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亦男:从编剧到导演,艺术性如何面对商业性?丨平遥影展系列报道

2020-10-14 作者: 余雅琴 原文 #燕京书评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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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亦男:从编剧到导演,艺术性如何面对商业性?丨平遥影展系列报道

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大师班历来是重头戏,本届影展贾樟柯请来和自己多年间保持合作的刁亦男分享职业经历。编剧、演员、导演,监制……刁亦男复杂的身份变化背后折射出的是三十多年来中国艺术电影的发展变化。

2020年10月11日,第四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第二场大师班的活动如期举行,贾樟柯与刁亦男带来了一场名为“平遥站台的聚会”的对谈。作为近年来备受关注的导演,刁亦男在回顾自己职业生涯的同时,揭开了第六代导演彼此支持的电影往事。

大师班上的侃侃而谈,刁亦男的谈吐具有一种从容的知识分子气质,这种印象和他电影中透露出的绝望和黑色形成了一个对比。相较于27岁就拍出了处女作《小武》的贾樟柯,刁亦男属于大器晚成型的导演。他的职业生涯从做编剧开始,参与了当时颇有影响的《爱情麻辣烫》《洗澡》等电影,以及写作了一代人的青春回忆《将爱情进行到底》,还曾经主演过余力为导演的艺术电影《明日天涯》。

2003年,刁亦男拍摄了自己的处女作《制服》,2007年拍摄了电影《夜车》;由于种种原因,这两部电影始终处在一个半地下的状态,鲜少有人可以看到。真正让刁亦男走进公众视野的是他导演的第三部电影——2014年的《白日焰火》。这部电影延续了刁亦男对“黑色电影”的迷恋,展现了阴谋与爱情、权力和性欲的交织,获得了当年柏林电影节的最佳电影奖。

2019年,刁亦男的《南方车站的聚会》成为话题电影。这部刁氏风格的集大成之作,也奠定了他在行业的中坚地位。

编剧、演员、导演,监制……刁亦男复杂的身份变化,背后折射出的是三十多年来中国艺术电影的发展变化。

大师班现场:贾樟柯与刁亦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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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事业的起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业

1987年刁亦男进入中央戏剧学院学习,受到整个八十年代思潮的影响,他在学校感受到的仍是宽松的气氛。刁亦男坦言,“在任何学校里面一个不安分的人,都会想寻求一些在课堂以外获得的知识和经验。我们志同道合的几个人会在一起聊天、吃饭、喝酒,无非就是大家在一起想做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刁亦男在中戏没有接受到电影学院那么系统的电影教育,但彼时电影已经被看作流行文化当中代表最先进的表达艺术了,所有的艺术青年都难免对艺术所吸引。他至今还记得在学校看戈达尔的《精疲力尽》,被那种形式感和风格化所震慑。

后来,刁亦男和同学们一起排练先锋戏剧,接受现代文学熏陶,尽管当时中戏课堂的氛围还是比较重视传统和经典,但先锋艺术已经深深影响了学生群体。学校里不少地下剧社,刁亦男、张杨、施润玖和张有待组成了红狐创作剧团。

学校里的讨论氛围很浓厚,各种不同类型的电影一下子涌进来,激发了大家的热情。《阿飞正传》《秋菊打官司》等截然不同的电影,冲击着年轻人的审美趣味以及对电影的理解。那是一个中国电影快步走进世界影坛的时代,不论是非线性结构,还是写实主义,各种各样的创作同时存在,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眼界。

毕业后,刁亦男被分配到了深圳文化馆,但他选择了放弃。回忆起1990年代初的状态,他用了“迷茫”这个词。有野心的年轻人缺乏机会,只能磨练或者等待。在北京漂了三四年,刁亦男先是排话剧,后来慢慢有了一些转机:先是和张杨一起拍摄一档叫《中国》的电视节目,积累了视野和经验;后来,他作为编剧参与了张一白导演的《将爱情进行到底》,渐渐地成为了职业编剧。

现场,刁亦男回顾了写作《将爱情进行到底》的往事:“当时我们把日本的偶像剧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全部看了,然后封闭到北京的一个旅馆里面,在里面写分集大纲。我们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个电视剧出来以后会受到那么大的欢迎,后来才了解到有这样的一种热潮。好像现在一些上了岁数的人,还会跟我讲起来他们高中逃课去看这个电视剧。”此后,刁亦男陆续写作了《爱情麻辣烫》《洗澡》等作品,开始深入电影领域。

刁亦男在现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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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电影时代:国际电影节为中国艺术片导演开辟了新道路

进入新千年,刁亦男开始想要拍自己的东西。“做编剧的话,无论你写的是什么样子,别人导出来的和你想的就是不一样。所以,我想自己做导演,也是想通过做导演锻炼一下自己。我原来在一个剧组实习时,那个导演说我不适合做导演。他说,导演工作很复杂,剧组的环境是很恶劣的,你要当导演就得先当流氓才行。一听这个,我说是真的吗?他对你的身心都有一个严格的要求。反而,这个东西会刺激我去试一试,至少从丰满自己的个体来讲也值得一试。”

做导演需要钱。刁亦男于是带着项目去了釜山、鹿特丹和东京的一些创投,但都没拿到什么钱。钱少也得坚持拍,刁亦男的制片人还从贾樟柯公司借到一些钱,两个人的创作团也有一半是重合的。在这种年轻人之间的互帮互助下,他拍出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制服》。

《制服》剧照

《制服》讲述了一个关于身份的故事:裁缝小建和患病的父亲过着平淡的生活,直到一天,他偶然得到了一件警察制服,当他穿上了这件衣服,生活也改变了……这是一部受到贾樟柯影响的电影,其中充满了中国式的符号和对时代的隐喻。这部处女作,让刁亦男获得了第22届温哥华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龙虎奖,他也从此走上了国际影坛。

2007年,刁亦男拍摄了电影《夜车》,个人的风格开始显露无疑。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完全放开了”,“第二部影片的影响就是第一部带来的。所以要让你放开一些,按照你自己的韵律,按照你自己喜好的东西来,不要特别在意别人的判断。”

《夜车》剧照

在制片人文晏的帮助下,《夜车》找到了更丰厚的资金,也拥有了更成熟的制作班底。本来是想拍摄一部彻头彻尾的商业类型片,最终的呈现是一部具有批判和反思性的艺术电影。这部电影讲述了女法警和复仇男子之间的纠葛故事,性与爱的张力成为了这部作品的核心议题,并一直延续到之后的几部作品中。

这部电影帮助刁亦男敲响了戛纳电影节的大门,被提名“一种关注”大奖;从此,刁亦男开始奠定自己作为艺术片导演的职业路径,也建立起一套更严肃的创作心态,渐渐地有了《白日焰火》的故事灵感。

迷惘的七年:从海外发行到中国市场

不同于一般行业导演的职业化创作,刁亦男是用打磨艺术品的心态来工作的。从《夜车》到《白日焰火》,他花了七年时间。从2007年到2014年,正是中国电影格局急剧变化的七年。对于艺术电影来说,海外投资的全面退潮和国内资本的迅速膨胀改变了整个游戏规则。面对这样的局面,刁亦男表示:“在这个过程当中不得不开始调整,过去所谓的思潮需要让位给娱乐的要求,把电影往商业的和大众娱乐化去推进……”

“还好,就是这个时候我们的一些理论翻译已经有了一些书了,它会帮你建立起信念,就是你即使这样做你依然是在严肃表达的轨迹上,而且可能它更有意义。它的效率可能会更高。”

面对纷繁的行业变化,刁亦男感到“更迷茫了”,但他同时也学会了从过往的历史和理论中去寻找个人的支撑点。新世代的人们开始寻找新的藏身之地。“原来的‘阶级政治’没有了,现在谈论更多的是‘身份政治’了。”

“新好莱坞”一代的导演,从上世纪60年代末开始以此为背景创作,中国这一代导演也要面对这样的变局。刁亦男认为,视点一调整,创作模式也就跟着变了,类型片的流行也是基于这样的背景。当下的创作,“需要把作者隐藏在一个更加市场化的载体里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阴谋与爱情”为主题的《白日焰火》被创作出来。这部具有商业片品相的“黑色电影”,获得了2014年柏林电影最佳电影金熊奖和最佳男主角银熊奖,也让刁亦男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白日焰火》

这部电影给予了刁亦男继续创作下去的动力,也证明了中国艺术电影此前只重视国际市场的方式已经过时,国内市场和国际发行是可以兼顾的。此后,刁亦男以自己偶然从新闻上看到的“小偷大会”故事为灵感,写成为了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至此,他电影中追求的价值体系也渐渐彰显出来:“生命不就是情欲、爱和死亡这个硬币的两面么?”

这部电影是一个逃犯和“陪泳女”彼此怀疑又彼此取暖的故事,极具风格化的视觉背后是残酷而无情的黑色世界。在这部投资较大的电影中,刁亦男大胆进行了风格化尝试,体现出不同于一般导演的非凡野心。电影最终获得了上亿元票房,这样一个结果似乎证明了“黑色电影”类型片不仅可以体现出“作者性”,也能在市场上获得认可。对比其他“第六代”导演相对小众的创作,刁亦男的这条道路也算是独树一帜。

《南方车站地聚会》

2020年,刁亦男拥有了新的身份——电影监制。他监制了备受期待的《平原上的摩西》——一部改编自双雪涛同名小说的犯罪电影。对他来说,监制的身份需要“非常地去谨慎把握和年轻导演的这种合作,既要保护他们的自尊心,又要明确纠正——不留情面地纠正一些问题。”至于个人的创作,他也坦言还没有明确的目标,但依然会坚持类型化的道路。《南方车站的聚会》给他了一次在创作上更加的平衡的机会,他想要拍一些更加符合自己年龄的圆润作品。

刁亦男的职业生涯,尽管是他个人的电影故事,却折射出中国电影近三十年的发展脉络:一方面,从写作都市爱情的编剧到国际发行的独立电影导演,最终演变成中国类型片的代表人物,刁亦男的电影之路在保持作者性的同时展现了市场对电影的影响;另一方面,在这三十年的解放思想、历史反思和商业化的过程里,刁亦男电影里的失落、迷茫、异化和沉沦也不失为,是历史演变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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