑人云的经典模式。而如今所爆发的“黑命攸关”的运动，却与这两种模式完全不同。“黑命攸关”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黑命攸关”运动能掀起多大的浪潮？

民权运动的历史已经过去，给美国留下了丰厚的遗产。随着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许多乐观的自由派人士甚至认为，“后种族时代”已经到来，种族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种族主义与反种族主义的力量相伴相生。自今年明尼阿波利斯的弗洛伊德遭警察暴力执法致死以来，“黑命攸关”就登上了历史舞台，为世人所知晓，并引发了黑人运动的新一波高潮。

“黑命攸关”这句口号，最早在2013年出现。2012年2月，在佛罗里达州枪杀17岁非裔少年特雷沃恩·马丁的警察乔治·齐默尔曼被判无罪释放，在美国引发了强烈争议。2013年7月，3名黑人社区工作者在Facebook上发布的一个“黑命攸关”话题标签。他们认为，美国警察及刑事司法部门存在一种不认为黑人生命值得保护的执法文化。

2014年8月，在密苏里州，18岁非裔美国人迈克尔·布朗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被白人警察枪杀，这引发持续美国多日的抗议和骚乱。“黑命攸关”由此通过社交媒体平台，迅速闻名全美。今年的“弗洛伊德之死”事件，则让这句口号闻名全世界。

“黑命攸关”运动，与上世纪的民权运动有着一定的差别。上世纪的民权运动有着许多充满人格魅力的领导人，比如马丁·路德·金和马尔科姆·X。而且，他们有着自己相应的组织。“黑命攸关”是一种去中心化的、以社交媒体为传播中心的社会运动。这场运动，也充分体现出社交媒体的属性。

社交媒体时代的社会运动经常都有类似的问题：社会运动始于对某种现象的不满，但不满者的建设性诉求极其多元，因而无法形成有效的建设性过程。“黑命攸关”的内部极其多元混杂，并没有统一的声音，这使得这场运动更容易导致无序的骚乱和激进的表达。尽管该运动剑指美国警察及刑事部门对黑人不公的执法文化，但大家对美国警局该如何改革和如何执法并没有什么共识。许多人希望取消警局，但也有人认为取消警局的实践过于激进。

老一代黑人运动活动家芭芭拉·雷诺兹（Barbara Reynolds）认为，“黑命攸关”取消了前几代民权运动的“尊重政治”：“在1960年代，激进分子会以尊敬和礼节来面对白人暴徒和警察，他们通常在抗议活动中下跪祈祷。那时，群众区分谁邪恶谁善良是一件很容易的实践；当今的抗议活动，要区分抗议者和那些打家劫舍的暴民就变得很麻烦。”

此外，由于“黑命攸关”发展十分迅速，这使得许多一开始加入其中的活跃人士很快就被“抛弃”或“稀释”了，无法形成有效的领导人。黑人运动活动家玛丽·霍克斯（Mary Hooks）表示，通常人们组建一个社会活动的新团队时，意识形态都会保持一致，然后才组织大家到街头抗议示威；然而，在“黑命攸关”运动里，什么样意识形态的人都参与进来了。所以，霍克斯对此说道：“大家希望该运动能在全美国范围内开枝散叶，但大家其实一点都不知道，这样的开枝散叶会带来什么政治意义。”

不过，历史学家芭芭拉·兰斯比（Barbara Ransby）反驳道，“即使我们回到‘黑豹党’的那个时代，我们也会发现，在同一个组织里，许多人的政治立场都是不一样的。当年的民权运动中，领导者和群众的关系其实也始终存在着脱节现象。”她认为，“黑命攸关”的特点并不会严重破坏这场运动的目的。

其实，“黑命攸关”运动也不全是去中心化的，许多人也意识到了去中心化所带来的问题而做出了改变。在三年前的明尼阿波利斯，有一群黑人在其社区里成立了名叫“Black Visions”的组织。该组织定期会在Powderhorn公园集会，并会做一些平凡的工作——抗议政府分配给警察部门的不合理预算、举办与警察暴力执法有关的公益讲座等。

当乔治·弗洛伊德丧命于明尼阿波利斯， “Black Vision”与当地的酷儿运动组织、外来移民组织和跨性别者组织一起，在社交媒体上募集捐赠，共获得了惊人的三千万美元的捐款。这个组织的影响力，瞬间大了起来。

其实，“Black Vision”在开创初期很穷。该组织的创立者回忆，成员们参与这个组织并没有报酬，大家都是为了理想而奋斗。他们当时靠着在公益募捐网站GoFundMe网站上，众筹小额资金来存活。此外，由于他们涉及不同的议题，他们会跟不同的组织进行合作。比如，他们会跟芝加哥著名的激进主义者Charlene Carruthers、反对黑人定罪的组织者Mariame Kaba、倡导采用和平方式处理社区内部问题的Prentis Hemphill、专注黑人女同性恋团体Combahee River Collective合作。这种合作模式，也促进了这些组织之间多元化管理模式的发展和运行。

更加重要的是，“Black Vision”只专注于他们所居住的城市。他们希望从城市管理的细节做起，而不是关注那些宏大的命题和理念。比如，他们每月会组织“Black Joy Sunday”活动，这是建立社区里社交网络和邻里关系的必要步骤。

一直以来，“Black Vision”不断地对当地政府给警察局拨款一事施加压力。他们会跟市议会代表进行通话，并邀请他们参加“Black Vision”的集会。一次，明尼阿波利斯市议会主席也参与了集会，市议会主席说，“我们要奉献于解除与警察局之间的‘有毒’关系，重新建立起真正维护我们安全的体系。”后来，该市就没有了警车。这对于“Black Vision”来说，是来之不易的胜利。

在不到三年时间里，“Black Vision”已经增长到50名成员，其成员都是黑人，而且几乎都在35岁以下。在“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抗议中，他们用纸和棍子制作了墓碑，一面贴上弗洛伊德的照片，另一面写上“撤回资金”。他们将这墓碑放到该市安全理事会成员的家门口。他们向市议员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希望市议会能继续废除警力。他们所筹到的钱，则用来购买游行示威的用具。此外，他们还为黑人艺术家设立了一笔价值310万美元的互助授权基金。

废除警察局的想法，一直以来都很激进。但是，在“Black Vision”的运作之下，他们扎扎实实地一步步靠近他们的理想。今年5月下旬，亚特兰大就关闭了其拘留中心。明尼阿波利斯也宣布将对其警察部门进行深入的结构性改革。

类似的组织还有很多。比如，随着人们对黑人生活的爆炸式增长，一个被称为“黑命攸关”的组织开始壮大。该组织与“黑命攸关”运动密切相关。他们关注黑人住房安全问题、性暴力、组织罢工、并想建立“呼吸法”以改造美国的刑事司法系统——让美国政府将资金从监狱、拘禁和维持治安转向社区安全上。这些目标与“Black Vision”很相似。

《自由梦想：黑人激进的想象力》的作者Robin D.G. Kelley写到，仅凭成果来衡量社会运动的成败是不对的。相反，我们应该重视它们所召唤出来的理念和精神。正是这些愿景，鼓励了新一代人为变革而战。像“Black Vision”这样的组织，又能为“黑命攸关”运动带来什么样的具体的运动成果呢？对此，我们或许只能拭目以待。

参考资料：

https://lightlynews.com/2020/08/25/magazine/the-new-wave-of-young-black-activists/

https://view.inews.qq.com/w2/20200609A02JK300?tbkt=D&strategy=&openid=o04IBAHblnmTXgxeJEbXNpjJFvIc&uid=&refer=wx_hot

https://www.sohu.com/a/225607080_790641

http://www.wyzxwk.com/Article/guoji/2020/06/419211.html

https://www.tjxz.cc/1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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