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洪:限制别人的表达自由,就是限制自己的思想自由
盛洪: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天则所 20 岁的生日,这个日子是一个一般的生日,也是一个特殊的生日,说它一般是因为任何一个机构,一旦诞生它就应该像一个人一样,正常的去成长。说它特殊是因为当天则所诞生的时候,我们这个社会还没有准备好它的成长好的环境,所以它长到 20 岁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它很特殊。无论如何,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所以我们天则所主办这个庆祝活动,包括上午和下午,上午我们侧重谈学问,因为天则所就是一个做学问的所,下午我们更侧重于回忆。
下面开始上午的部分。首先我们请天则所荣誉理事长,著名的茅于轼教授来致辞。
盛洪:谢谢茅老师的致辞,我也回忆起十年前我们开过一个庆典,庆祝天则所的十周年。当时我觉得那个环境相对还宽松一点,这次确实碰到一些困难,我们怎么又过了十年,中国是环境变得更严峻了。当然我觉得我希望这是一个暂时的现象,中国终究还要朝着更为宽松,更为开放的方向去发展。
下面我们就请非常尊敬的吴敬琏老师来做主旨讲话。时间是 15 分钟。
盛洪:谢谢吴老师,吴老师用一刻钟的时间总结了天则所成立以来 20 年中国改革的成绩和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他更侧重谈到我们当前所面临非常重大的问题,就是这样一个政治结构下腐败的问题。这个问题他提出来,我们要面对,我们要做准备,我们要研究,这也是对我们天则所今后的要求。因为吴老师是我们天则所的理事,大家知道理事会是天则所最高的决策机构,所以吴老师的话对我们来讲就像指示一样。当然,刚才吴老师也提了非常好的一个信息,就是执政党也是决心在改革,这方面我们愿意跟执政党一块努力去推进这个改革。
下面我们大会发言就到嘉宾讨论的环节。现在请周其仁、陈志武、任志强、胡舒立、张千帆、徐友渔、秦晖、许章润,请大家到台上来。
盛洪:谢谢章润,谢谢以上六位发言者,因为时间非常短,短短 5 分钟,但是每个人都是金石之论,从各个角度讨论中国当下的问题,和对天则所进行鼓励,我们非常感谢他们。同时我们还有 5 分钟的时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大家愿意跟台上的这些嘉宾来做一个互动。
提问:谢谢各位嘉宾精采的发言,我想有几个问题请问台上各位嘉宾。第一,我们体制改革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我们的路线是什么,我个人认为我们的体制改革是在缺乏明确目标,又没有权威理论体系指导的这么一场改革,所以至今我们不知道目标在哪里,我们就摸着石头过河,那水浅摸着石头可以,到黄河还能摸着石头吗?
第二我感觉中国社会是两个社会,嘉宾们关心的和更多的中国老百姓所关心的是不是一致,这也就是说你们所苦苦不能得到答案的,我们改革为什么受到了这么多的阻碍。请问,更多的中国人民,老百姓现在他们所关心的是什么,据我看,我就看《人民日报》全国论坛这么一个官方的论坛,从老百姓来的更大的声音关心的是公平,现在产生的不公平,在改革中刚才也有人提到,但是我觉得没有把更多老百姓的利益考虑进去,所以你们的改革受到人民的抵制。
盛洪:我稍微简短地回答一下。我们的主张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一个叫市场化,一个叫宪政改革。市场化我们主要侧重在前十年,来推进市场化。而它是受到了广大人民和老百姓欢迎的,因为市场化的含义,是每个人都有经济权利,进入市场的权利,这不存在老百姓的抵制,老百姓是举双手欢迎的。
宪政是什么概念?是限制那些占据公共职位的人的权力,这实际上是对反腐败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而反腐败是广大人民,是老百姓坚决支持的,我想老百姓不会抵制,通过宪政改革去反腐败。宪政还有一个含义,第一要界定所有人的权利,而且要非常有效的保护他们的权利,包括我们每一个老百姓的权利,每个老百姓不会反对对他自己权利保护的,所以我觉得广大老百姓也是支持宪政改革的,这个不存在你刚才说的所谓抵制宪政改革的这样一种情况。
我们下面要茶歇,茶歇之前我们机会难得,大家要有一个合影。
盛洪:谢谢秋风,我们早上提到过科斯教授的思想市场的概念,思想市场实际上是经济学家支撑"表达自由"的一个论据,表达自由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它应该是一个社会最基础性的宪政原则。美国有一个"宪法第一修正案",中国有一个类似的宪法条文是宪法第 35 条,它也包含着"自由表达"的含义,我们具体不去讨论。
天则所的定位在哪呢?天则所其实就是思想市场上的一个参与者,我觉得我们非常清楚。我们其实面临很多竞争者,我们怎么保证我们的竞争活力,具有竞争的优势呢?我觉得没有别的很好的方法,就是要尽量说"正确的话"。怎么说正确的话呢?我觉得就是要去探究所谓的天则。
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我讲天则就是天道,天道就是最高的正义。它到了人间,每个人按照儒家的话说是"各正性命",知道自己的边界,也要尊重别人的权利边界,这个社会所有的个人共同组成一个幸福的社会。我们要探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这个正确跟过去很多时候的"正确"不一样,很多时候我们在辩论的时候说"你错我对",我们并不想说我正确你错,你哪天不高兴把我关了,就是因为我对了你错了,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正确。"正确"既然是追求天则,既然是各正性命,尊重自己的边界,尊重别人的边界。我们要期待这样的结果,这个结果就是我说的话,我做的事情,最后也要使你有一个反应,有一个互动,我们双方共同的互动达到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也对这个社会有好处,这是我们对正确的理解。这些年我们一直是这样做的,包括我们处理一些很具体的小事情。
我讲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在天则所历史中是挺极端的事,但是也是很有戏剧性,我印象非常深。大概 2005 年的时候,我们礼拜五接到了房东的最后通牒,说请你们下个礼拜一从这儿搬走,你们要不搬走我们就停水停电禁止员工进来。其实这是一个非常无理的要求,这肯定是我们也做不到的,而且作为一个房东,如果是理性的不会这样做,我们知道这里面有很多很蹊跷的事情。我们做各种各样的安排,我给房东(物业)写了一封信,其实也是去寻求这样一个互动的结果。最终这个事情没有发生非常激烈的冲突和对抗,这件事情就过去了。我也知道,房东(物业)背后其实也有一些人,应该说他们并不明白天则做什么。我也跟相关方面去沟通。类似事情发生很多,经常是我猜测是你做的我给你的头儿写信,最后我会说"随信寄去我的几本书,请闲时一读,如果我们有机会可以坐在一起喝茶。"现在很多人怕他们请你喝茶,我其实是请他们喝茶,但他们从来没找我喝茶。我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这样的事情,我们希望有一个互动,最后达成一个对双方都有好处的结果,对这个社会有好处的结果。当然这是具体的事情。其实我在想,我们现在所提的建议,我们说正确的话,之所以叫"建议",是我们从来不想损害建议的对象。
举一个例子,比如说我们主张思想市场,主张表达自由,我们主张相关的行政部门遵守宪法第 35 条,其实我们这么说的时候,我们是对对方充满爱,为什么呢?是因为如果你不遵守这样一条的话,最后受害的是你自己。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讲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你如果限制别人表达自由的话,那你一定在限制自己的思想自由。因为你不许别人说这个说那个,其实给自己思想划了一个界限。比如说你不许别人说宪政,其实你给你思想划一个界限,你不能想宪政。那么你不许说这个,不许说那个,你会接触更少有关信息,你也会不能够接触古今中外所有的人类智慧精华,对你不是有好处,是有坏处。所以我近几年经常会感觉到一点,有关行政部门的官员越来越笨,越来越傻,一张嘴就缺乏常识,可能是受害于对自由表达的限制。我们主张自由表达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对建议对象充满爱。
同样宪政改革的建议也是这样。现在有人反对宪政的提法,其实你要辨析一下,提宪政建议的人到底是害你还是爱你,这是非常重要的。我在今年的《天则年鉴》中,写了一篇前言叫"以身行宪",我说天则所就是一个宪政实验,宪政并不只是在国家层次才可以实行,在任何层次都可以。基本的道理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和权利的互动的规则,也包含了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的原则。我认为我们实行了这样的宪政原则,就从中受益,解决了天则所自己的问题。如果你拒绝它,反对它,任何一个社会、政府或者政党放弃基础原则,放弃用大道理去管小道理,其实你认为当下对你有好处,但是其实对你没好处。举一个很简单例子,我看薄熙来的一个粉丝说,"你们对薄书记的审判是不公正的,你们是把他抓起来再找证据",你们"敬爱的薄书记"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当初李庄律师去重庆帮助薄熙来公正司法,他没有接受李庄律师的好意,反而把他抓起来。这个道理很简单。包括有人讲执政党就是因为不讲宪政,所以就赢了,我说你们没有赢,你们输了,看来你们是胜利者,其实你们是失败者,你们 90% 的人在文化革命中全都被打倒,并投入监狱。你们没有坐国民党的监狱,却坐了共产党的监狱。你们这个教训是非常深刻的。最典型的教训就是刘少奇。在被红卫兵带走时,他拿了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但这个宪法早已被他践踏了。
所以我们说正确的话,这正确的话一定不是只对我们有好处,是对我们建议的对象有好处,对社会有好处。所以说正确的话,才使我们的话有力量,才使我们天则所在思想市场中有竞争力。谢谢大家!
(本文是作者在 2013 年 7 月 26 日 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成立 20 周年庆典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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