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钟:那年头,谁都想当“造反派”

1989-06-04 作者: 沉钟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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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谁都想当“造反派”

--作者:沉钟

1966 年冬,全省数千名下乡知青云集杭州省府大院造反,批判“资反路线”迫害知青、强烈要求返城,静坐,绝食,请愿,声讨大会,场面壮观,气氛凝重。可惜,这些我都没能赶上。我待冬种结束才去,高潮已过,看到的只是强弩之末、意兴阑珊的一幕,一群人拥挤在浙大分校的学生宿舍里 ( 此时学生都去大串连了 ) ,打牌,下棋,无所事事,反正白吃饭,何乐不为,组织者还在大会堂举行文娱晚会,一些颇有才艺的少男少女纷纷登台表演,口琴、手风琴、独唱、舞蹈,让人看了心痒痒。印象深刻的是某日观摩省府大楼:当时的省府几成空庙,我随几个老知青从底楼跑到五楼如入无人之境。走到三楼一个办公室,人说是姓赖的副省长的,门锁着,传言有知青从气窗翻进去拿走了一台相机。最有趣是在五楼办公室看到的场景:一群知青围着一个戴深度眼镜的机关干部大吵大闹,逼他签字同意知青返城,那干部反复耐心解释:“我不是领导,签了没用……”一个领头的知青拍着桌子大喝一声:“你装蒜!还不老实,快签!否则,休想回家!”那个文弱的中年干部唇干口燥,瘫坐在椅子里,不再吭声。我纳闷:这满座大楼,怎么就剩这一个干部坚守岗位?这人也太老实了吧!

我之所以终于决定投身知青造反洪流,一个不可言说的理由就是我心里的那个“她”已先我参与了。那天,她乍一见到我还略感吃惊,说:“咦,你怎么也来了 ? ”之后,听她对我诉说插队后遭遇的歧视--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大队里要她参加四类分子子女会议,她拒绝,大队派武装民兵带着枪来押她去--引起了我无限同情和深深的不平!在那个天旷月寒的冬夜,我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上盈盈的泪痕,恨不得化作一片云彩将她拥抱,化作一棵大树将她遮护!内心且充满自责:我不参加造反是一种自私,为了她,我也必须积极参与这场运动。此种情境,与当年的革命青年投奔延安有点类似,据说那时一些城市青年知识分子投身革命,初衷就是为了追随情人的足迹,他 ( ) 到哪,她 ( ) 也到哪。古人亦有所谓“冲天一怒为红颜”的说法,只可惜,我自身不过一小知而已,“怒”向谁去?怒也无益,怒不起来。怒是没有的。毕竟,当时我和她还只是一般朋友关系。

这场知青造反注定不会有结果。须知其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正方兴未艾,要不多久,红卫兵、老三届统统走上了这条路,当局还指望我们这批人成为“革命先驱”哩,怎由得你想返城就返城?那么多人聚集省城终非久长之计,于是,各路领袖又将队伍拉回本县,就像一支打家劫舍的流寇,先后到几个重点城镇为当地知青伸张正义。每到一处,政府支灶派饭,安排住宿 ( 统铺、地铺 ) ,踏地损草,转游一圈,最后齐聚县城,找县委讨说法。因为我笔头还行,很快引起头领注意,被吸收进“勤务组”。那晚十二点,头领 ( 姓汪,他这辈子兴许就当了几个月的知青造反司令,风光一阵,后来再没听说了 ) 带了我们四五个勤务组成员去敲县委孟书记的家门,敲敲没回声,月黑风高,头领扯起嗓子喊:“孟 XX !你出来,接受革命群众批判!”门咣地打开了,里面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你再喊,我毙了你!”空气顿时凝固,我们几个小年轻全给镇住了。我嗫嚅着说:“孟书记,我们只是要求解决知青的待遇问题。”孟书记朝我们看看,口气缓和下来,说:“这么晚了,周围人家都睡了,你们还吵……好吧,既然来了,进去坐吧。”进了屋,我们七嘴八舌反映知青苦衷,孟书记听了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的儿子和你们一样,也是下乡知青。这样吧,你们回去,我一定交待社队重视知青工作,能解决的问题一定要解决,决不允许歧视知青。但是返城这个事有政策规定,县里做不了主,你们也要理解。”一听县委书记的儿子也是下乡知青,我们还能说什么?运动目标诉求从头起就含混不清,再闹下去也没戏,第二天就宣布解散,各自打道回营。

不知是否有孟书记背后指示的作用,这场持续近两月的运动的唯一收获,就是为本县知青争取到了一项权利:以公社为单位,每月组织知青集体学习毛选一天,由公社发文,工分照记。

知青造反结束,一切如常。正逢春耕,日日埋头做活,胼手砥足,周而复始,脑子渐空。也好,少了些胡思乱想。那段时间,城市里已然是暴风骤雨,农村还相当平静。公社名义上成立了贫下中农造反总指挥部,但除了破四旧,并不见有什么革命行动。

那天收工后,我正扑在缸灶下吹火烧饭,走来两位公社干部,对我说:“小陈,知青劳动表现好固然重要,但也要关心国家大事哦。本公社文化大革命迄今没有发动,死水一潭,我们已经串连了机关、学校和各大队的一批同志,准备杀出来,重新组建造反派队伍。你们知识青年也是一支重要力量,现在是站队的重要时刻,你们一定要站在毛主席革命路线一边!”

我一听,顿时就有一种兴奋。列宁说,革命是无产者的盛大节日,这对我也是一个大好机会啊。之前,在县城五金商店工作的老爸就曾一再告诫我,运动开始了,一定不可站错队。作为摘帽右派,这些年来他曾多次上书党组织申诉,要求平反,却被一次次斥为“翻案”,连累我读高中的机会都被剥夺--这个情节还是那天在街上看了大字报才知悉的:教育局造反派炮轰副县长赵某,指其罪状之一,就是阶级路线不分,唯考试成绩是举,主张录取摘帽右派陈某的儿子。至此我才恍然。我并不认识赵副县长,他是南下干部,因娶了江南的地主女儿而腰板不硬,最终没能抵住党员教育局长的强硬促成我的升学,但我仍然对他心存感激。我初中毕业于 1964 ,恰逢伟大领袖高倡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之际,我们那一届,但凡家庭出身有点问题的,成绩再好也统统刷下,被录取的成份好兼成绩好当然也有,但相当一批是差生,中考只是走形式。 ) --老爸对这场运动一开始抱有幻想,就是希望藉此改善自己及家庭的政治地位,而我对于造反运动的迎合,大体亦基于同样的心理。

造反,其实也简单,不就是拿当权派当活靶子么。一天晚上,由我主持第三生产队批判会,勒令大队长到场听取批判,大队长平时与我关系不错,当时他的情绪颇有些紧张,事前我私下安慰他:群众运动呗,正确对待就是了,别当回事。会上,社员们七嘴八舌,说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个别涉及私利难免夹杂意气,反被旁人打岔化解了。我领着大家空喊一通口号,“打倒”、“保卫”之类,虚张声势,算是开了本大队文革运动第一炮。

不久,又在小学教室召开了一次由全社十来名知青参加的资反路线批判会,责令公社陆书记到会听取批判。我坐教师的讲桌,陆书记站立桌旁,在我向来的意识中,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此刻却不断给自己打气:这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参加旁听的还有两位公社干部。先由几个知青发言,无非是生活困难、缺少领导关心之类,然后就由陆书记答复。陆书记清清嗓子说:“你们知青提的意见,我虚心接受。公社党委平时对知青工作关心很少,以后一定要改进。你们有困难,公社党委尽可能帮助解决。以后你们遇到问题,可以直接找我反映。……但是,今天我要在这里直说,有的机关干部派性作怪,背后搞小动作,不光明正大,对这些人,我是有看法的!”

“你陆某某公开对抗运动!你这是顽固坚持资反路线!……”两位公社干部霍然站起身,指着陆书记鼻子喝斥,捧起茶杯,一边走,一边掷下话来:“这笔账是要算的!”

这一来,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知青都搞懵了,感情的天平反而都转向了陆书记。陆书记本是个朴实厚道的农村干部,当权派也有好人啊,造反,难道好干部也要打倒 ? 我们围着陆书记,转而向他解释:“我们只是响应党中央号召,对你个人没意见……”陆说:你们提意见,我乐于接受。公社机关有些事你们不清楚,有些人是想把农村搞乱。

会议不了了之。由我主持的两场批判会均如儿戏。诚如最高指示所云:“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我们连“造反”反什么都不清楚,岂不是“高射炮打蚊子”?

过了双夏,本社造反派分出了对立的两派,一派是原“贫总”,一派是新杀出来的“革联司” ( 全称革命造反联合司令部 ) ,我选边站队参加了革联司,认为革联司是“真造反”。一个夏夜,县人武部政委亲自来公社召集两派会议,要求两派联合,联合后的组织名称就定为“革联司”,无疑,革联司胜利了,我的站队站对了。

我扮演的只是个小角色,无职无权,却是个少我不得的重要角色。还是拜笔头所赐,专门负责撰写大字报。今天炮打这个,明天炮打那个,此外,就是派仗口水战,抨击“贫总”保守派。革联司的核心是部分公社机关干部和小学教师。或是出于对陆书记在干群中拥有较高威信的顾忌,矛头所指有意避开了陆,对陆只提“火烧”;打倒对象主要是戚社长和胡副书记。据说戚社长的干部档案中有“资方代理人,不宜重用”的鉴定,打倒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胡副书记大概在背后对革联司出言不恭,遂成重点对象,经查,他本人虽系贫农出身,其岳母却是“小土地”--我这才知道,世上还有“小土地”这样一种剥削阶级身份:“小土地”通常为女性,土地不多,够不上地富,但女人无劳力,只能靠出租耕种,所以是剥削。造反派掌握了这一条,打倒胡副书记亦易如反掌。今天反省起来,我在文革中做的最大的亏心事就是写胡副书记的大字报,那不叫大字报,那叫杜撰“小说”,开头就写胡如何心甘情愿被“小土地”岳母招为女婿的场景,仿佛我就是在场目击者一般。题为《胡修外传》,全文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竭尽丑化、诋毁之能事。我当时写得好痛快,自鸣得意,头头们看了称赞不已,丝毫没有想到笔墨杀人、伤人的后果,没有想到此类文字在受害者心头刻下的永久的创痛。 1973 年批林整风,事过境迁,我听说胡副书记在一次会上控诉,其中也提到了“右派分子的儿子”对他的中伤,我无语,自认罪有应得。当然,其时我也无勇气找胡副书记当面认错。

因了 1977 年那段光荣的造反经历,我成了全县知青学毛著先进典型,并在 1988 3 月被批准入伍。作为摘帽右派的儿子,能够顺利通关入伍,成为最令人羡慕的解放军战士,在当时实属凤毛鳞角。在此,我还得感谢那位姓谢的公社武装部长,他不支持革联司,是对立派,对我却毫无芥蒂,不但不给我小鞋穿,还主动向征兵部队推荐,为我说了不少好话。

稍纵即逝的时差,让我侥幸成了军人。入伍才三月,父亲就出事了--德清县造反派揪出了一个“地下黑司令部”,县委孟书记是黑司令,还有一大批黑干将,我老爸成了“小爬虫”。老爸一心想站好队,跻身造反派,咋就成了“小爬虫”?说来话长,在此搁下不表。也亏得他当时有机会与孟书记同台挨斗,在被戴上极右分子帽子“双开”四年后终因贵人相助得以平反复职。而从公社方面传来的消息,第二年两派的斗争就染上了血腥气:谢部长自杀了!造反派攻击他有男女关系,他情绪失常,那天光着膀子站在公社门前池塘里,一边泼水,一边又哭又骂,当晚,就在自己房间门上自缢而亡。

三年后我退伍回来,偶遇谢的夫人,让她搭我自行车进城,问她“怎么会闹成这样 ? ”她抹着泪诉说某些人对谢的“迫害”,令我听后唏嘘不已。陆书记则对我说:“谢这人是忠实的,但太脆弱,经不起考验,他不该自杀!”此时,陆书记兼任公社革委会主任,原先革联司的几个骨干或贬斥或分化,已经翻不起浪头了。

我庆幸自己适时地跳出了是非之地,免为政治漩涡所吞没。若一直呆这里继续写大字报,我不知道手上的墨迹会不会变成血迹。

因为父亲的问题,无论感情或理智,我都已疏离了造反派。三年的部队生活相对超脱,只是不断地造自己的反,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部队把我视为“可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有一次甚至让我去一所中学现身说法给教师谈世界观改造,我的真诚却让几位女教师越听越起疑虑,以致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全无刚见面时所表现的对解放军的满腔热情。

那年头,似乎谁都想过一把当造反派的瘾。当了造反派,就可以随意剃别人的头;不是造反派,就只能傻傻地被别人剃头。一次去剃头,给我剃的是位青年师傅,突然,旁座另一位中年师傅毫没来由地指责起我来:“你一个青年,怎么留小胡子 ? 这种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要不得!”我分辨:我长这么大 ( 时年 22 ) ,还没刮过胡子……那人口气更严厉:“你还强辨!小胡子就必须刮掉!”身旁的青年师傅急忙对我使眼色:“算了,算了,别说了。”等那人进里屋洗头时才悄悄对我说:“他是我们店的革委会主任,就他革命。”

72 5 月,厂工会主席召集我们几个人写戏剧庆祝延安文艺座谈会 30 周年,我借来一本 65 年的《收获》杂志作参考,里面有顾锡东写的越剧《山花烂漫》,讲女支书斗阶级敌人,那天上班把书放在宿舍床头,隔壁陆滑头拿去看,被厂团委书记沈某没收了,说是黄色小说,下班后我找到沈某欲作说明,他劈头就说“这是黄色小说,你还要什么 ? 我缴上去了。”我说“你看过内容了吗,这怎么是黄色小说 ? ”“黄色小说就是黄色小说,你看黄色小说还有理?”我再欲辨解,旁边围观的几位老工人一致指责我:“年轻人,看黄色小说是不对的,你不要多说了。”……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找工会主席品理,工会主席倒是替我去向党总支书记解释了,书记首先肯定“作为团委书记,沈某没收黄色小说是对的。”尔后才补充一句:“如果确因创作需要也是可以的,但不应该放在集体宿舍里。”听了工会主席转达大领导的意见,我只觉得一阵透心凉,气都泄完了,再无话可说,书没拿回,自然也没心思参加什么创作不创作了。事后,还是同车间一位伙计替我出了口气:巧不巧沈某找对象找到了我那伙计一个亲戚的女儿,亲戚问及沈某为人,伙计笑道:“你说的是这个造反派啊……”便把我的事说了,他那亲戚是个本份人,当下一票否决,不让女儿再和沈某来往。当时已经过批林整风,造反派显然不像从前吃香了。我虽无报复之心,但对伙计替我出气还是相当满意的。 80 年代,我在老家当了干部,某次回厂看朋友,偶遇沈某,为表示自己的宽容,主动上前与其招呼,他显得有点尴尬,似乎表明他对往事亦有所反省。

回想起来,我们那位厂党总支书记倒是一位好干部,作风清正,工作非常踏实。只是他从来不会拿正眼看我之类政治微贱者,这一点让我觉得他不如我曾熟悉的公社陆书记。尤其令我不解的是,他曾经那样悉心栽培厂里的造反派头头赵某,赵某却居然在他主政下自杀身亡了。赵某在批林批孔中曾被抽到县上,揭批查中成了审查对象,被关在我们煤球车间小库房里,由一个小漆匠看管。那晚我没事踱进去和他聊了几句,我说,你在厂里的表现大家都是看到的,你与县上那些造反派头头不一样,只要端正态度,想开,该检讨的检讨,没事的。他对我这个小人物的来访颇感意外,也向我说了些体己话,一再表示他的谢意。不料负责看管的小漆匠报告上去,有一阵子据说有关领导放话要查我与赵搞了什么名堂。赵某年轻,名为造反派头头,一直没有离开劳动岗位,其实就是个劳动模范,本无什么大问题,我为他的自杀而惋惜。他的自杀,或与他一向顺利的经历有关,缺乏对逆境的心理承受力;而厂主要领导在关键时刻将他抛弃,由捧杀到棒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当了七年的化肥厂工人,是厂里最末等的煤球工 ( 注:此煤球非彼煤球,是制化肥的原料 ) 。在最后调离前,无意间还“被造反派”了一次。那是 1975 年末,当时车间每周组织半天政治学习,一次讨论邓小平的“三项指示为纲”,说着说着就扯到“哲学”上去了,我和一位同样不受领导待见的伙计就事论事,认为作为“纲”,只能有一个,纲举目张么,既然提“阶级斗争为纲”,就不应再提“三项指示为纲”。当时说过也就丢开了,谁也没当回事。几个月后的某个下午,正在上班,厂部派人匆匆前来通知我去参加中心组学习,我就穿着沾满煤灰的工作服、满脸乌垢地来到厂办,一看来了位陌生的大领导,就悄悄坐下听人发言。不想那位大领导见了我马上笑容可掏地说:“哦,你就是陈某同志?”弄得我很是难为情,不知就里,不知所措,也不敢随便应答,自始至终没有开口,他见我这副模样,也没再作什么表示,只是淡然地听着别人发言。事后,我才知道,这是省委宣传部长陈冰,因为报上登了本厂的先进事迹报道, 其中说到有工人通过理论学习、敢于反潮流、批驳“三项指示为纲”,所以特地前来访问。厂领导背后利用了我一把,却自始至终没有当面对我挑明事情原委,我莫名其妙地又当了一回“造反派”,被人当猴耍了还蒙在鼓里。

文革造反派,作为群体细分,各人有各人的动机。纯粹而盲目的“革命者”或亦有之,那才是异数;有的是摸准了“要当官,先造反”的规律,想做宋江招安;有的则是只求自保,纯系小算计而无大抱负;有的压根不知造反为何物,稀里糊涂跑龙套。像我之类,始则造当权派的反,继而造自己的反,免不了不时还被别人造反、被别人剃头,到头来一梦黄粱,造反派于我何有哉。想当造反派不容易,有些人当上了、当稳了,果真当上了瘾,有些人注定想当而不得,阿 Q 想革命也不准。

伟大领袖冒叫一声:“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引发天下大乱。但在造过别人的反之后,蓦然发现可能扰乱自己的阵脚,“造反有理”便旋即变成了“造反有序”即“奉旨造反”。所谓“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式的造反,那只能是领袖一人的专利,普施于民,烧香引鬼,说不定也会造成对领袖的反噬,岂能容许 ? 可见领袖的“造反有理”论其实也是蒙人。

就底层百姓而言,感兴趣的还是文革初期的造反运动,对于当时固化的社会阶层结构是一种冲击,对于以血统论为标示的阶级阵营亦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颠覆。在短暂的片刻,大大小小的造反派山头林立,阵线模糊,鱼龙混杂,泥沙俱下,遂令众多被压抑已久的心灵也得以舒张,甚至扬眉吐气。我的那个“她”经历了最初的知青造反,在生产队的处境便有所改善,从前用枪逼她去参加四类分子子女会议,后来让她参加基干民兵野营拉练。但自发式的造反运动很快偃旗息鼓,回到权力主导轨道,之后与老百姓就没什么关系了。而那些继续高踞权力宝座的造反派头头也越来越不讨人喜欢,“沐猴而冠”,“摘桃子”,老干部“还乡团”不喜欢,底层的“革命群众”也厌恶。造反派的名声完全转向负面。

--直到跨过近半世纪后的今天,世道人心大坏,舆论指“老人变坏”或“坏人变老”,诸如此类,还时不时从那年头的造反派去寻根溯源。

转自《共识网》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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