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让我们珍惜政治进步成果

2013-11-20 作者: 茅于轼 原文 #天则观点 的其它文章
今年七月我访问了台湾。此中我感触最深的就是参观"228"纪念馆。"228"是发生在1947年台湾百姓抵抗国民党独裁统治的运动。这场运动中及后来的白色恐怖中国民党大约处死了两三万人(编者注:死亡人数无明确统计数字),大部分还未必是共产党人,而是当地百姓中的优秀精英。他们在日据时代就反抗日本的统治,要求民主和平等。1947年正是国共两党战火最旺的时候。蒋介石本人忙于内战,台湾的事交托给了陈仪。陈仪在抗战前是福建省的省主席,他于1934年曾去台湾考察(当时福建和日据台湾有官方往来)。他对台湾社会管理和建设很赞赏,要求福建向台湾学习。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派陈仪去接管台湾是事出有因的。
陈仪到达台湾时,台湾秩序十分混乱。一方面日本战败,以日本为背景的台湾政府顷刻垮台,社会陷入无序状态。再加上大陆大批军政人员撤退去台,原来的秩序完全被打破。台湾本地人长久以来受日本人的欺压,现在日本人被赶走了,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万民欢腾。但是迎来的国民党政府既混乱又腐败,使百姓大失所望。本来台湾就要靠粮食进口养活当地人,现在新来了一大批外省人,搞得粮食紧张,粮价飞涨,人心惶惶。在此背景下发生了228事件。
事件的直接原因是国民党为了筹措政府收入,实行烟酒专卖,垄断烟酒买卖所的的利润,因而与当地小商贩发生冲突,打伤了一名贫苦的摆摊寡妇(后送医不治身亡),引起公愤,成为群体事件。本来失理的是政府方面,但政府误判形势,认为是反政府的力量在煽动,于是蒋介石从大陆调派几千名军人入台大规模实施镇压,在街头上开枪,入户搜捕,成批地处死政治犯。形成人人惊恐的白色恐怖。
一个月后陈仪被调离台湾去浙江任省主席。估计和他处理228事件不当有关。在大陆,国民党军不敌共产党的部队,节节败退,浙江岌岌可危。此时陈仪建议其密友汤恩伯一起起义投降共军。不料汤恩伯将此事向蒋介石告密。1949年2月7日陈被免去浙江省主席职务,接着将陈仪逮捕,送回台湾。最后于1950年5月被枪决。这是国民党枪杀本党干部中级别最高的一位。陈仪被处死一事议论颇多。蒋介石曾经同意免其死刑,但要求陈写悔过书。但陈认为自己没错,宁可被杀不愿认错。
国共两党争雄,互相杀对方的人,手段残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不但杀对方的人,而且也杀自己的人。只要怀疑对自己不忠,就杀无赦。陈仪被杀就是一例。比较起来共产党杀人更不计后果。共产党杀的自己人比国民党杀的共产党人多出恐怕十倍都不止。共产党人坐自己的监狱,其人数和时间长度更超过坐国民党的监狱的数字。杀这么多人,害这么多人,都是为了一党掌权,和百姓的利益毫不相干。当然他们各自的宣传都是十分冠冕堂皇的,都是赤胆忠心为了人民才杀人整人的。
228事件,枉杀无辜百姓,一直是国民党不好交代的一块心病。终于在2008年,事过61年之后,在台湾总统府前的花园路右侧树立了228事件纪念碑,旁边还开设了228 纪念馆,承认白色恐怖杀害百姓的错误。虽然228纪念碑只对"228"而言,但碑文是对所有白色恐怖的被害人认错。
在大陆,毛泽东自己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说白了就是杀人夺权。为了夺取政权有几百万共产党这边的人死在其中。天安门前的革命英雄纪念碑就是纪念他们的。如果再把夺权后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杀死的国民党人,加上被怀疑对自己不忠而被整死的共产党人又有几百万。死去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其实他们和夺权无关,完全是被野心的政治家所欺骗或强迫而送死。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看到政权的血腥真感到可怕。
所幸大陆在改革开放以后情况也有了彻底的变化。改革前的三十年因政治原因而死的大概有几百万,平均每天都要杀人几百。而改革开放以后,因政治原因被处死的基本上是零,大陆政权在改革开放之后没有杀过一个政治犯(六四是一个特殊情况)。在党内虽然斗争还有,也不再是你死我活,顶多下台而已。赵紫阳就是一例。如果换在毛泽东时代,政治斗争失败的都要拿性命做代价,从高岗,彭德怀,到刘少奇,林彪都是如此。
所有的独裁国家,领导人去世新领导上台,都有惊心动魄的变故。但是在大陆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中国已经建立了有序交接班的制度。由于领导人争夺领导权,牵涉普通百姓为其送死的事,也不会再有了。
我们都说经济改革成绩伟大,但往往不注意我们在政治方面的重大进步。没有这样的进步政局就不可能稳定,经济也不可能发展。但愿我们珍视这一了不起的进步,全力维护这一成果: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绝不因政治原因而杀人。最好连因政治原因抓人关押也要避免。
茅于轼 天则经济研究所荣誉理事长】
2013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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