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钢与苏联的爱恨情仇 — — 钱钢老师课上的生日报【42】
武钢与苏联的爱恨情仇 — — 钱钢老师课上的生日报【42】
文/张叶谦
钱钢老师附言
在港大,在北大深圳研究生院,我遇到过好几个同学,或因长辈职业的关系,或因出生地的关系,对大型国企和军工企业有特殊情结。这是90后们认识“计划经济”这陌生东东的契机。张叶谦的演示让我们看到武汉这座钢城和苏联的特殊关系。而她发现的一位武钢逃港者的自述,也让我们看到文革对武钢的影响。
我的妈妈1964年4月30号出生在湖北襄阳。翻开当天湖北日报的头版,关于武钢的报道占据了一半的版面。
20世纪50年代末,中国领导人提出“以钢为纲”的口号,大力发展钢铁工业。在前苏联援助下,中国修复和建设了湖北武汉、辽宁鞍山和内蒙古包头这三家国家级大型钢铁厂,也就是我们熟悉的“武钢”、“鞍钢”和“包钢”。
其中,武钢是新中国在南方建设的第一座特大型钢铁联合企业,1955年10月正式破土,1958年初步建设完成。据说毛泽东对武钢的建设非常重视,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中,毛曾与武钢总经理李一清等共进午餐,餐后,他把当时还属稀有的芒果推到武钢负责人的面前,说:“芒果归你们。我吃西瓜,吐出瓜子。你们吃芒果,要吐出钢铁”。
在领导人的“关怀”和压力下,武钢于建成后迅速出铁。原定1958年10月1日的出铁日期,提前到了9月13日。当天,在湖北视察的毛泽东来到武钢,亲眼观看了一号高炉炼出第一炉铁水。
作家郭沫若还为这第一炉铁水赋词一首:
苏联专家的身影,出现在出铁当天的庆祝大会上。其实,1953年开始,苏联专家就参与了武钢从勘测设计到建成投产的全过程。当时来武汉的苏联专家多达514人。他们帮助武钢选择厂址,为测量队建立了验收、交接、质量鉴定等制度,也为武钢培养了一批专业的测量和水文地质队伍。当时,连武钢的职工宿舍都是苏联专家指导建成的,因用红砖而称为“红房子”。
然而,妈妈生日当天的湖北日报头版,版面的下半部分却出现了一则关于苏联工会拒绝中国工会“五一”邀请的新闻,而且是“突如其来”,“史上没有先例”。发生了什么呢?
当时正值劳动节前夕,文章称,中华全国总工会4月4日邀请了苏方,7日苏联工会也反过来邀请中方去苏联,然而到了23日,苏联不仅拒绝了中方,连之前发出的邀请也一并收回了。
为此,中方的刘宁一主席再次发送电报,“为了维护中苏两国工人和人民的团结”,再次邀请苏工会派代表来华。然而,这份邀请函最终杳无回音。
曾经亲如兄弟的两方,何以变成这般局面?中苏关系的裂痕,其实早在1956年苏共二十大后已露端倪。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引起的中苏路线分歧逐渐扩大,直到1963年的“中苏论战”全面公开化。而1960年6月的世界工会联合理事会北京会议上,上面拍电报的刘宁一主席就曾与苏方会谈,指出苏方报告中关于中国的提法存在“重大的原则性错误”,反对苏方在报告里给“人民公社”和“大跃进”加引号。会议不欢而散。
1960年7月16日,武钢即将全面投产之际,苏联政府突然照会中国政府,单方面决定召回武钢的苏联专家。武钢也因此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导致生产一度停滞。1960年3月基本建成的初轧厂,由于从苏联进口的主电机未到,致使投产日期拖延至当年的7月。
1960年代初,中国经济发展水平低、基础薄弱,“以钢为纲”的政策虽使钢铁产量短期迅速增加,但大量资源投入钢铁生产,造成国民经济严重失衡,生产难以为继。而且当时产出的钢铁有大量是“土钢”,根本不能投入生产。再加上苏联撤资,1960年至1962年,经济增长迅速跌落。粗钢产量从1960年的1866万吨下降到1962年的667万吨。
受经济掣肘,武钢从1961年开始先后停建火烧坪铁矿、官庄矽石矿、大冶铁矿铁门坎采场、灵乡铁矿、金山店铁矿、程潮铁矿及附属钢厂等项目。
到了1964年,中国钢铁工业复苏,武钢的建设才出现转机。程潮铁矿广山露天采场恢复生产,1963年11月间大型轧钢厂投入生产。当年武钢生产实现了扭亏为盈。妈妈生日报上也因此“捷报频传”。
全中国的钢铁生产也都呈现复苏迹象。当日湖北日报第四版还刊登了来自鞍钢的捷报,以及大批新品种钢材制成的报道。
但好景不长,1965年武钢开始大幅减少工人。加上后来文化大革命的开始,也让武钢的生产再度停滞。
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我无意中发现了1968年1月12日港英政府审讯一名武钢逃港者的资料,记录了当时情况。
这位1963年中山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在毕业当年入党,1964年进入武钢党支部。审讯中他透露:中苏关系破裂后,武钢的生产就因为缺少矿产原料而受到影响;武钢从1965年开始大幅减少工人;文革后由于交通不畅,生产受到更大的影响,2号高炉,2和3号平炉先后停产,焦炭厂也部分停产。
从建立到投产,再到停产,武钢受苏联影响极大,可以说武钢的命运与中苏关系的走势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大炼钢铁”失败后,中国钢铁工业继续追求发展速度,但并未真正反思之前的教训。进入文革,钢铁生产又发生两次大起大落。六十年代中期和七十年代初,同样的问题再度显现,钢铁生产的扩张速度过快,缺少经济基础支持,造成1974年和1976年钢铁产量又出现大幅度下跌,直到1977年还没有恢复到1973年时的钢铁产量水平。
历史轮回,钢铁行业寒冬再临,武钢又走到改革风口。2015年第三季度,武钢已进入全面亏损,每月亏损额达到5亿。今年两会期间,现任董事长马国强宣布大幅裁员,从8万人减少到3万人。中国钢铁发展史上曾举足轻重的武钢,如今苟延残喘,即将被历史淘汰。而作为湖北人,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它所在的钢铁城像昔日辉煌的汽车之城底特律一样,衰落成悲惨的“鬼城”。
作者介绍
张叶谦,香港大学2014级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硕士毕业生。
【下期预告】
还记得之前的生日报提过,中国曾“打肿脸充胖子”援助阿尔巴尼亚吗?这个故事还没讲完。宋宇航计算阿尔巴尼亚在人民日报上的出现频率,为我们重现了中阿从建交到关系跌入冰点的全幅画卷。
欢迎继续关注6月6日第四十三期“钱钢老师课上的生日报”《一个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新生”与“死亡” — — 宋宇航爸爸的生日报》。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